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滿:昂山素季:緬甸的自由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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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滿:昂山素季:緬甸的自由女神發布時間:2011-03-02 09:39 作者:田小滿 字型大小:大 中 小 點擊: 495次
2010年11月13日傍晚,緬甸反對黨領袖、1991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昂山素季結束長期軟禁,重獲自由。在燕子湖畔的昂山住所前,武裝警察移走堵在門口的路障,隨即,身著傳統紗籠的素季翩然出現在歡呼的眾人面前,唇邊綻放著溫暖的笑容,目光深邃,十多年的囚禁非但沒有使她黯然失色,反而為她增添了一種超越痛苦的悲情魅力。 二十多年來,僅僅因為這位女性的存在,緬甸受到前所未有的國際關注,而過去幾個世紀,很少有人認真去了解這個東南亞國家。今天,65歲的昂山素季和這個國家的苦難與希望交織共生,是當之無愧的精神領袖,如同甘地之於印度,曼德拉之於南非。 獲釋後她表示,儘管被軟禁多年,然而緬甸軍政府並未虐待她,因此她不會仇恨這個政府,她希望能夠同軍政府領導人丹瑞將軍面對面交流,用和平方式實現緬甸的民主改革,並且督促西方解除對緬甸的制裁。不論經歷什麼苦難,昂山素季始終不卑不亢,通情達理,彷彿受難就是她責無旁貸的使命,她坦然接受,沒有任何抱怨。然而,這種受難之後的平靜與從容,卻令世人不能平靜。 平凡歲月:從印度到英國 獨立後的緬甸國名,梵文為「堅強、勇敢」的意思。1945年6月19日,當昂山素季的父母誕下這個女兒時,不會想到她未來的生命居然如此貼切地詮釋了國名寓意,也不會想到她被緬甸人民視為帶領國家走出深淵的民族救星——就像當年她父親一樣。 1945年5月,她的父親昂山將軍成功領導民眾驅走日本侵略軍,使緬甸看到了自由的曙光,昂山將軍也被緬甸人尊稱為「國父」,今天,他颯爽的戎裝照片被印在緬甸紙幣上,形象深入人心。1947年7月19日,昂山將軍與臨時政府的六位部長在辦公室慘遭暴徒殺害,其時昂山素季才剛剛兩歲。15歲那年,素季的母親作為駐印度大使被派往新德里,於是她隨母旅居印度,在一所女子學院安靜地讀書。在印度期間,聖雄甘地的非暴力抗爭的思想注入她的思想,成為她重要的精神支柱。 1964年,昂山素季進入牛津大學學習。據她的同窗安·施特拉回憶說,少女時代的昂山素季天真、乾淨、果敢、好奇,「無知得令人發噱,像烈火般純潔」,在那群邋裡邋遢、態度隨便的英國夥伴中顯得格格不入。她講究儀容,特意收集了不少絲巾來搭配衣服,高高紮起的馬尾巴頭髮每天都用鮮花裝飾。她為自己的東方色彩感到自豪,她的形象始終是異國風味十足,這也許與她傲人的家世有關。 在牛津期間,昂山素季利用課餘時間搜集有關父親的大量事迹,撰寫父親傳記,昂山將軍的精神與信念融入了她的心靈。從牛津獲得哲學、政治學、經濟學學士學位後,素季留校工作了一段時間,1969年,在時任聯合國秘書長緬甸人吳丹的提攜下她來到紐約,在聯合國秘書處工作。那段時期的緬甸正處於奈溫軍政府統治下,昂山素季知道人民生活在怎樣的高壓政策之下,她也知道父親巨大的威望決定了自己難以擺脫國內政治的牽連,國內那些軍人對她疑慮重重,生怕她做出令他們狼狽的事情,所以,在她認為沒有準備好之前,最好還是保持沉默。1972年元旦,昂山素季嫁給了牛津大學教授邁克·阿里斯。緬甸禁止公民擁有雙重國籍,素季毅然選擇做一個緬甸人,而不是隨丈夫加入英國籍。 邁克·阿里斯從事藏語和喜瑪拉雅語研究,一度擔任不丹王室的家庭教師,對東方文化情有獨鍾。就在結婚前8個月的時間裡,昂山素季給阿里斯寫了187封信,字裡行間不無憂慮地談到她擔心因為婚姻而被人誤解為背棄了祖國與人民。不過她內心明白,一旦人民需要,她必會毫不猶豫地獻身,哪怕是赴湯蹈火。 昂山素季婚後育有兩個男孩,這對才子佳人在牛津的小書齋里做學問撫養孩子,過著淡泊而充實的生活。等幼子長大,素季才投入到自己喜愛的學術研究中,並在倫敦大學註冊為博士生。久而久之,東西方文化在她身上實現了奇妙的交融,當初那個幼年喪父的小姑娘遠離政治圈,成長為獨立思考的知識分子。 激情歲月:讓軍政府害怕的「弱」女子 多年來昂山素季低調地生活,不與緬甸異見人士接觸,迴避對獨裁者奈溫的譴責。在緬甸以外的國家生活了27年,祖國對她來說似乎真的太遙遠了。 然而,歷史的宿命沒有讓昂山素季成為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或者象牙塔中的學者,而是對她另有安排。 1988年3月13日,緬甸警方在處理一起仰光理工大學學生與社會青年的鬥毆事件時與學生發生衝突,開槍打死兩名學生,引發仰光學生、工人和農民的大規模示威。8月,當局宣布對仰光等27個城鎮進行軍管和宵禁,激起民眾更大規模的反抗,史稱「八月風暴」。就在此刻,昂山素季因為母親中風匆匆趕回緬甸。這次偶然回國本來計劃只是作短暫的停留,誰也沒有料到她與歷史在此刻相遇了。 昂山素季親眼看到人民紛紛走上街頭,要求民主改革結束極權統治,政府也做出了一些讓步性措施,她激動不已,以為人民真的有機會成為國家的主人。然而,槍聲在首都響了起來,緬甸軍隊向自己的人民開槍,比當年的英國殖民者和日本軍隊還要視人命如草芥。8月26日,在仰光瑞德貢大金塔的台階上,昂山素季第一次對人群發表公開演說。她說:「作為我父親的女兒,我不能對這裡發生的事情無動於衷,緬甸正在發生的民族危機,完全可以被看作是緬甸正在爭取第二次獨立。」人們注視著她,那張堅毅的臉龐和聲音語氣像極了她父親,他們發自內心地喜愛上她。8月29日,她接受英國《泰晤士報》記者採訪,闡釋了「第二次獨立」的涵義——「一個政治體制否定人民享受完全的人權,便與完全獨立的理想相違,這就是為什麼我說緬甸人民現在要求民主構成了第二次爭取獨立的奮鬥」。 1988年9月27日,昂山素季組建了自己的政黨——緬甸「全國民主聯盟」,並出任總書記。昂山將軍在緬甸的影響力無人能比,而素季的回歸祖國更被民眾視為昂山將軍再生,她很順利地接收了父親留給她的這份政治遺產,民盟迅速發展壯大,成為全緬最大的反對黨。這一年昂山素季43歲,她突然告別賢妻良母的角色,完成了令人瞠目的轉身。 當時的國際媒體徹底暈頭轉向:昂山素季是誰?這樣瘦弱的女子怎麼會撼動緬甸強硬的軍政府?只有她的丈夫阿里斯心裡明白妻子在做什麼。其實這個伏筆早在結婚前就埋下了,談婚論嫁時她曾寫信給阿里斯,說:「我只要求一件事:萬一我的同胞需要我,你要協助我完成他們所賦予我的責任。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你會介意嗎?是不是確實會發生,我不知道,但可能性總是有的。」阿里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她在另一封給丈夫的信中寫道:「有時候,我很害怕當我們最快樂的時候,身邊環境和國家前途的考慮會把我們分隔。但這些憂慮實在太微不足道,只要我們全心全意相愛與珍惜對方,我相信愛與憐憫最後會戰勝一切。」阿里斯理解妻子對祖國的使命,只是他暗中希望妻子的生命轉折會在他們老年的時候才會到來,而不是像後來發生的那樣猝不及防。 軟禁歲月:苦難與平靜 在擔任緬甸「全國民主聯盟」總書記後,昂山素季開始她的巡迴演講,所到之處皆引發群眾狂潮。 1989年4月5日,昂山素季遭遇了死神的考驗。她和同伴行走在一個城鎮的街道上,一隊荷槍實彈巡邏的士兵將槍口對準了素季,軍官威脅說如果再往前一步,她們就沒命了,素季讓同伴們站到一邊,平靜地獨自走向槍口,空氣在這一刻凝滯了。她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略微沉吟,繼續前行。槍口越來越近了。軍官臉色煞白,人們緊張地注視著他那隻準備下令開槍的胳膊。突然,胳膊垂了下來,所有的士兵隨即放下了手中的槍。昂山素季潸然淚下。回憶起這一幕,她說:「我發現,恐懼來自敵意。當我被充滿敵意的軍隊包圍時,我沒有感到害怕,因為我從未對他們懷有敵意。」 1989年7月20日,軍政府以煽動騷亂為罪名對昂山素季實行軟禁。1990年5月,緬甸舉行大選,昂山素季的政黨贏得了絕對優勢,贏得了議會四百九十五個議席中的三百九十二席。按照合法程序走下去,她應該成為國家總理,但是,軍政府對大選的結果不予承認,宣布民盟為非法組織,繼續軟禁昂山素季。世界輿論激起譴責的聲浪,西方國家開始對緬甸實行嚴厲的經濟和政治制裁。 在許多人看來,昂山素季已經和許多偉大的思想者一樣,用生命詮釋了文明的價值,由於這些人的存在,才能挽人類精神於不墮。1991年,昂山素季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得知自己獲獎後她宣布將用130萬美元獎金為緬甸人建立一個信託基金會,以改善人民的健康和教育狀況。她無法親自前往挪威領獎,只好讓長子亞歷山大代替自己發表了答詞。這份答詞中引述了素季的一番話:「在緬甸追求民主,是一國民作為世界大家庭中自由與平等的成員,過一種充實全面、富有意義的生活的鬥爭。它是永不停止的人類努力的一部分,以此證明人的精神能夠超越他自然屬性的瑕疵。」這種「充實全面、富有意義的生活」所追求的重點是讓人民的生活遠離恐懼。素季深刻地意識到緬甸的所有癥結就在於人們內心深處缺少一種「真正的心理溫暖的感覺」,她要做的事情正是一點點將勇氣灌注於人民的內心。 昂山素季的號召力令緬甸當局極為不安,他們希望用永遠放逐的方式擺脫掉這個麻煩的女人。昂山素季拒絕離開緬甸,她知道一旦離開,她將再也無法回到這裡。當局認為拿孩子下手是威脅母親的有效辦法,於是她的兒子們回到英國不久即被告知他們的緬甸護照永久失效了,所以母子團聚的前提只能是昂山素季出國。與此同時,當局卻允許她的丈夫到緬甸,並且對他相當禮遇,目的是利用他遊說妻子乖乖回英國去。後來他們發現這兩個辦法根本行不通,就乾脆地拒絕了阿里斯的簽證,使他們天各一方。 有人指責昂山素季是為自己的野心而犧牲家庭的政客,因為她一直拒絕離開緬甸和家人團聚,這種方式為她博得了西方的廣泛同情。有人甚至視她為一枚西方棋子,用以干涉緬甸內政。質疑之聲並沒有妨礙她成為世界上最知名的良心犯,但這場鬥爭也讓她付出了沉重的個人代價,她忍受了長年的夫妻分離和母子分離。 被軟禁期間,昂山素季和阿里斯只能通過電話或信件來了解對方的情況,電話線路還時不時被掐斷。後來,她找到一位願意幫助她的外交官,希望能繼續與丈夫越洋通電話,這個願望好不容易實現了,但很快被軍政府發現,有一次,當她和丈夫剛剛說完「Hello」,電話就被切斷。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這個堅強的女人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來。 夫婦倆幾年來只爭取到五次見面機會,他們最後一次相聚是1995年聖誕節。1997年,阿里斯身患前列腺癌,來日無多,他懇請到緬甸去和妻子度過臨終時光,為此他向各國政要和國際組織求援,其中包括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和教皇保羅二世,可是軍政府野蠻地拒絕給他發放簽證。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阿里斯承受著疾病的痛苦折磨,但這比起日夜思念的煎熬根本算不了什麼。最終他也沒有見到摯愛的妻子。 1999年3月阿里斯在倫敦去世,昂山素季悲痛欲絕。這回緬甸軍政府主動提出讓昂山素季出國,參加丈夫的葬禮,但她像過去十多年做的那樣,選擇孤身留在國內。在日記中她寫下這樣的話:「家庭分離,是我爭取一個自由緬甸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之一。」 被軟禁期間,素季友善地對待負責看管她的人,那些人對她也很客氣,這令她很感激。她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寫作之餘,她閱讀佛經和文學作品,學習法語和日語,聽搖滾樂,彈鋼琴。當情緒波動時,她就彈奏莫扎特或巴赫的曲子,這樣可以讓她暫時告別現實中數不勝數的痛苦,保持靈魂的自由與安寧。後來鋼琴壞了,她申請修理,卻一直受到阻撓,為此愛爾蘭歌手DamienRice專門創作了一首歌曲獻給她,名字就叫「Unplayedpiano(不能奏響的鋼琴)」。在獨處的歲月里,她每天花五六個小時聽收音機,這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但她堅持了下來,她要通過這個方式了解人民生活在何種狀態下,發現他們的真正需要是什麼。 當有人問聖雄甘地,為什麼我們受了那麼多的苦還不能得到獨立時,甘地回答說:「因為我們受的苦還不夠!」昂山素季是甘地的信徒,她不怕吃苦。儘管屢次遭到逮捕、軟禁,但她一直不願多談自己經歷的苦難。她表示,這本來就是從事民主運動的「職業危險」,而且與緬甸人民的苦難相比算不了什麼。2002年接受路透社採訪時,昂山素季說:「我們所擁有的是恆心。不是耐心,是恆心。無論面對怎樣的困難,我們都準備持之以恆。」她已經準備將畢生心力付諸於緬甸的未來,不管那裡有什麼等待著她。 |
來源: 《文史參考》第23期 | 來源日期:12989435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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