漢語新詩鑒賞(18)顧北?藍蓮花?周粲?寧宇?林希

漢語新詩鑒賞之十八

顧北/藍蓮花/周粲/寧宇/林希

顧北（1965-），福建閩侯人。反克詩群代表詩人。著有詩集《顧北詩選》《純銀》等。

假設比想像來的真實

想像

一頭驢走在大街上

戴著顧北的帽子

穿他的皮鞋

向每一個沐浴在溫暖陽光下的

朋友打著呲牙咧嘴的

招呼

啊，顧北！

這是二十一世紀最無與倫比的

想像，卻比假設

遲來了一步

假設是

顧北就是一頭驢

此刻他走在大街上

他沒有向朋友們打招呼

因為，他覺得

他們都不真實

虛偽得就像

有人說的

顧北就是那頭驢！

[賞析]

這首詩是詩人顧北的「代表作」，在詩友中曾引起廣泛的爭議，很多詩友都高度肯定了這首詩的思想價值與藝術價值。這首詩的中心意象並不是單純的『驢』本身。這頭驢戴著人的帽子穿著人的皮鞋，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中心意象。之所以成為意象，是因為這種組合的荒誕性，新奇性。顧北通過這樣的一個意象，竭力營造一種藝術效果，就是當代人心靈之間的疏離和障礙。……詩歌是對生活現象和人類情感波動的敏感捕捉，而不是事物本質的剖析。這決定了詩歌是以創造形象來引導讀者深入思考事物本質。這首詩成功創造了一個『驢－人』的形象。……顧北詩歌的特點在於對生活深刻的觀察力、大膽出格的寫作膽色，略帶調侃的黑色幽默。這種風格註定與優美的詩歌傳統觀念無緣，如果在保留自身性格特色的同時，能從意象和語言的爆發力入手，也許會寫的更好。 （王珂）

藍蓮花，本名米正英。祖籍陝西，現居江蘇。70後女詩人。著有詩集《水意江南》等。

鎖

很多時候

我手握鑰匙

一次次打開你的房門

打不開你的心門

春天來了

我常常會被鎖在

春天之外

[賞析]

這是一首精緻的小詩，全詩共七個句子。

鎖是本詩的詩眼，作者以鎖為題，從日常生活中採擷細節——開鎖，而一次次地開，表達了詩人執著的願望。

小詩的第二節，詩人承接生活中的現象，引入了春天的主旨。在這裡詩人沒有寫出打開春天的動作，這就為讀者留下了賞讀空間，騰挪自然，顯示了詩人嫻熟的寫作技藝。

詩歌雖短，但意義體現的自然，淺入深出，很好地表達了主題。

由此觀之，詩歌不一定要寫得多麼長，精鍊為要。

此詩便是極好的例證。 (蘇堤春曉)

周粲（1934-）本名周國燦。廣東澄海人。新加坡詩人。已出版作品集近百種。

經紀的早餐

你的咖啡

要放幾顆黃金

兩顆還是三顆

不要老咬報紙

吃一點三文治吧

這一塊

夾的是新股

昨天剛掛的牌

要是不合胃口

就嘗一嘗

這一大片地皮

不熟不要緊

炒一炒就行了

（選自《藍星》詩刊12號）

[賞析]

這是一首針對現時代物質文明過度膨脹，經濟主宰一切，所寫的反諷作品。詩人利用一個經紀人物一天開始的生活細節，預示現在人們滿腦子所關心的不是黃金的買賣，就是股票的漲落，或炒熱地皮，作投機生意。由於語言風趣，取材現實，讀後不難領略詩人寫這首作品的用心。

詩人周粲是新加坡華文詩人中的翹楚。近年來作品大量輸出，受到台港甚至大陸詩壇的重視。大陸名詩評家李元洛曾在一篇題為《海外中國的管弦樂》一文中，譽他為《南中國海一顆耀目的詩星》，可見其作品受歡迎的程度。 （向明）

寧宇（1935-），原名王寧宇，江蘇無錫人。著有詩集《紅色的道路》、《海琴》、《竹夢》，系列抒情長詩《水舞》等。

倒下的黃山松

是的！你被天光一閃

在深谷中轟然一聲埋葬

從此不站在懸崖絕壁

與風爭吵，與雨較量

你失敗了！垂下頭顱

千針萬葉發枯發黃

烏雲驕傲地向世界宣布

你在大地從此消亡

年年風雨，年年驕陽

龍的虯軀鱗片剝光

然後腐爛，然後朽透

化為一層厚厚的烏黑土壤

你去了！卻悄悄留下種籽

飛播在黃山千仞萬崗

待歲月驗證你的生命

分身十億，個個站在雲頭之上

（選自詩集《竹夢》）

[賞析]

這是作者遊覽北海後山，偶然目睹一株百年老松在懸崖邊倒下的情景後，激起了以前對黃山松的感受所作的詩。

「奇松」是黃山四絕景之一。它們紮根峭壁岩縫，靠雲雨山露滋養，上仰蒼穹，下瞰深壑，於挺拔或盤曲的姿態中透出一股生命的韌度，常使遊人感慨萬千，也是文人騷客喜愛的吟詠之物。

詩貴出新。作者避開以往的詩人們對黃山松迎風斗雨、頑強不屈的讚美，反其道而行之——為它的死亡唱讚歌，悲壯氛圍的渲染，使松樹的生命之美顯得更加高大。前三節極力描寫倒下的黃山松的慘狀：「垂下頭顱」、「烏雲驕傲地像世界宣布」，以誇張的筆調暗示了象徵惡勢力的暴雨雷電的驕橫猖狂。「你去了！卻悄悄留下種籽/飛播在黃山千仞萬崗」。死去是另一種形式的永生。母樹留下的種籽會長成茁壯的新苗，將它的精神發揚光大。在這個意義上，黃山松是與自然搏鬥的最終勝利者。在人間，正義與邪惡的較量又何嘗不是如此？故詩人在最後一節轉筆，畫龍點睛地道出題旨：「待歲月驗證你的生命/分身十億，個個站在雲頭之上」，由一株黃山松到億萬群眾，感情延伸至歌頌人民的偉大力量。欲揚先抑手法的採用，使本詩產生了更強的藝術感染力。

（冀虹雁）

林希（1935-），原名侯紅鵝，天津人。著有詩集《無名河》等。

你曾經是我的舞伴

你曾經是我的舞伴

我們踏著水一般清澈的華爾茲舞曲

在冰一般平滑的地板上旋轉

那時，我像女孩子一樣羞怯

你，又比男孩子還要大膽

你曾經是我的舞伴

紛揚的彩色紙條飄下來

纏住了我們的雙肩

我想把它撥開

你說：纏著吧

直到永遠，永遠

啊，我真悔恨

悔恨我竟把舞步踏亂

那一聲聲溫暖的節奏

敲碎了我心上平靜的水面

我多麼希望那樂曲再重複演奏一次

那樂曲里有一個音符

曾把我們的心弦撥顫

而最後

那纏繞著我們的絢麗紙條終於斷裂

當旋律隨風徐徐飄散

我悔恨又為什麼分別得這樣倉促

竟沒有來得及說一聲再見

只把那一個音符

留你心中一半

留我心中一半

[賞析]

本詩寫得非常含蓄，詩人把人生比作一場舞蹈、一篇樂章，把人生中經歷的波濤起伏比作踏亂的舞步，將失去的東西比作自己的舞伴。在詩的末尾，作者說出了現在的狀態「只把那一個音符/留你心中一半/留我心中一半」。懊悔之情溢於言表，詩人將自己的痛苦經歷捧給讀者閱讀，是因為詩人關愛著他們，從心底里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本詩縱然隱晦，卻不乏真誠。

正如詩人所說：「在人類歷史的長河裡，我們都將消失；在文學史、詩史的輝煌長卷中，我們的出現也不會盪起太久的漣漪。我們苛求自己的，不外只有真誠二字而已。真誠是藝術的生命，唯於真誠中才有自我價值的真實實現，也只有真誠，即使是一點一滴，也有自己的重量。」《你曾經是我的舞伴》就是詩人這一理念的具體表現。 （齊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