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勁松：歐債危機給歐洲社會黨提出的挑戰

　　今年5月初，法國社會黨領袖奧朗德擊敗了右翼政黨的薩科奇，當上了法國總統。奧朗德的勝選反映出歐洲各國社會黨在政治主張和思想觀念上的重要轉變。奧朗德的勝選表明，歐債危機背景下的歐洲各國社會黨正在開始一場自二戰結束以來的戰略調整。

　　右翼懂經濟、做企業，左翼建社保、搞運動

　　長期以來，歐洲人對左右翼政黨的社會功能有一個通行的看法，即由於歷史的原因，右翼政黨的成員多來自社會中上層，左翼政黨的成員則多來自工人階級和僱員階層。因此，搞經濟是右翼政黨的擅長和特點，這是資本主義得以快速發展的推動因素。同時，二戰後建立起一個福利社會的國家和追求更多的社會公正則是左翼政黨的歷史功績。這也是戰後歐洲平穩發展的兩個車輪，缺一不可，所以形成歐洲左右翼政黨更替輪流的執政模式。

　　最典型的例子是2009年的德國大選。

　　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引發了全球性的恐慌，德國輿論和社會各界對此的指責也很多。在這一背景下來臨的2009年德國大選，很多人都認為，右翼在此番大選中必敗無疑。因為國際金融危機是堅持放任自由主義的右翼惹出來的禍害，這回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但是，默克爾代表的右翼政黨卻在左翼政黨——德國社會民主黨慘敗的基礎上獲得了大選勝利。中左翼的德國社民黨在大選中只得到了23%的選票，比2005年的將近34%丟掉了10%的選票，失去了500多萬選民的支持。這可真是：右翼惹禍，左翼挨打。當然，這只是就這個問題而言，德國社民黨敗選還有其他諸多因素。

　　筆者就大選的這個結果詢問了一些德國社民黨人、德國左翼黨人和普通德國人，他們的觀點基本一致，即雖然右翼捅了這麼大的婁子，但是處理經濟問題還是他們有經驗，所以走出困境和恢復經濟還要靠右翼。因此，在國際金融危機的大環境下，右翼政黨獲得大選勝利也就不足為奇了。

　　國際金融危機之後舉行大選的英國，工黨也在2010年大選中失利。

　　比利時瓦隆州州長、社會黨人盧迪？德蒙特認為，歐洲各國社民黨在二戰後的一個重大失誤，是在理論綱領和社會實踐中更多地關注社會財富的分配，忽略了創造財富的社會生產機制的建立。這導致人們普遍產生誤解，好像創造社會財富的能力只屬於保守的右翼政黨。

　　社會黨長期忽略社會財富生產和創造的原因

　　歐洲各國社會黨的領導人和思想家對這個問題也做了思考和分析。有的政治家認為，這個問題的出現主要是與社會黨人的國家觀相聯繫。近代以來，歐洲人對國家的理解就是警察、軍隊、發行貨幣等，所以，國家的職能就是維護國家安全、保持社會穩定和建立經濟秩序，而沒有認識到國家還應該具有社會保障功能。在自由競爭資本主義時代，國家對社會保障的忽略，資本家階級對利潤的瘋狂追逐和對工人階級的壓榨剝削，給社會黨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社會黨在社會保障和社會公平方面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取得了偉大的成就，奠定了今天歐洲福利國家的基本框架。這是社會黨人的歷史貢獻。

　　這種為社會提供充分社會保障的歷史貢獻矯正了資本的殘酷無情，與資本促進社會生產的積極作用相互交匯，形成今天歐洲社會生產和社會分配的穩定格局。

　　但是，這種歷史貢獻也給社會黨人帶來了另一個比較消極的後果。在社會保障和社會公平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使社會黨產生了錯覺，似乎自己的工作目標僅在於此，即僅追求在現有社會財富基礎上的分配公正和權利平等，而在無意之中丟掉了促進社會生產和社會繁榮的目標。這樣做的結果不僅使社會黨人的認識更加陷入誤區，片面地放大社會生產中的分配環節，忽略生產經營環節，而且，還將促進社會繁榮發展的重要任務拱手讓給了右翼政黨。而長期致力於經濟發展和追求效益的右翼政黨則由此獲得了穩定的社會支持。

　　社會黨長期更多關注社會公平分配帶來的消極影響

　　歐債危機的主要根源表明，福利社會在建立完善的保障體系和給每個人提供有尊嚴生活的同時，也帶來了沉重的國家財政負擔，並由於生產成本的不斷高升而導致資本的逃離。因此，今天希臘面臨的問題同樣也是每個歐盟國家面臨的問題。正如有的歐洲政治家比喻的那樣，希臘家的木頭房子著火了，鄰居家的房子也都是木頭的，所以，希臘家的火猶如燒在自家，救希臘就是救自己。

　　對於歐洲各國社民黨來講，無論是歐債危機的歷史形成，還是當前的解決方式，都讓歐洲左翼力量感到有些如鯁在喉。一方面，長期鬥爭和努力換來的福利和保障，在推動社會進步、造福廣大民眾的同時，人性化的社會保障和生活條件不僅給國家帶來了不堪重負的財政負擔，還抑制了社會發展的活力。這不能不說是社會黨人政治理念的一個悖論。另一方面，對龐大的債務負擔只能採取的緊縮政策，又給歐洲社會黨人帶來了另外的麻煩。

　　第一，緊縮政策的實質是盡量減少社會公共開支。但這一直是右翼政黨的政治理念，而且是社會黨長期抨擊的政策措施。在歐洲社會，右翼政黨強調緊縮的財政政策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今天的默克爾在歐盟的主張一樣；但是，社會黨也做如此的主張就背離了自己長期宣揚和追尋的政治目標。這種背離是一種自我否定，似乎表明自己過去可能做錯了。同時，這種自我否定給社會公眾的潛在影響就是，既然右翼的政治理念正確，那你左翼還有什麼用。

　　布萊爾在他的「第三條道路」里是這樣主張的，在他主政期間也是這樣做的。施羅德在他的「2010年規劃」中也是這樣設計和實施的。很多人，包括很多歐洲社會黨人都認為，他們的做法像極了右翼政黨，甚至做了連右翼政黨都慎行的事情。所以，有人稱布萊爾是不挎手袋的撒切爾夫人。德國民主黨內也因此發生了黨內分裂。以拉方丹為首的黨內左翼因為無法接受施羅德的施政綱領，宣布退黨。對於施羅德的右傾，拉方丹有一句名言：社會民主黨人「不要忘記，我們的心臟是在左邊跳動，而不是在證券交易所」。歐盟有些國家社會黨的領袖也認為，施羅德向右走得太遠了。

　　第二，削減開支的緊縮政策引發民眾的強烈不滿。德國社會民主黨人施羅德是在這種民眾情緒中下台的，希臘近期持續的大規模抗議遊行是基於這個原因，西班牙的罷工抗議也是如此。甚至薩科齊也在堅持解決歐債危機必須實施緊縮政策的實施中，觸犯眾怒。

　　然而，在關注社會生產、注重效率和利潤的同時，右翼政黨的政治主張，也開始向社會公平傾斜。這種向社會公平傾斜是右翼政黨的重大戰略調整，它覆蓋了社會黨人的政治主張。這也是左翼政黨丟失大量選民的重要原因。德國2009年大選的競選期間，右翼政黨的默克爾下到礦井，頭戴礦工帽，與礦工合影的照片顯得非常醒目。因為，工會和工人群體在德國社民黨建黨一百多年的歷史中，始終是一個陣線的戰友。但是，今天的右翼政黨打著人民黨的旗號，正逐步蠶食左翼政黨的傳統區域。右翼政黨的政治戰略意圖非常明顯，即把自己佔有的社會生產領域推進到社會分配，強調利益群體的多元覆蓋，而左翼政黨的傳統空間被大大擠壓。這就是2009年德國社會民主黨大選失利的基本態勢。

　　在對歐債危機的根源進行反思和民眾在危機下將尋求出路的希望寄托在右翼政黨的現實基礎上，歐洲社會黨人開始思考自己長期以來的政治主張和實踐方式。

　　奧朗德勝選的戰略調整和風向標作用

　　就在國際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的雙重影響、歐洲各國社會黨備感重壓的形勢下，法國社會黨人奧朗德卻在競選綱領中明確提出，要「扭轉眼下在歐元區唱主場的緊縮調子」，「應該更多地注重由國家推動實現經濟增長」。奧朗德的政治觀點表明，法國社會黨的立場不僅要保障社會公平和社會福利，還要依靠國家推動經濟增長，把蛋糕做大，以確保社會保障和福利國家的分配原則。或者說，過去社會黨是力圖公正地分配現有的蛋糕，而不關心蛋糕的製作；現在，則是一邊關心如何把蛋糕做大，再爭取公平地分配這個不斷做大的蛋糕。

　　奧朗德的勝選說明，他的觀點已經說服了法國多數民眾。目前，在多數歐洲社會黨內，奧朗德的觀點也已經獲得了不少人的認同。根據比利時社會黨人盧迪？德蒙特的說法，「社會黨人不僅要關注分配，也要關注生產的觀點，已經被多數人認同。」同時，在奧朗德的主張中，人們不難看出凱恩斯的影子。

　　有分析認為，奧朗德政府應對歐債危機的政策將對德國主導的緊縮政策構成有力挑戰，並將對歐元區的金融市場、歐洲經濟的未來發展產生重要影響。當然，奧朗德政府在今後的施政過程中表現如何，另當別論。

　　總而言之，一直關注社會分配的公平和福利國家的建設，而對社會生產袖手旁觀的歐洲各國社會黨，在歐債危機的背景下開始的戰略調整，已經由奧朗德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