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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田沁鑫:現在比過去要累好多

田沁鑫愛漂亮。人,事,物,都喜歡漂亮的,留在身邊,做在戲裡。

10月27日到29日,新戲《聆聽弘一》將在杭州大劇院上演。前不久,趁著戲來杭州合成的時候,在她的杭州工作室,我們做了一次對話。

「我們家的小朋友,都特別好看。」她指著身邊的助理,一位文瘦的姑娘,特別驕傲。

鼓樓邊上的工作室,她一年也來不了幾趟,但那天泡茶時,她用的卻是在隔壁南宋御街剛剛新買的杯子。

她穿了一身普通的運動裝,裡面的襯衫領子上,卻別了一隻蝴蝶。

「我抽煙,你們沒事兒吧?」她問過我們後,才慢慢打開一隻綉著彩色樹葉、花朵的綉袋,掏出裡面的煙和打火機。然後,再掏出眼睛袋,拿出眼鏡,仔細擦了擦鏡片,戴上。

慢,輕,有序。但田沁鑫還是覺得很累。

「我到杭州,準備晚上十點鐘結束工作,去宵夜,好像這個計劃也沒有完成。」吃了一半飯,她忽然轉頭問我:你們是不是也很辛苦,趕稿子啊,做很多事兒?大家都在一個瘋狂的鏈條上,過得很辛苦。

「喝了茶,就感覺好開心啊。」她給我們每個人倒完茶,才舒了一口氣。

很多人覺得,這幾年的《青蛇》、《北京法源寺》,包括這次的《聆聽弘一》,田沁鑫的心境,發生了一些變化,禪意,修行、佛理,開始貫穿其中。

「我覺得還是機遇吧。不是什麼人都能在舞台上表現禪意的作品。舞蹈可以,話劇有時候好難說的,它是語言的藝術,不是隨意可以搞的,得對上這個路子。」

因為李叔同的浙江印跡,他在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現在的杭高)教音樂和美術課,在虎跑出家,所以田沁鑫寫作時,就想應該到浙江來,那裡才會有李叔同的信息。

她的一個朋友,在麗水雲和的白銀谷包了一個村子做民宿,她看到後,第二天就去了。

她很少那麼堅決,手頭永遠有很多事兒,但那天的執行力特彆強。

到了。村子裹在山裡,她一走進去,才發現民宿還沒建好,其實個是村招待所,蚊蟲很多,每天被叮大包,蛾子往門縫裡鑽,她覺得恐懼,很少和那麼多蛾子朝生暮死。

第二天,朋友說,旁邊的遂昌曾經住過湯顯祖。那去看看吧。她又動了念頭。於是,朋友開著車,下山,那天是下午三點整。

車至山腰,車子里,放起了李叔同的《送別》。

謝謝啊,你還給我放《送別》。田沁鑫挺感動。

不是我放的啊,是電台里在放。朋友說。

大家都很詫異。這首歌放完,果然,就聽到「請收聽弘一法師特別節目」的廣播腔,主持人開始講述李叔同的生平故事,一共放了45分鐘。

「非常奇妙,如果下午三點我們沒有動念去,也聽不到這期節目。如果我在北京,也聽不到,如果那天我在雲和縣那個村子裡寫作,我也聽不到那期廣播。」

聆聽弘一。

聽完節目,一旁的助理說:導演,李先生催您趕緊寫。

於是,這部戲的前半段,是在雲和縣的村子裡寫,後半段,是在湯顯祖的遂昌寫的。

|Q&A 田沁鑫|

Q:這幾年戲裡的禪意,跟您自己的心境,經歷,有關嗎?

A:應該說是機緣。比如做《青蛇》,我跟僧人接觸了十多年,對他們有了一些了解,所以在做法海這個角色時,把對他們的了解,都加進去了。

寺廟裡有很多女居士,會很喜歡大和尚,因為他們比俗世上的男人,要講道理,更有持續的平衡力,持續地對你好,連續幾年都是這樣。可是生活里,老公,男朋友,會吵架,生氣,背叛,但大和尚不背叛,一直對你好,但不是對你一個人好。比如你們幾個女眾,我說,你喝茶,你也喝茶,我看你,是這樣,我看你,也是這樣,結果呢,你可能就誤會了,以為我多看了你兩眼,難免,有些女性就很愛往廟裡跑。有時候慢慢的,(他)會忘記那袈裟,確實有這樣的事情,那就要看大和尚的功力了。

小青只有500年的功力,情慾很難控制,進到寺廟看到法海就生撲了,法海,也就很難擺脫這件事。那部戲演完,好多女觀眾散戲就在那兒哭。朱媛媛(演法海的辛柏青的老婆)說,導演,你讓我重新愛上了辛柏青。

2001-04-00.【田沁鑫《狂飆》排練期間,有一次吃飯時,辛柏青、朱媛媛這對恩愛小夫妻互相喂飯,被我偷偷拍了下來。辛柏青在劇中飾演中國大戲劇家田漢,朱媛媛飾演田漢的第一任妻子易漱瑜。】李晏 攝

Q: 所以這些年,很多時候都是靠緣分,加上生活里的認知,而不是你自己起心動念要去做。

A:2002年,李碧華打電話給我,找我做《青蛇》,但我不喜歡兩條蛇,我也沒有什麼妖性,女人做主角,本來就是很困難的事兒,再加上兩女的,很難成。直到2013年蛇年,又認識了很多僧人,對情感的事兒有了解,我覺得有能力做了。

李敖也不是我要認識的,他主動提出:我哪部小說能改成話劇,我脫口而出《北京法源寺》,覺得跟寺廟有關係,但仔細看小說,跟寺廟也沒太大關係,是講戊戌變法的。

《青蛇》

《北京法源寺》李晏 攝

Q:李叔同呢?

A:我查了很多資料,最苦的大僧的戒律,弘一法師都守了。他只問人要過一樣東西,就是蚊帳,山裡太苦了。我最後真的是感動,這是一個努力去做人的人,去掉所有的動物性,慾望,很精良地做人,圓滿活過一生,每天做人都做得很努力。我的自覺性很差,我對他感興趣。

Q:記得《北京法源寺》也是寫了12 稿,其實你是個編劇,大家老是忘記。

A:我很喜歡寫字。但是我的構思找編劇寫,溝通成本很高。田沁鑫的戲,就是海量台詞,結構空間很奇妙,跟我年輕時學電影有關,我的《生死場》,結構就是受電影《黑色追緝令》、《羅拉快跑》的啟發。我喜歡呂克貝松。我現在的戲也一直有電影的結構方式在裡面,時空有好多層,在這個現實里有另一個我,第一自我,第二自我,佛教也講關照,關注當下,你覺知到你有另一個你。所以,科學自控力、自覺性,是我們這個戲要傳遞的一個現代思維。

1999-06-00.話劇《生死場》(原著:蕭紅;編劇、導演:田沁鑫)【1997年趙有亮院長看過《斷腕》後,跟田沁鑫說將來有機會合作一次。一年多後合作的就是這部《生死場》,田沁鑫也因此被趙院長收入麾下,成為當時的中央實驗話劇院一名年輕導演。蕭紅寫《生死場》時24歲,話劇《生死場》首演時田沁鑫整整30歲。】李晏 攝

Q:怎麼理解?

A:把李叔同先生的佛法,我們通俗易懂地翻譯一下,人的自覺性怎麼建立?現在網路時代,人都信息化,碎片化了,很難集中專註地干一件事情,自覺性也在一點點喪失,包括我們談戀愛也是,哭得聲嘶力竭的,是真愛嗎?我們愛得很膚淺,愛得很表面,但我們似乎覺得很深刻。它其實不深刻。戒,對人生的塑造來講,是很重要的。自覺性的喪失、墮落,其實離得很近,所以這個戲是想重新提起自覺性和自控力的問題。

Q:做戲快20年了,對比最初,自己的狀態發生了什麼變化?

A:比過去累好多。

我原來就是自己喜歡什麼,就給大家做什麼,市場開始活躍之後,給我投資的人開始多起來,大家有要求,短時期內要做什麼。好多時候都是演出定了,然後開始倒計時。2008年到2016年,這種倒計時的情況比較多。我的變化,就是拒絕——這十年里,不太拒絕,那就比過去要累好多,要滿足各種投資的要求。所以我很希望不要有這麼多投資,那會開心很多,可以兩年創作一個作品,這個作品能演長,而不是一年做三個作品。

《青蛇》、《北京法源寺》這種,都是挺刻苦的,我沒想到我的人生要這麼刻苦,短時間又不想讓作品差,要非常非常努力,這樣其實就是壓迫了自己的生命,對自己太不慈悲了,幹嘛總讓自己那麼辛苦,應該把自己這個皮囊養得好一點。

Q:這應該是我們很多人的狀態。

A:是啊。經常有人說:導演,你要注意身體啊,不要太辛苦了。發這種話的人,就已經感受到了這種辛苦,我覺得我也應該給他回一個: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因為大家都太辛苦了。

以前上飛機,商務艙或者頭等艙里,大家還點個吃的,現在,空姐問:您要吃什麼。他說:別叫我。這多辛苦啊,有錢,但已經沒有心情了。

我寫《北京法源寺》,在紫禁城旁邊租過一個五星級的公寓,停車場里,都是豪車,老有錢的,但是我們都不太看得著人,車好多灰塵。而且租在這裡,會配套送一個健身房,很漂亮,像夏威夷。但那麼好的健身房,沒幾個人去。門衛有一天就說:哎,這裡面的人好可憐。

Q:你自己如何擺脫,或者說讓自己變得好一點?

A:我想兩年做一部戲,能持續演出。俗世層面上的霸佔,給自己謀得更多利益,發展自己的戲劇,我確實沒太想了,隨緣吧。

比如我去上長江商學院,我學了一半,就放棄了,不要學了,中國不多一個這樣的人,中國還是需要藝術家。我希望能讓自己閑下來。

Q:你明年是烏鎮戲劇節的藝術總監,還得忙,現在有什麼想法了嗎?

A:外國劇目邀請一批,中國劇目會選擇一批青年導演的作品。我們想試圖請一些國際上有名的導演,正在聯繫。這四年,烏鎮戲劇節做得比較玲琅滿目,我想第五屆,請幾個當代的戲劇大師,看有沒有可能來。

Q:比如說?

A:先不透露了哈哈,正在擬請。有幾位在國際上很有影響的,有兩個沒來過中國,有三個來過,非常棒,費用會貴一些,我正在考慮這個事兒。嗯,義大利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公認的大師級的戲劇導演,我在阿德萊德藝術節看到他作品的時候,太震撼了,這個導演怎麼沒來過呢(中國)。他的作品有一點暴力,是不是能來?因為它的形式太棒了,只是裸體,但也沒有幹什麼,只是演。不能因為裸體,就不讓他來了。

還有英國的《一千零一夜》,演5個小時,太震撼了,能否讓這個導演過來做工作坊呢?

我就想請幾個大師來。你的作品太貴來不了,人能不能來?作品,我們也會挑一些名團,都在接洽中。

真正當代的戲劇大師,優秀的戲劇,以導演個人為核心的,是我們第五屆想要努力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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