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喪行》（44-53）

來自專欄但願和他的名字4 人贊了文章

（44）

所有的淚水皆已流過，吃完晚飯再去看爺爺的靈柩，倒像是再也哭不出來一般。於是把所有紙錢放進鍋里點燃罷，趁這火尚未明朗之時，再加上一把紙錢，空中升騰起一股濃烈的煙，盡可讓煙熏出淚來。

（45）

4月1日，如果沒有張國榮，那也不過是一個愚人節而已。現如今，不管有沒有張國榮，都不只是愚人節了，我所見的一切，所經歷的一切，有一個叫做走馬燈的東西，在一日之內盡數顯現出來。

（46）

時不時玩心四起，在爺爺的靈柩前燒著紙錢，頓有一種回到兒童時分的感覺。想起一首歌，名為「白天不懂夜的黑，如同你不懂我傷悲」。你我自然是無從理解彼此，可就算是同一人呢？我又何嘗會知曉十年後的自己，何嘗懂得十年前的我呢？且不說是十年前後，當一份當下的情感凝固化為一份過往歷史的時候，彼時彼刻的自己變不再懂的了。

（47）

晚飯之後，靈堂里聽到算賬、聊天、打麻將的聲響，而後是人的腳步聲，來來往往，還有無聲的某個凝滯的空間，那是我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的空間。想像自己，把每一份回憶變成薄如蟬翼的紙錢，然後焚化在靈堂面前。

（48）

又要披麻戴孝，所謂「戴」的「孝」，我認真地看了一下其中的不同之處吧。在親子關係中，戴著的，是白底黑字，中書一個「孝」字，旁人關係的則是黑底白字，中書一個「悼」字，黑白相反著，似乎也寓意著陰陽相隔著的不可相得。

（49）

我們要繼續三叩九拜於爺爺墳前，我以為在某些時候已經是極大的苦痛，然而更多的苦痛來自於我們一直伏於靈前的聽長者念悼文的時候，膝蓋上枕著的鵝黃色的紙錢，它們之下，是由瓜子花生皮與灰燼堆成的地面。

（50）

這繼續聽著的悼文過程中，我模糊著回想起一件事。我聽到噩耗的時候，是4月1日凌晨7點，以往所有的鬧鐘都不會叫醒我，然而這一次，我再沒睡去。不想從學校回到家裡，亦不想離開家去往學校，明目著的理由，左不過是一句「麻煩」，而實際的理由，是拒絕接受，明明知道終有一日必將來臨。

（51）

從學校到回家的路上，是五桂橋車站買的票，上面寫著19:00前有效，滾動發車，那是3點的下午，頂著日頭好像並沒有移動的變化，坐上了回家的車，一直等到4點，方才發車。和平時不同，這輛車真的似乎沒有明確的發車時間，在臨發車前，我想著，那索性一直這樣等下去，直到永遠，豈不是更好嗎？

（52）

車終於就這樣啟動了，我的鄰座是一個年過40的婦女，她向我談起年輕時節的經歷，從改革開放到公司改制，從利益人情到獨生子子女的壓力，每個人的個人經歷都這樣融化進宏觀政治敘事的浪潮之下，我想，那必然也是包括了爺爺了吧。

（53）

一聲叫喚把我驚醒，是二伯父對二哥想幫忙掃地的阻止，不許旁的人動掃把，《祝福》里的祥林嫂似乎也曾這樣阻止過「你放著吧，祥林嫂」看著眼前這般場景，頗為相似。那祈福的人，等我們掃過地之後，預備著用石灰在地上畫那些符籙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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