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頤:百年孤獨 君子不器

饒宗頤先生於2018年2月6日凌晨去世,享年101歲。

一顆耀眼的文壇巨星,經歷百年孤獨,倏然划過天際,隕落了。

逝者如斯,饒宗頤先生的一生,呈君子之風,顯君子不器。


饒宗頤,1917年8月9日生,字固庵,號選堂,廣東潮州人。自幼嫻習書畫,早年從金陵楊拭游,獲觀楊家珍藏任頤真跡數十幅,細心揣摹,得益良多,其人物、山水皆植基於此。弱冠後專心治學,歷任印度班達伽東方研究所、法國科學研究中心從事研究,遠東學院院士,香港大學中文系、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藝術系教授、講座教授、系主任,美國耶魯大學、法國巴黎高等研究院等院校教授。

饒公是享譽海內外的國學泰斗,他在傳統經史研究、考古、宗教、哲學、藝術、文獻以及近東文科等多個學科領域均有重要貢獻,在當代國際漢學界享有崇高聲望。一生獲得榮譽無數,1962年獲得有「國際漢學界諾貝爾獎」之稱的「儒蓮獎」,2000年獲得香港政府最高榮譽「大紫荊勳章」。2011年被推選為西泠印社第七任社長。

饒公與錢鍾書並稱為「南饒北錢」,與季羨林並稱為「南饒北季」。他達古通今,學貫東西,在學問的天地里,碩果累累。一生著作等身,已出版的各類專著逾七十部,發表論文四百餘篇,其中包括專著與畫冊《敦煌白畫》、《敦煌書法叢刊》(二十九冊) 、《畫寧頁》、《虛白齋藏書畫錄》、《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及其臨本》、《選堂書畫選集》、《饒宗頤二十世紀學術文集》、《符號、初文與字母 ─ 漢字樹》、《饒宗頤藝術創作彙集》等。學問遍及上古史、甲骨學、簡帛學、經學、禮樂學、宗教學、楚辭學、史學、敦煌學、目錄學、古典文學及中國藝術史等十三大門類,是我國的敦煌學專家、古文字專家、甲骨文專家,又兼書畫藝術,打通各個領域,學術成果斐然。

1. 家學蒙養

饒鍔畫像

饒宗頤先生出生在潮州首富之家,外祖父為清末進士,父親饒鍔為當地知名的考據學家、工商金融界名流,幾代皆為潮州首富。饒鍔早年畢業於上海法政大學、喜愛西洋建築的饒鍔,在家鄉建起了潮州最大的藏書樓——天嘯樓,藏書十萬餘卷。

饒家的藏書樓天嘯樓

饒宗頤先生曾經自述:「我家以前開有四家錢莊,在潮州是首富,按理似乎可以造就出一個玩物喪志的公子哥兒,但命里註定我要去做學問,我終於成了一個學者。我小時候十分孤獨,母親在我兩歲時因病去世,父親一直生活在沉悶之中,但他對我的影響很大。我有五個基礎來自家學,一是家裡訓練我寫詩、填詞,還有寫駢文、散文;二是寫字畫畫;三是目錄學;四是儒、釋、道;五是乾嘉學派的治學方法。」

饒鍔文集(影印天嘯樓集、潮州西湖山志)

他人生的第一個導師是自己的父親。在父親的悉心栽培下,饒宗頤打下了良好的傳統文化根基,培養了超強的自學能力,可謂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雖然再未獲得正式學校文憑,也未曾留學海外,但後來卻在海內外二十餘所高等院校任教,精通英、法、日等六國語言,還熟知古代梵文、楔形文、甲骨文、金文、簡牘帛書文字,皆得益於他的自學能力。

對於家學的重要性,饒宗頤先生說,家學是做學問的方便法門。要做成學問,「開竅」十分重要,要讓小孩心裡天地寬廣,讓他們充滿幻想,營造自己的世界,同時要注意引導他們少走彎路。

「做學問是文化的大事,是從古人的智慧里學習東西。」饒宗頤朝夕沉浸於父親數以十萬計的藏書海洋「天嘯樓」中,每天與書為伴,與詩為偶,16歲開始便繼承先父遺志,續編其父饒鍔的《潮州藝文志》,這成為他踏入學術界的第一步。

2. 遊學四方

饒宗頤先生是第一位講述巴黎、日本所藏甲骨文的學者,也是第一個系統研究殷代貞卜人物。1949年,新中國成立,文化學者面臨著很多選擇,饒宗頤在一位潮商的建議下,決定移居香港。從1952年開始,饒宗頤在香港大學中文系任教16年,主講詩經、楚辭、詩賦等,1954年夏天,饒宗頤到東京大學講授甲骨文,同時到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研究甲骨文,在那裡他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京都大學有數千片來自中國的甲骨文,但當時日本學者並沒有引起重視,饒宗頤等人在羅振玉的帶領下開展研究,後來撰寫了《日本所見甲骨錄》,這在日本可謂開風氣之先。此後,他又在法國、義大利等地,陸續尋找流失到海外的甲骨文,一一加以研究。1959年,他出版巨著《殷代貞卜人物通考》,以占卜人物為綱,將占卜的大事融會貫通,全面地展現了殷代歷史的面貌。這一時期,他對甲骨學用力最勤。

《敦煌白畫》

《符號、初文與字母 ─ 漢字樹》

《虛白齋藏書畫錄》

因此著作,1962年,法蘭西漢學院將「儒蓮漢學獎」頒給了饒宗頤。這個獎項被譽為「西方漢學的諾貝爾獎」。由此,饒宗頤與羅振玉、王國維、郭沫若、董作賓並稱為「甲骨五堂」。

中旬至七十年代,相比於深受轟轟烈烈的大陸運動的影響而無法治學的學者們而言,饒宗頤在學術的殿堂里自得其樂,在敦煌學方面開始著手,深入研究。要考證甲骨文,他就去日本;想要研究敦煌學,他就去法國;要研究梵文,他就去印度,學術研究沒有中斷,經濟實力提供依託,實屬幸事。

七十年代,饒宗頤首次將敦煌寫本《文心雕龍》公之於世,成為研究敦煌寫卷書法的第一人。他和法國漢學家戴密微共同出版重要著作《敦煌曲》,書中利用敦煌出土資料,全面探究敦煌曲子詞的起源問題。

《敦煌書法叢刊》

《甲骨文通檢》

《饒宗頤二十世紀學術文集》

此後,他又獨立出版《敦煌白畫》一書,專研散落在敦煌寫卷中的白描畫稿,填補了敦煌學研究的一項空白。這兩部著作的問世,奠定了饒宗頤在敦煌學研究領域的重要地位。

饒宗頤先生的研究領域,囊括了上古史、甲骨學、簡帛學、經學、禮樂學、宗教學等十三個門類,他出版著作六十餘部,著述3000萬言,僅《20世紀饒宗頤學術文集》浩浩十二卷,就達1000多萬字。

他通曉英語、法語、日語、德語、印度語、伊拉克語等六國語言文字。其中梵文、古巴比倫楔形文字,在其本國亦少有人精通,而饒宗頤先生以中國人卻能通乎異國「天書」。

3. 天人互益

饒宗頤先生曾說「我對人類的未來是悲觀的。人類自己製造各種仇恨,製造恐怖,追求各種東西,變成物質的俘虜,掠奪地球資源不夠,還要到火星去,最終是自己毀滅自己,人類可能要回到侏羅紀,回到恐龍時代。全球化同時意味能源消耗、環境惡化,大自然正在懲罰人類破壞所造成的惡果。」

2008年,時年91歲的饒宗頤(右)和時年97歲的季羨林

季羨林先生曾倡導「天人合一」,饒宗頤先生則更進一步,提出一個新概念「天人互益」,「一切事業,要從益人而不是損人的原則出發和歸宿。」

「我們要從古人文化里學習智慧,不要『天人互害』,而要製造『天人互益』的環境,朝『天人互惠』方向努力才是人間正道。

4. 一壺天地小於瓜

關於人生哲學,饒宗頤認為,「一個人在世上,如何正確安頓好自己,這是十分要緊的」。

隨著年齡的增大,饒宗頤先生已不再沒日沒夜地鑽研學問,他也開始進入海德格爾所說的那種生活,「人,當詩意地棲居」。

饒家位於香港跑馬地,在賽馬日從陽台望下去,可一覽駿馬競逐英姿。饒宗頤常在躺椅上看著,當休閑節目。他現在甚少出門,幾乎不應酬,每天清晨四五點醒來,寫字、看書、做研究,然後睡個「回籠覺」,中午就到附近一個潮汕飯館用餐。

「我是每天坐在葫蘆里。」饒宗頤笑道。他引用元代詩人的一句話:「一壺天地小於瓜。」他在自己的天地里,清靜達觀,身心愉悅,自然長壽。

「我從14歲起,就學『因是子靜坐法』,早上會沐浴和靜坐,然後散步,晚間九時必寬衣就寢。」

「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身體不好怎麼行萬里路?因為有了強壯的身體,為了研究一個問題,我可以跑到發源地去考察。1962年,我第一次跑去莫高窟,當時環境很艱苦,但是樂趣無窮,因為我親自印證了我所知道的東西,而且受此啟發,又有新的問題產生了。研究問題要窮其源,『源』清楚了,才能清楚『流』的脈絡。」

5. 潛心書畫

饒宗頤先生詩詞歌賦,無所不通,書畫作品更是清逸飄灑、自成一家。2003年他捐出自己大部分的藏書,在香港大學建成饒宗頤學術館。

摹王蒙《秋山小隱》

饒宗頤先生的繪畫方面,擅山水畫,寫生及於域外山川,不拘一法,而有自己面目。人物畫取法白畫之白描畫法,於李龍眠、仇十洲、陳老蓮諸家之外,開一新路,影響頗大。書法方面,植根於文字,而行草書則融入明末諸家豪縱韻趣,隸書兼采谷口、汀洲、冬心、完白之長,自成一格。

蒲甘佛塔

上世紀70年代中期,饒宗頤前往法國對巴黎所藏的伯希和從敦煌持去的經卷加以研究。他除了採用經卷作為中國古代經典、宗教、風俗、文學各方面的珍貴資料外,還深入研究寫經的書法,並發現這些經卷卷尾或背面或空白處,有不少唐人繪製佛教壁畫所用稿本,這些畫稿都用白描方法寫成。饒宗頤收集研究這些唐人的白描真跡,不僅寫就了《敦煌白畫》這本開山之作,自己也嫻熟地掌握了唐人白描的方法。回到香港後,更進一步用這種白描線條來創作人物畫。

廬山含鄱口

獅山晨曦 新加坡阿答屋

張大千先生曾稱讚說:「饒氏白描,當世可稱獨步。」

饒宗頤教授的書畫藝術秉承了中國明清以來文人書畫的優秀傳統,充滿「士夫氣」,是當今社會難得的「學者型」書畫藝術家,他的山水畫寫生和人物白描,獨具一格。他的國畫題材廣涉山水、人物、花鳥,有傳統流派的摹仿,有世界各國的風光寫生,更有自成風格的創作。書法方面,植根於古文字,而行草書則融入明末各家豪縱韻趣,隸書兼采殼口、汀洲、冬心、完白之長,自成一格,真草隸篆皆得心應手,從大幅中堂、屏條、對聯到方寸空間小品,風格多樣,而沁人心扉的書卷洋溢於每件作品之中,是名副其實的文人書畫。

饒宗頤先生書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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