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尊為西部片之首，拍的時候也沒比你多吃雞腿啊！

《搜索者》是1956年約翰·福特的電影，這部電影在西部電影的歷史中被奉為經典，電影中許多鏡頭都被奉為不可超越的經典，這部電影室外鏡頭特別多，並且大氣磅礴，多人鏡頭的調度、 打光、陰影, 都超級講究。還有就是電影里演員塑造的表演，都是教科書級別的，演員約翰·韋恩名列20世紀百年百大明星男演員第13位，而這部電影，就是約翰·韋恩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簡單的概括影片就是主人公伊森，數年如一日的尋找被印第安人帶走的小侄女黛比，並且追殺殺他親人的印第安人的故事。伊森是一個剛從南北戰場上歸來的南方軍，歸來後他住到了哥哥家，伊森一直暗戀著自己的嫂子，但只把這份感情放在心底。可是有一天，印第安部落襲擊了哥哥家所在的小鎮，哥哥一家被殘忍的殺害，印第安人還擄走了他的兩個侄女，伊森與哥哥收養的孩子，一起開始了搜索。

文：Scott A. McConnell

聯繫作者：www.linkedin.com/in/scottamcconnell

下面有個片段，是《搜索者》的第一場戲，你仔細觀察每個演員的：眼神，手勢，以及他們如何走動和站立，還有面部表情和說話之間的反應，然後試著解讀下其中的含義。

現在，讓我們看看這段戲，解讀福特·導演的偉大之處吧。首先，在弦樂聲中，一間黑漆漆的房間出現在我們眼前，這是影片的開場。Martha Edwards（桃樂茜·喬丹）打開了前廊門。她剪影般的身影佇立在門邊，向外眺望，似乎看見了什麼，於是走到廊上期待地看向遠方，一手扶著柱子。

Martha看到遠處有人騎著馬朝走來，她盯著他。隨後，丈夫Aaron（Walter Coy）也加入，問道：「伊森？」Martha看起來很焦急，但沒有回答。他們的女兒露西和黛比，以及兒子本都隨之來到廊上，所有人都看著騎馬的人。露西對本說：「是叔叔伊森。」本很興奮。

伊森（約翰·韋恩）緩緩下馬，他們走到彼此面前。伊森看著亞倫，亞倫伸出了手，伊森看著他伸出的手，握了握手。然後，伊森迅速看向了Martha。Martha盯著伊森。伊森脫下帽子，走到Martha跟前。他們凝視著彼此，Martha扶著他的手臂，像是要抱著他又像是要留下他。Martha說：「歡迎回來，伊森。」伊森在她額前輕輕一吻，Martha閉著雙眼，他安靜地凝視著她。Martha看著伊森，隨後垂下眼瞼，帶他進了家門。走到門廊上後，她朝向伊森看著他，倒退走進了門，第一幕結束。

現在，讓我們來解讀這些表演的含義。

Martha是主人公伊森行動的主要動機，所以是她打開了故事的開始。當她丈夫問是否是伊森的時候，由於此刻她的內心洶湧澎湃導致無法開口回答。伊森盯著亞倫，不確定他的兄弟是否歡迎他到來，有點驚訝他居然朝他伸出手。伊森很高興和亞倫握了握手。額頭一吻的時候，Martha閉上了眼，因為這吻對她來說意義非凡，這是愛的吻。而Martha看著伊森倒退走進門則代表她對他的愛戴。你解讀出其中的關鍵含義了嗎？是否感覺到伊森和嫂嫂深沉而秘密地愛著彼此。

《搜索者》中屬這一幕最為微妙，無需言語和浪漫的表演，就表現出伊森和Martha的愛意。這一幕中，約翰·福特嫻熟運用了最為複雜而聰明的導演技巧：視覺暗示（visual implication）。「暗示」意即間接傳達想法，也就是說不是明確說明而是暗示在具體表現中。電影里的暗示主要分為兩種：深層含義是通過對話傳達，暗示含義則是通過演員的表演來傳達。這些暗示往往是通過具體模式表現出來。福特同時運用了這兩種暗示手法，但是他更偏愛通過角色的「暗示性表演」來展現角色和講述故事，尤其是通過眼神。福特熱衷使用靜態鏡頭，因為這讓觀眾有時間解讀演員的反應。

對導演來說，這並不是一個能容易上手的手法，因為它需要想像力來設計許多電影所要求的暗示動作。導演尤其需要將所有這些暗示連貫地整合在一起。暗示手法對觀眾而言也是一項挑戰，因為觀眾需要集中精力才能看到這些微妙的暗示。除此之外，還需要使用腦子將這些暗示串起來才能知道導演或故事要表達什麼。以上觀點並不是想表達「暗示」是一個偉大的導演唯一需要掌握的手法。所有傑出的導演都具備很好的故事感，能夠打造多層次的、有魅力的角色。但是，倘若劇本或演技太差，即使導演再怎麼有才也是無濟於事的。

注意在片子里福特是怎麼讓「暗示」符合邏輯的。首先，面對一個多年未回家的人，所有演員的表演都是合乎實際的。其次，注意在這一幕里的表演和暗示都是層層升級的。福特並沒有以伊森和瑪莎的吻或瑪莎仰慕的眼神開場。福特一開始是讓瑪莎看著外邊，然後她看到了伊森，扶著柱子等等。隨著這一幕層層展開，線索漸漸浮現，在瑪莎的仰慕動作中達到高潮。直到這家人進入屋子，我們就知道了這一幕的本質含義。而福特能將所有暗示連貫地串在一起而沒有出現紕漏或矛盾確實罕見。

從這些線索（伊森和瑪莎彼此相愛）了解這一點是使我們從情感上投入電影的關鍵。知道這一點，我們就能明白伊森花五年時間跋山涉水尋找斯卡的更深層原因，電影的主要故事線。《搜索者》的偉大之處不是動機本身而是福特揭露動機的手法。福特從未讓演員直接告訴我們伊森愛瑪莎，而是從細節處著手讓觀眾自行發現。觀察到越多暗示，觀眾的情感反應也就越大。也就是，越能獨立思考故事和角色觀眾也就越能被劇情吸引，越能感受到其中的情感。如果觀眾能看出福特在電影開場的所有暗示，他就能夠完全體會隱藏的劇情了。

而未能看出暗示的觀眾只能看到一個男人回家。鏡頭漂亮，音樂悅耳，但除此之外沒了。他不會明白伊森的深層動機，也就不會理解伊森後來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斯卡並殺了他，更不了解為什麼伊森想殺掉黛比。只是似懂非懂地看著電影而已。

讓我們想像下如果電影用的是和福特完全相反的執導手法，填鴨式的給觀眾灌輸想法。比如，當亞倫沒注意的時候，伊森走到瑪莎跟前，用雙臂摟著她，對她訴說自己有多麼孤獨多愛她。這種方式會直接向觀眾揭示故事的主旨，但是卻打破了伊森和瑪莎（和我們）之間懷有秘密所製造出的張力。這種方式只會讓電影變成一出肥皂劇，觀眾不用動腦子只要被動接受就行。反正電影已經直接告訴觀眾一切了，感覺就會少了那麼些情緒。

現在，讓我們繼續看這幕戲中其餘畫面，進一步看看福特如何熟練使用暗示手法。這些例子將會深化我們對伊森和瑪莎的理解。

在屋子裡，亞倫詢問伊森內戰前他的行為，「你希望早日離開戰場，但卻又毫無理由的留下，為什麼？」瑪莎打斷了他：「亞倫……」伊森問亞倫：「你現在是要我離開嗎？」亞倫告訴伊森他能「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然後亞倫又加了句，「對嗎，瑪莎？」

當瑪莎伸手拿燈的時候，伊森把手蓋在她手上幫她拿下了燈。

在第二組鏡頭裡， Reverend Captain 塞繆爾·克萊頓（沃德·邦德）帶著幾個德州巡警尋求伊森幫助追捕印偷牛的印第安賊。當伊森準備離開時，克萊頓看著瑪莎取出伊森的外衣，輕撫著。克萊頓靜靜凝視著伊森告別瑪莎。當瑪莎把外套給伊森的時候，他們深深望著彼此，他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她在望著他到來的門廊上看著他離開。

在搜尋印第安人時，伊森告訴克萊頓和馬蒂（瑪莎和亞倫的養子）印第安人可能跑到約根森或愛德華茲農場附近燒殺搶掠了。巡警趕往最近的約根森家。伊森告訴馬蒂此時他們離家有四十英里遠，而且「這些馬需要吃東西和休息。」馬蒂才遏制住沖回家的念頭。伊森知道再趕下去他的馬會死，他停下來照料他的馬。然後，片中出現伊森眼睛視線越過馬鞍焦慮地望向愛德華農場的一幕。如果觀眾能夠明白伊森擔心的是瑪莎而不是亞倫的話，那麼這個鏡頭的效果得到了放大。如果此時伊森嘆息輕念道「瑪莎」的話效果就會差很多。這種直白的講述會停止觀眾自身思路的整合，使觀眾和伊森的距離不再那麼貼近。

當伊森到達愛德華茲農場，我們看到他看著熊熊燃燒的家時臉上充滿驚恐。伊森衝進家裡大喊：「瑪莎？！瑪莎？！」然後找到了瑪莎沾著血的裙子，然後找到了（未顯示）被強暴的瑪莎，身體赤裸，被肢解和剝皮。伊森的頭垂到胸口。當觀眾看到伊森垂下頭時，結合影片一路觀看下來的思路和第一幕終於明白伊森此刻肯定怒火中燒。我們明白他的世界已經粉碎了。我們明白為什麼伊森·愛德華茲為什麼就此踏上了復仇之路。

層層暗示都向我們表明了伊森有多愛瑪莎，失去瑪莎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現在我們明白為什麼伊森憎恨斯卡和印第安卡曼其族人了，為什麼要花五年時間找斯卡，為什麼黛比成為一個卡曼其族人讓他那麼困擾。約翰·福特通過強迫我們思考其中含義，將我們深深帶入伊森的靈魂世界，讓我們也能了解他的痛苦之處。

現在，我們來概括下潛藏在所有暗示中的思維過程。影片第一幕：一旦你觀察到關鍵暗示就會被引導到影片的中心，那就是伊森和瑪莎彼此相愛，你就能夠明白這個故事的和所有情節的深層含義。觀看他們的時候你會感到強烈的情感。看到瑪莎被姦殺，你會感覺得到憎恨和憤怒。看到露西和黛比的不同命運你會感覺到遺憾和擔心。你現在已將自己代入伊森的角色，感受著他的折磨和失去，鼓勵他殺掉斯卡拯救黛比。

《搜索者》開場22分鐘是影史上最佳的第一場之一。是的，編劇很棒，故事情節很深入，角色很迷人。風景、服裝和音樂都是一流的。而其中將電影藝術升華到最高層次的是福特和演員對暗示手法的巧妙使用。

《搜索者》巧妙使用了暗示，但是，很重要的「但是」，僅僅只有巧妙的細節和暗示是遠遠不夠的，這些不足以將伊森打造成一個有魅力的角色。實際上，他無法為一個單薄的人物設計合理而巧妙的暗示。「暗示」應該是要能揭露某些重要的事情的，尤其是複雜的角色和深層衝突。角色和故事本身會影響故事走向。比如，伊森·愛德華茲被描述為時一個受高價值衝突所折磨的複雜英雄人物。他的複雜之處在於，他對瑪莎和他兄弟的愛，他渴望為侄女伸張正義，他不信任馬蒂，他對印第安人和性的態度以及對宗教的蔑視。這些價值觀和信念將伊森的形象塑造得更為立體，也是劇中「暗示」所刻畫的。

福特渲染情緒的最大能力來自於刻畫故事中的價值觀和個人衝突。福特大概是好萊塢史上最偉大的美國價值觀刻畫師和最重要的美國西部神話創作者。福特是許多著名西部片的創作者，包括《雙虎屠龍》（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和《驛馬車》（Stagecoach）。福特西部片的理念極大影響了世界看待老西部和美國的觀念。

福特的價值觀和觀眾強烈一致，因此當福特透過銀幕表達他的價值觀，對他的觀眾就具有極大的個人意義。結果就是觀眾看後感受深刻，並吸引了一大票粉絲。福特嫻熟運用暗示手法極大提高了觀眾的情感。暗示手法就像是使蛋糕成型並散發香味的酵母。電影是視覺媒介。在《搜索者》中，尤其是開場一分四十秒，約翰·福特將電影視覺要素運用到了最高水平，這是由於他精通暗示這一藝術手法才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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