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冷香小築：詩人毛澤東

摘要：毛澤東的思想和人格已經匯入了中華民族的精神長河，成為一個時代民族文化、意志、情感的象徵。一代領袖的人格魅力對於今天的中國人來說人仍有驚人的吸引力。本文選擇「詩人」這個獨特的視角，洞悉其文化心態、價值信念、情感方式，洞悉其最真實的人物形象。

1前言

「毛澤東首先是一個詩人」 ——美·斯特朗

正是中華民族五千年的燦爛文化孕育了一代天驕毛澤東，他對古代文化的繼承是深刻的，一生都致力於梳理著文化的遺產，然而他又是一個高舉新文化的旗手，對封建文化進行了無情地批判。因此，把握其文化心態乃是研究毛澤東價值信念、情感方式的重要途徑。

詩，如其說是文字，不如說是刻畫，雕塑，傾訴，吶喊，正如美國記者斯特朗所說：「毛澤東首先是一個詩人」。 毛澤東一生有詩，一生醉心於詩詞，用詩詞傳遞了他最真實的心聲，詩詞無疑是洞悉毛澤東文化心態的一條天然的捷徑。

他留下了近七十首詩詞，無不是播撒在坎坷心路上的花朵，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詩，已經同毛澤東的生命交融在了一起在詩中，他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超越現實的空靈的自由的王國，所有的激情浪漫得到了盡情的揮灑，所有的憤懣悲切得到了淋漓的宣洩，所有神奇詭異的幻想都插上了理想的翅膀，所有殘酷悲壯的戰火征途都化作了大地的詩行。

2「久有凌雲志」

「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荀子《勸學》），志猶帥也，在內統攝著人的靈魂，在外指引著人的行動。「有志者，事竟成」，毛澤東的詩詞之所以能撼人心，動天地，乃是詩詞中無不飽含著一股噴薄欲出的凌雲壯志。

「詩者,志之所至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毛詩》序）。詩言志，作為中國詩歌的核心價值觀，始終支配著詩人的創作。觀言志之詩乃知氣節，詩人毛澤東詩詞中呼之欲出的無不是胸懷天下的鴻鵠之志，志存高遠的博大胸襟，百折不撓的堅韌意志，氣沖霄漢的豪情鬥志，無不在詩歌中得到了淋漓的宣洩。「國家者，我們的國家；天下者，我們的天下」，詩人志在「改造中國與世界」，故其詩詞也多為言志之作。

「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鍾靈毓秀的韶山沒有留住虞舜，自然更留不住志在天下的毛澤東，從這裡，他開始了尋「志」的征程。「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激情豪邁的自信人生在心田蠢蠢欲動；「丈夫何事縈足懷，要將宇宙看稊米」，詩人註定不會碌碌無為，心懷廣宇的他志於「人的性質，人類社會的性質，中國的性質，世界，宇宙」。「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書生意氣中涌動的是改造天地的暗流。「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嚴酷悲壯，九死一生的戰鬥生涯沒有磨滅詩人「縛住蒼龍」之志，而是堅如磐石，歷久彌堅。「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詩人如巨人屹立在崑崙之巔向祖國的大地揮灑著他的豪情，詩人要得到的是「環球同此涼熱」的太平世界。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為了革命,毛澤東犧牲了六位親人,而詩人悲壯而不悲涼,奏出了無產階級革命時代的最強音。在內外交困，國際反華勢力飛揚跋扈的時候，詩人仍用詩作了最響亮的回答：「斥鷃每聞欺大鳥,昆雞長笑老鷹非」。他看到的是暮色勁松的從容，他嗅到的是「已是懸崖百丈冰」的梅香。「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從來就只有「英雄驅虎豹」，豈有「豪傑怕熊羆」？「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還有什麼不可能！

「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一個「久」字，一個「重」字，把三十八年的歲月濃縮在一起，而聯繫的紐帶就是「凌雲志」。面對著他魂飛夢繞的第二故鄉——井岡山，他是那樣直白地發出了內心的呼喊，也許正是這一股壓抑已久的凌雲壯志，驅使著他從「山大王」走向了天安門，正是這博大的胸襟，非凡的抱負激勵著他不斷地書寫新的歷史。他時曹操面對洶湧澎湃的大海,有「吞吐宇宙的氣象」,今日毛澤東站在磅礴嶙峋的山巔，一樣是吞天吐地，一脈相承的就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情懷。

詩言志，沒有志，哪有詩？毛澤東一生有志，所以一生有詩；毛澤東一生有詩，所以一生有志。

3詩人形象

3.1瘋迷者

詩人，只有在瘋迷中才能寫出絕好的詩章。—— 德謨克利特（古希臘）

詩人是一個十足的瘋迷者，因為他總能寫出絕好的詞章。長征無疑是詩人最瘋迷的時候，詩人一口氣寫了十幾首詩。正如美國記者特里爾說：「1935年毛澤東最真實的形象應該是一位豪氣衝天，目光敏銳的詩人」。二萬五千里的長征，在血雨腥風中縱橫馳騁的英雄詩人，寫下了一部中華民族革命戰爭的壯麗史詩。

「是用熱血和勇氣譜寫的史詩，是勝利和失敗的史詩，是沮喪和憧憬的史詩（美·哈里斯·索爾茲）」。烽火連天的戰爭，九死一生的悲壯，綿綿的群山，湍急的水流，隆隆的炮聲，皚皚的白雪，鮮紅的旗幟，該喚起詩人的多少詩情呢？於是，雪山草地美麗的悲壯，高山大川別樣的嫵媚，烽火硝煙的驚駭的浪濤，他娓娓道來：「東方欲曉 」時，詩人已經來到了「風景這邊獨好」會昌城，他看到的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依依惜別曾經揮灑過汗水和鮮血的土地，他是那麼的依戀，「踏遍青山人未老」，他沒有流露出一絲的傷感，而是以樂觀進取的心態奮勇向前。崇山峻岭間，回蕩在耳旁的是「長空雁叫」、「馬啼聲碎」、 「喇叭聲咽」，詩人看到的卻是「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的另一派嫻靜和安祥。在「橫空出世」 的昆崙山，詩人想到的是「而今我謂崑崙,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這不僅是呼喚,更是一種吶喊,一種命令.回顧「屈指行程二萬」的長征，站在「六盤山上高峰」，詩人思索的是「何時縛住蒼龍」。詩人歡呼的是「橫刀立馬」的「彭大將軍」，詩人高唱的是「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將軍」的「出牢人」(丁玲)。崑崙之巔，詩人發出了倚天抽劍的呼喊，秦晉高原，詩人睥睨千古帝王的文治武功。「刺破青天鍔未殘」的高山從來就擋不住「不怕遠征難」的紅軍，逶磅的五嶺烏蒙只不過像泥丸一樣從腳底溜走。「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一個「喜」字，泯滅了多少現實的沉重，又凸現了多少英雄的豪氣！詩人喜的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岷山猶有紅旗的舞動；詩人喜的是一望無涯，千難萬險的草地猶有嘹亮的歌聲；詩人喜的是延安窯洞面黃肌瘦的戰士臉上綻放的笑靨。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它向世界訴說著中華民族的堅韌不拔，它向人民詮釋著華夏兒女的百折不撓。

「歷史是構成史詩的內容」（別林斯基·前蘇聯），詩人瘋迷了，腥風血雨，驚心動魄，九死一生，心靈的閘門早已被如火的激情撞開，噴薄而出的是滿腔的豪情和絕妙的詞章。身後的腳印已化作了留給大地的詩行，激情的華章依依舊在天際回蕩。詩人，只有瘋迷的詩人，才能在如此險峻的歲月里，寫出一首首生命和藝術交相輝映的篇章。

3.2群眾哲學家

詩人，其實是真正的群眾哲學家。——菲利浦·錫德尼(英國)

柏拉圖認為「詩人缺乏鮮明的時代意識，跟不上哲學和認識論的腳步」，因為詩是哲學的宿敵，詩人通常有著排斥理性的放蕩不羈，沒有哲學家的睿智和胸懷，對詩的仁慈也就意味著對哲學的罪過。

其實不然，「詩人其實是真正的群眾哲學家」（菲利浦·錫德尼·英國）,「詩歌與哲學是近鄰」（海德格爾·德國），西方的柏拉圖、尼采、 海德格爾、德里達無不是詩人哲學家。英國大詩人華茲華斯認為「詩的目的在於揭示生活的真諦，不是個別和局部和正確而是普遍有效的真理」（《抒情詩歌謠集》序言）。可見詩和哲學有著共同的「住宅」 ——認識生活，諦造生活。很難想像，缺少了詩人，輝煌燦爛的希臘古文化會是怎樣一副景象。荷馬，被稱為「希臘民族的教師」，神學的諦造者，一部《荷馬史詩》，孕育了整個希臘的文明，可見，詩人足以擔當民眾之師的重任。

「詩人可以插上心靈的翅膀飛向天宇，可是他也要有一雙腳留在大地上」（雨果·法國），而這片賴以生存的大地正是人民。正是由於他立足於堅定的大地，他才能夠遙望浩茫的天宇；正是因為根扎得深，他才能飛得更高。

「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尚書·《周書泰誓》）」，要有人民的思想感情，才能知道他們到底想什麼，要什麼，才會對他們的心理有最精微，最準確的把握。在詩人筆下，既有「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豪情萬丈，又有「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憂國憂民；既有「獨有豪情，天際懸明月，風雷磅礴」的洒脫不羈，又有「淚飛頓作傾盆雨」的肝腸寸斷；既有「縛住蒼龍」的雄心鬥志，又有「算人間知己吾和汝」的繾綣纏綿；既有「埋骨何須桑梓地」的年少張狂，又有「別夢依稀咒逝川」的憤懣苦情；既有「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的引吭高歌，又有「君今不幸離人世，國有疑難可問誰」的沉重嘆息。詩人也是普通人民中的一員，不過，他把更多的感情傾注在千千萬萬的貧苦人民身上，他把更多的激情揮灑在了大地山河間。於是，他才能夠「喚起工農千百萬」，讓飽受貧苦的農動人民「分田分地真忙」，他才能夠讓「風雪迷漫處」「風展紅旗如畫」，他才能夠讓「千村薜荔人遺矢」的大地上「春風楊柳萬千條」，才有了「今朝更好看」的「關山」。他為人民創造了一個「環球同此涼熱」的太平世界，他為人民勾勒出了「高峽出平湖」的宏偉藍圖。

「借往古之事,抒自己之懷抱」(清·袁枚·《隨園詩話》)，他是一名群眾，更是一位哲人。「東臨碣石有遺篇」的曹操、「才調世無論」的賈生也好;「略輸文采」的秦皇漢武、「稍遜風騷」的唐宗宋祖也罷，一個個在歷史上叱吒風雲的英雄，曾經在「如此多嬌」的江山上演過一幕幕驚心動魄的驕子，只不過是「三皇五帝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而今中國共主黨正在創造歷史，並將超越歷史，這是那一位帝王將相能夠比擬的呢？

詩人和平民的合一，詩人和哲人的匯聚，毛澤東是一位真正的群眾哲學家。毛澤東是人民的詩人，「為人民，幾十年」，他歌唱的始終是人民的冷暖，群眾的悲歡；毛澤東是一位睿智的哲人，吞天吐地，神遊八極，對永恆的無限的渴望，對生命起源的探索，始終是他不懈的追求。

3.3聖鬥士

「除了鬥爭是肯定的外，其它的都是不肯定的」 ——郭思敏《我眼中的毛澤東》

沒有哪個英雄是不喜歡戰鬥的，沒有哪個勇士是安於閑散的。「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毛澤東肯定運動變化，只有不斷地運動變化，才能滌盪一切陳腐的傳統，「胸中日月」才會「常新美」。「天地蓋維有動而已」 ，詩人毛澤東是一生也是追求運動,抗爭奮進的「動」的一生。在湖南一師求學時的毛澤東就萌發出了「天下大亂，到天下大治」的思想，並且這一思想陪伴了他終生。正是這種動的思想，在他的生命里綻放了最絢爛的光彩，也釀成了最沉重的嘆息。

青年時代的毛澤東就高歌「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詩人胸中始終涌動著噴溥而出的一股浪潮，只的在那連續不斷，如火如荼的戰鬥中，他那一股英雄豪氣才得以張揚，他那強盛的生命力才得以盡情揮灑。在「東海有島夷，北山盡愁怨」 的看不清未來的時候，詩人「願言試長劍」，詩人要用劍劈開黑暗，尋找陽光；風華正茂時，詩人「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以筆譜一曲埋藏舊社會的喪歌；投筆從戎時，詩人為「縛住蒼龍」而進行艱苦卓絕的鬥爭;國破家亡時，詩人為民族存亡進行了八年的抗戰；「風雨欲來」時，詩人為「掃除一切害人蟲」而進行反帝反修的戰鬥；「滿街旌旗走紅綠」時，詩人為「靈魂深處鬧革命」而戰鬥。詩人的劍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手，詩人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戰鬥，生命不止，戰鬥不息。

獨領風騷的手筆，激情豪邁的樂章，給了毛澤東詩詞的神韻，卻把魂魄留給了戰鬥，因為詩人子里就是一名鬥士。飄浮在詩人眼前有始終是「旗號鐮刀斧頭」，回蕩在耳旁的始終是「黃洋界上炮聲隆」，縈繞在詩人心頭的始終是「試看天翻地覆」。正是有了一生都在「奮起千鈞棒」的詩人，才有了人間的正道，才會在「秋風蕭瑟今又是」時「換了人間」，也正是有了這股鬥氣，就有了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有了脫離現實的鬥爭。詩人是一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而此刻卻偏離了唯物主義的航線，十年浩劫，天下的確大亂，卻始終達不到大治。

「運動應當在它的對立面即靜止中找到自己的尺度」（恩格斯）。詩人此刻卻錯誤的認識了動與靜的辯證關係，片面的誇大了運動變化的作用，迷失了自己的尺度。晚年的毛澤東曾經提出「斗則進，不鬥則退，不鬥則修，不鬥則垮」 ，以至於暴風驟雨式的群眾運動一個連一個，「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的生生不息的易學思想已經徹底佔據了毛澤東的心靈。詩人始終以挑戰者的姿態，飽滿的革命激情審視著周圍的一切。正是有了這種用生命譜寫戰歌的浪漫激情的鬥士，才有了中華大地上新的秩序，也正是有了這樣一位醉心於形形色色戰鬥的不停頓的革命者，才的了那個「火紅的年代」，有了民族的悲劇。如果把「大躍進」，「人民公社」比作一首詩的話，那麼「文化大革命」又何嘗不是一首氣勢磅礴的大詩呢？

時代是沒有錯的，詩人也不必獨自承擔著什麼。作不一名天生的鬥士，只有在永無止息的鬥爭中，才能找回自己的本色，他的生存意志就是不屈不撓地向整個不公正的世界挑戰，使人性深處得到徹底的解放。

3.4行者·仁者·智者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 ——《清平樂·會昌》

毛澤東一生都行走在路上，正如他青年時所說「世上有成毀無生死，有空間無時間」。「在路上」是一種積極進取的生活態度，也是一種昂揚向上的人生態度，他一生都在行走，走在一條百折千回的心路上。「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 17歲的毛澤東走出韶山沖的羈絆，「我自欲為江海客」，詩人上路了；在「子期竟早亡，牙琴從此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同窗好友，鬥志未酬身先死時，詩人上路了；在「汽笛一聲腸已斷」「揮手從茲去」 ，「從此天涯孤旅」時， 詩人上路了；在「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井岡山上親手締造了第一塊紅色革命根據地時，詩人上路了；在「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來臨時，詩人上路了。在「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群魔難舞，國際形勢風雲變幻時，詩人上路了。一路上，詩人看到的是如夢如的清波上倒映的「春風楊柳萬千條」；詩人嗅到的是「萬木霜天紅爛漫」的濃秋里戰地黃花的芳香；詩人讚美的是「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的梅魂。在「高天滾滾寒流急」時，詩人感受到的是「大地微微暖氣吹」；在「風雪迷漫處」，詩人謳歌的是「江山如此多嬌」，詩人仰望的是在「暮色蒼茫」中仍然從容自如飛渡的亂雲，詩人鳥瞰的是「滿江碧透，百舸爭流」的一派「萬類霜天競自由」的秋景。

詩人是一個不知疲倦的行者，橘子洲頭的飛舟,黃鶴樓外的煙雨，黃洋界上的炮聲，見證著詩人鏗鏘的腳步；崑崙之巔的吶喊，秦晉高原的吟唱，也定然在耳旁回蕩；浩浩長江孕育了詩人擊水新唱，巍巍崑崙詮釋了詩人的凌雲壯志。「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正是這種進取，昂揚的人生態度，這種不滿足於現實，處處先行的行者。

「知者樂水，仁者樂山」 ——《論語·雍也》

毛澤東無疑是一位卓越的攝影師，因為他總能發現獨好的風景，他有一雙敏銳的發現美的眼睛。山水，從來就和他有一股不解之緣。

從韶山走出來的毛澤東，自幼便有了山的性情，高山不語，自是一種巍峨；從湘江里游出來的毛澤東，從小便有了水的靈動，大海無聲，自是一種浩翰。山的深穩，砥礪了詩人堅忍不拔的意志；水的靈動，孕育了詩人激情澎湃的胸懷。與高山對話，與大河交流，既樂山又樂水的毛澤東總會縱情于山水。

詩人獨愛「山」，「水」這兩個意象。在詩中，僅「山」這個字眼至少出現了四十次，至少有二十五首寫到山。正是看遍了祖國大地上嬈繞秀麗的山，最終才推翻了壓在頭頂的「三座大山」，山是毛澤東革命事業的見證，內心情感的歸宿。當一個巨人屹立在大山之巔的時候，一定會浮想聯翩,「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詩人是在傾訴，也是在傾聽。詩人毛澤東一生戀水，曾十二次暢遊長江，「水」更是在他的詩詞中四處流溢，「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游泳，在詩人年來，不僅是鍛煉身體，而且能夠潤澤胸懷，磨練意志,做一個「四海翻騰雲水怒」的弄潮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閑散從來就不是詩人的追求,而是要投身於大江大河,在搏擊風浪中贏得激情豪邁的人生。

「有地上之山水，有畫上之山水，有夢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丘壑深邃；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清·張潮·《幽夢影》）。遊歷山川,毛澤東總能詩興大發,是因為他胸中有山水, 位置自如乃是最高境界的山水,博大的胸襟同無限的自然交融,在自然中尋求寄託,宣洩。「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清·張潮·《幽夢影》），毛澤東用深邃的目光審視地上之山水,醞釀胸中之山水,用筆墨潑灑著人化的山水。可以說，山河的性格，就是毛澤東的性格；詩人毛澤東的形象，就是山河的氣象。

4詩與詞

4.1風格

4.1.1浪漫主義

作為政治家，毛澤東是一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者；作為詩人，「但我也敢於說，毛澤東同志同時又是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者」(郭沫若 《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

毛澤東是一位富有浪漫氣質的詩人政治家，澎湃的浪漫激情，橫溢的才氣激情，在他的詩篇中四處流溢。從他那如椽的巨筆中噴薄欲出的詩人才氣和騷客風韻，構織了一篇篇傾倒幾代中國人的絢麗詞章.詩人傾心的是那些粗獷豪放,想像奇詭的浪漫主義詩作，故詩人的作品民大多為色彩紛呈，氣象萬千的浪漫神奇的樂章。

自幼沐浴在湖湘浪漫主義氛圍中的毛澤東，偉大的詩人屈原給毛澤東幼小的心靈播撒了浪漫主義的種子。從此詩人不能自拔，醉心於浪漫無羈的想像,神奇瑰麗的幻想，沉溺於豪放飄逸的李白，沉溺於幽峭奇崛的李賀，沉溺於幽幻奇特的李商隱，詩人的心是相通的，一曲曲激情浪漫的樂章，彷彿穿越歷史的時空扣動著毛澤東心靈深處的浪漫琴弦，於是便有了「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人間藍圖；有了「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的黯然神傷；有了「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的輕快明麗；有了「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的天馬行空；有了「洞庭波涌連天雪，長島人歌動地詩」的熾烈壯闊。龜蛇鎖江，公工觸山，螞蟻誇國，蚍蜉撼樹，在詩人構織的一個個超脫現實的奇幻世界中，毛澤東的詩人氣質,浪漫情懷得以盡情的揮灑，自由生命的意境得到了最深刻的發掘。

4.1.2豪放奔騰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王國維《人間詞話》)。蘇詞於豪放中含曠達，辛詞於豪放中見悲壯。論格調，毛詞當豪放一風，毛詞於豪放中見奔騰，這與詩人的秉性，氣質是分不開的。蘇軾一生宦海沉浮，歷經坎坷，即使是在奏出最強音的《念奴嬌》 中，亦有「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的沉重嘆息；而只能在夢中「沙場秋點兵」的稼軒更多的是對報國無門，生靈塗炭的詛咒。毛澤東同樣站在此歷史的風浪口，他的事業是「敢叫日月換新天」，即使在心事浩茫時心連的依舊是廣袤的宇宙。論豪放，毛澤東的胸襟絲毫不亞於東坡，稼軒，「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奔騰而出的無不是一股吞天吐地的豪情，詩人的詞句伴隨著騷動的心奔騰飛馳，上天入地，神遊八極。執豪放一派牛耳的東坡，稼軒無疑給了毛澤東肥沃的詩歌土壤，詩人貪婪的吮取文化的甘霖,披沙揀金 ，孜孜不倦。 「詩品出於人品」」(劉熙載 《藝概·詩概》，豪放奔騰的樂章，呼喚的是一個能緊握如椽大筆的巨人，氣貫長虹的詞句，見證的是一個手持鐵綽板的關西大漢。

4.1.3善詩，更工於詞

「我偶爾也寫過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如同你會寫自由詩一樣，我則對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毛澤東《致陳毅》

「詩難，不易學，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 ——毛澤東《致胡喬木》

毛澤東無愧於近代詩歌史上的豐碑，「才華信美多嬌，看千古詞人共折腰」，這是著名詞人柳亞子先生對他的評價。但毛澤東從不諱言他的詞優於詩，而對詞，他只說「稍懂一些」，直言「詩難，不易寫」，「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當然這裡面有「學然後知不足」的謙虛謹慎的成分，而更多的可能是詩人由衷的感嘆！

也許我們看到一扇窗,直窺他感情深處的喜與憂,悲與歡。

詩如才子，詞如佳人，詩詞並駕齊驅在中國燦爛的古代文化中，是文化藝術上的瑰寶。

詞誕生近體詩極為成熟的唐代，盛行於宋。李白的《菩薩蠻》，劉禹錫的《竹枝詞》即為類似詞的早期作品，而《花間集》更被譽為詞之鼻祖。詞是詩的發展和延伸，故詞亦稱為「詩餘」，詞亦講究韻律曲調。

然就文化性格而言，詞亦有不同之處。宋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說「詞，別是一家」（《詞論》）,可見詞之為體能夠取得與詩分庭抗禮的文學地位而登上文化的舞台自有其獨特之處。「（詞)能言詩之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王國維《人間詞話》)說的是詩的選材更廣，而表現手法卻無詞靈活。詞以婉約為正宗，花間詞風軟香柔媚，多為離愁閨怨。自蘇軾、黃庭堅、辛棄疾等詞人打破詞之正宗，變革詞風，拓寬詞的意境後，詞突破了音樂的制約，在音律上可不必嚴格的和諧，在文字上獲得了更大的自由。傳統的「詩庄詞媚」，「詞為艷科」的說法已經不準確了，詞的內涵得到可深化，賦予了更廣闊的抒情空間。「詞至東坡，傾盪磊流，如詩如文」 （南宋·劉辰翁），可見，詩言志，詞亦言志，以詩為詞，亦能如詩如文。

明確了詩詞的文學性格差異後，就不難理解毛對東詞優於詩的緣由。毛澤東詩詞詞占絕大多數，尤其是在詩人詩意最為盎然的長征組詩中，詩人一口氣作能18首詩詞，而其中只有一首（《七律·長征》）為詩，其餘均為詞，這難道只是一種巧合嗎？一言以蔽之：個性使然。

詞能言詩之不能言，究竟能言詩之何不能言之言？毛澤東生性豪邁，激情如火，詩作更是效仿蘇辛等豪放派詞人。正是這種文化節上的振撼與詩人的秉性產生了共鳴，毛澤東的詩詞無不在潛移默化中受到熏陶。「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王國維《人間詞話》)毛澤東胸襟自不必言，非蘇辛二人所能比擬。雖然毛澤東推崇唐代的「三李」（李白、李賀、李商隱），且他們的詩作絕大多數都為近體詩，但近體詩恪守平仄粘對，嚴格的音律節奏限制，本身對於洒脫不羈的，天馬行空的詩人來說就是一種束縛。詩人喜歡幻想，越脫於現實，構築一個空靈的精神世界。「詞之難於令曲，如詩之難於絕句」（宋·張炎·《詞源》），自詞擺脫音律的束縛，即選定詞牌後，可不必一韻到底，亦可使用鄰韻，平仄也教詩寬鬆，不必嚴格對仗，豐富多彩的語言，變化多端的風格，雄渾恢宏的境界，詞，似乎是一種更好的抒情方式，詞人如火的激情和奇崛的想像得到了肆意的馳騁。「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王國維《人間詞話》），「境界論」是王國維美學思想的核心，也是評判詞的一個準繩。「文以氣為主」(曹丕《典論·論文》), 曹丕的「氣」論和王國維的「境界論」本質上是一致的，詞而無氣，不知其可也。「六億神州盡舜堯」 、「人間正道是淪桑」 、「風物長宜放眼量」 ，有如此力能扛鼎的詞句，自是一種出塵脫俗的境界， 博大宏遠的超越情懷，恢宏豪邁的進取意識，為神州大地勾勒出了「芙蓉國里盡朝暉」的人間秀色。在詞中，毛澤東的天性得到了最自然最樸素的流露；在詞中，他的豪邁激情得到了最充分最熱烈的揮灑。他的最鏗鏘最昂揚的音符都是從詞中歌唱出來的。毛澤東一生都在奮鬥，所以一生都有詩詞，如果把詩看作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的話，那麼詞則是他終生的伴侶。

5結語

波瀾壯闊的一生給了毛澤東如火如電的激情，九死一生的歲月裝點了詩人如夢如幻的詩情。黃河的水，長江的浪彷彿是他紙上的墨；隆隆炮鳴，聲聲馬嘶，彷彿是詩中的平仄，崢嶸峭麗的山川，煙波浩淼的大河，如此多嬌的江山是詩人的意象。毛澤東的一生是奮鬥的一生，也是詩化的一生。縱橫捭闔的政治家，嫉惡如仇的鬥士，運籌帷幄的戰略家,吐故納新的哲學家,但不要忘了，毛澤東首先是一個詩人。

「其實即使是天才,在生下來的時候的第一聲啼哭,也和平常的兒童一樣,絕不會就是一首好詩」（魯迅《未有天才之前》）。歷史不好會強求每個偉人都是天才,而毛澤東卻是一個千古獨步的大詩人,從來就沒有什麼天才,也沒有誰生下來就在神壇上。詩人毛澤東乃是其最真實最樸素的形象。毛澤東的詩詞既是他的詩，也是屬於這個時代的，因為在詩中，他是一個「大我」，如椽的大筆記錄的是二十世紀中華大地上的淪桑，勾勒的是中國人民半個多世紀以來艱苦奮進的壯麗畫卷。

詩，無疑是通向他心靈的捷徑，詩，無疑是心路歷程上最燦爛的風景，正如一首詩所說「相信你是最嚴肅的詩人屈指數算一首氣勢磅礴的詩調動了半個世紀的醞釀」（任先青《詩人毛澤東》）

冷香小築

江城·武工院

6主要參考書籍

①陳中梅 《柏拉圖詩學和藝術思想研究》

②王國維 《人間詞話》

③李清照 《詞論》

④張潮·《幽夢影》

⑤汪淏 《揮手從茲去毛澤東的詩人形象和詩性世界》

⑥何顯明 《超越與回歸 毛澤東的心路歷程》

⑦費枝美，季世昌 《毛澤東詩詞新解》

⑧良石，蘆白欣 《毛澤東詩詞書法鑒賞》

韶山之遊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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