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教授作客鳳凰網《聽講》講述詩經中的不老愛情|李山|聽講

可是這首詩從漢代以來，它實際上被各種各樣的，出於時代需求的這種曲解籠罩著。那麼，我們作為一個研究者，我們有責任根據我們現有的材料，根據我們對那個時代，根據我們對那個時代的了解，對這個作品進行一種新的闡釋。大家走到書店裡面去，找到一個中國詩選，如果選到了《關雎》這首詩，可能你會看到一無例外的說這是一首愛情詩，注意，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我們喜歡這個，喜歡愛情，我們愛情至上，我們到體育館聽歌，聽那些什麼天王巨星唱歌，十首有八首是愛情。

可是《關雎》這首詩，就那麼方便的，就非常適合我們需要的，三千年前就是一首愛情詩嗎？實際上這個問題我自己看的話，你看上來以後，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之女，君子好逑，窈窕的淑女，淑女這個詞，第三人稱形式。君子好逑這個君子又是個第三人稱，這個作品，愛情詩。我們知道西方人最早像薩福寫愛情詩，我們現在有很多愛情詩。注意，那個抒情說我想誰啊，我放不下誰啊，我總是做夢在夢見誰，總得是有一個主體的我，這個我可以不出現，但是這個作品的整體文體態勢是有一個抒情主體。

可是在這首詩裡面，我們看到兩個三人稱，這個淑女是那個君子的好配偶，這一下就把我們這個推出來了，這應該是站到旁觀者角度來看場男女之情的這樣一個角度。還有，裡邊有琴瑟友之，琴瑟友之，琴瑟，古代的琴，我們在曾侯乙墓里，發現了琴，發現了瑟，彈撥樂，弦子，可以，今天我們也有吉他。但是在《關雎》裡面出現了鐘鼓樂之，我不知道大家看沒看過古代的這個編鐘演出，隨著這曾侯乙墓的發掘的出土，我們發現了古代的春秋戰國時期的大套編鐘，我們可以感受，那個演出可絕對不是我要跑到小姐窗下彈吉他那麼簡單，而且這是一個非常隆重的禮樂活動，是一個集體性演出。所以這個作品本身透露出來的作品的信息，不允許我們作為一個現代意義上的愛情詩，說少爺啊，愛上了什麼小姐啊，少爺跟小姐是好一對，不是這種愛情詩。

那麼不是愛情詩是什麼呢？有人就說了，你說輾轉反側，優哉游哉，這是不是情？怎麼會說它不是愛情呢？對了，的確，引導我們去看它是愛情，就在這幾句給我們設了障眼法，實際上這種輾轉反側的情感，應該說從寫作上講，它是很像愛情詩，但是放到整個作品裡邊，它就是一個局部現象。局部在哪兒呢？局部在它是強調夫妻之間應該有真情。

那麼簡單說，這首詩不是愛情詩，但是離愛情也不遠，它是一個恩情詩。我們再說吧，就是在結婚典禮上祝願什麼，祝願新婚的君子和淑女們好，而且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將來日久生情，這是一個方面。另外有些人甚至理解成，這是君子比如說輾轉反側，優哉游哉，為思念好妻子，我如何才能得到一個好妻子。

總而言之，這裡面有一種人生經驗我們得注意，就是好夫妻難得，從古到今，好夫妻，一輩子情深義重，不出差錯，難。這個大家去看看《史記》，《史記》裡面寫外戚，裡邊司馬遷有一段議論，他說夫妻之愛，就是皇上，你也未必得得到。父親不能得之於子，君不能得之於臣，他說了一句，我們都知道，儒家強調，人能弘道，司馬遷說人能弘道，接著下了一句轉語：無如命何，你也未必就是在婚姻生活中，未必有好命。

所以在這樣一個祝願婚姻美滿的作品裡邊，那個時代（在婚禮上）致辭的那些人們，我們不要把他們想的太簡單，他對生活的理解，他對生活的感受，就可能把這種祝願之詞，好像把自己化進去了，好夫妻難得，所以要得到一個好夫妻是多麼的難，強調這一點，也是對一種新人的一種祝福，你們不容易走到今天。

所以這裡邊就涉及到，實際它是一種情，但是它是恩情。愛情，它屬於生命意義上的。歌德70歲了，他寫《瑪麗恩巴德悲歌》，因為他去療養，看上一個18歲的小女孩，他都70多了，但是沒辦法，他控制不住，他迸發了那種情感，我們得佩服他生命強，一般人到了70歲，胳膊腿都要掉了，自己看都看不住，哪還有心思想那些事，可是歌德偉大的生命。恩情是什麼？是倫理意義上的，這兩點相近，但不同。

這就說到了這首詩，被排在《詩經》三百篇之首，你也可以相信是孔子編的，你也可以不相信，但是這本書就這麼往下傳，它所以被放在開頭有它的原因。那麼在兩三千年儒家出現了以後，一首講愛情的詩，他們可以容忍它放在開頭嗎？所以這都是我們想這些問題，多想想，就不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