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的歷史地理問題
08-04
《三國演義》的地理問題(上)
在中國古典名著里,《三國演義》將文學、歷史、地理、軍事完美結合得無與倫比。它不僅是中國長篇歷史小說的開山之作,也是一部表述當時地理環境的傑作。書中的故事行跡,東到江浙,南臨湘南,西至甘肅,北抵遼東。在地理描寫方面沒有任何一部古典小說可以望其項背。但是,書中大量存在的「地理問題」也使得其他名著「望塵莫及」。本文以「智絕」諸葛亮的蹤跡為軸,從地理角度解析了文學大師羅貫中所造成「地理問題」的原因;闡述了《三國演義》里描寫的地理與真實的歷史地理以及今日的地理之間的虛實;展現了一千八百年間的自然環境的滄桑變化。古城襄樊城西的隆中山坡上,有一處「三顧堂」。門前有3棵千年古柏;院內的草廬里有一張古式卧榻,一派靜謐。我身處的地方,便是當年劉備、關羽、張飛三顧的「草廬」。此時正是新春時節。古色古香的草廬里,瀰漫著高雅脫俗的氣息,讓我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似乎回到了一千八百年前的漢末建安年間。恍惚之中,「三顧茅廬」的場景在我眼前重現了:卧榻上,諸葛亮睡得正酣;劉備拱手而立,靜候階下;關羽、張飛站在門外,煩躁不安。兩個時辰後,諸葛亮才醒來,與劉備暢談天下大勢,留下了享譽千古的「隆中對」……羅貫中把「三顧茅廬」寫得婉曲有致,情韻深長,讓讀過或者聽過《三國演義》的人,到這裡都會發思古之幽情。在劉備的懇切敦促下,諸葛亮離開了他耕讀10年的第二故鄉隆中,出山輔佐劉備。從此,這條「卧龍」開始游步中華大地,在歷史的舞台上夭矯騰飛。那片山環水抱的躬耕地,似乎也沾上了他的靈氣,千百年來,一直引人注目。諸葛亮躬耕何處長期以來,關於諸葛亮的躬耕地一直有「襄陽說」和「南陽說」兩種說法。「襄陽說」認為是在襄陽西南的隆中,也就是今天湖北襄樊市城西的古隆中;「南陽說」認為是在南陽的卧龍岡,也就是今天河南南陽市西郊的卧龍岡。兩種觀點相持不下,爭論曠日持久,以致成了一樁歷史上的「懸案」。對於這個問題,西晉史學家陳壽在《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的正文中寫得並不清楚,只說諸葛亮在其叔父諸葛玄去世後,「躬耕隴畝」。南朝裴松之注釋時,引用了東晉史學家習鑿齒《漢晉春秋》的記載:「亮家於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里,號曰隆中。」這就第一次明確提出了「隆中」這個具體地名和它的方位。然而,《諸葛亮傳》收錄的《出師表》中,又有「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數語。那麼,「隆中」和「南陽」這兩個地名的關係如何?後人由於歷史地理知識不足,往往混淆不清。這是造成「襄陽說」和「南陽說」兩說並存的根本原因。正是因為歷史地理知識不足,羅貫中在寫作《三國演義》時,對諸葛亮的躬耕地寫得有些含糊。小說第三十六回,徐庶走馬薦諸葛時,對劉備介紹道:「此間有一奇士,只在襄陽城外二十里隆中。」這來源於《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注引《漢晉春秋》。後面又說:「(諸葛)玄卒,亮與弟諸葛均躬耕於南陽……所居之地有一岡,名卧龍岡,因自號為卧龍先生。」這又來源於《出師表》;只是其中的「卧龍岡」並非來源於史籍,而是由於諸葛亮被人稱為「卧龍」,後人便將其隱居之地的山岡叫作「卧龍岡」,這叫「山以人名」;《三國演義》說先有「卧龍岡」,然後諸葛亮自號「卧龍先生」,恰恰顛倒了因果關係。到了第五十二回,羅貫中又讓諸葛亮自稱「吾乃南陽諸葛孔明也」,這是一個明顯的錯誤。因為古人自稱,總是用其籍貫,所以諸葛亮只能自稱「琅琊諸葛亮」(琅琊系王國名,屬徐州,治所在今山東臨沂,東漢時王國相當於郡)。但這樣一來,卻使得許多普通讀者更加感到模糊不清。《三國演義》問世三百多年之後,清代襄陽人顧嘉衡到南陽就任知府,襄陽人、南陽人都要他給個說法,這是一個兩難問題。作為襄陽人,他在感情上肯定傾向襄陽;但他在南陽做官,又不能得罪南陽人。怎麼辦呢?於是,他在南陽卧龍岡題寫了這樣一幅對聯:心在朝廷,原無論先主後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陽南陽他的才氣暫時迴避了眼前的難題,但這只是一個模稜兩可的處理,並沒有給出一個答案。諸葛亮躬耕地究竟是在襄陽還是南陽?問題依然存在。時間到了公元1990年,由於《三國演義》特種郵票第二組中有一張是「三顧茅廬」,圍繞這組郵票在何處首發,襄樊、南陽又展開了激烈爭論,兩地分別舉辦了學術討論會,出版了論文集。最後國家郵票發行部門決定,兩定均可自辦首發式,總時暫時化解了矛盾。但爭論並未停止。2003年烽煙再起:襄樊的父母官為了使已被刪除了十餘年的《隆中對》重現語文教材,幾年間數度進京,終於在這一年讓它重登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初中語文教材,其中對篇名有如下注解:「隆中,山名,在現在的湖北襄樊。」另外在《出師表》中對「南陽」一詞註解為:「南陽,郡名,在現在的湖北襄陽一帶。」這一註解在南陽掀起軒然大波,南陽市為此舉行了「捍衛歷史,尊重史實,諸葛亮南陽躬耕地萬人簽名活動」。我認為,要解答這個問題,有兩個關鍵之處。第一,同一地方,古今名稱可能不同。東漢時的南陽郡,是荊州的一個大郡,下轄37個縣,治所在宛縣(今河南省南陽市),其轄區比今天的南陽市大得多。「隆中」則是一個小地名(估計是鄉邑名),位於南陽郡和南郡的接壤地區,行政上屬於南陽郡鄧縣(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北)管轄,而具體地理位置則在南郡襄陽縣城西20里(今湖北省襄樊市城西13公里處)。事實上,《漢晉春秋》那句話,已經將二者的關係說得明明白白。南北朝時期著名歷史地理學專家酈道元在《水經注》中也肯定了習鑿齒的說法。但是,由於歷史地理的變遷和人們政區概念的變化,後代一些人將東漢時的南陽郡與元代以後的南陽府(治所也是在今天的河南南陽)混為一談,將《出師表》中「躬耕於南陽」一語,坐實為諸葛亮躬耕於今天的南陽市,使原本清楚的諸葛亮的躬耕地被弄得混淆不清。其實,「躬耕於南陽」用的是大地名,就像我今天說「我在四川工作」一樣(四川省會成都的人、四川任何一個縣的人,均可如此說),而具體的地點,還需具體落實。第二,同一地方,古今的隸屬關係常常會有變化。只要認真理解《漢晉春秋》那句話,我們就可以明白,諸葛亮隱居躬耕之地在隆中,這本身是沒有疑問的。只是隆中的行政隸屬關係古今有所不同:東漢時隸屬南陽郡鄧縣,其具體位置靠近襄陽;今天則隸屬湖北省襄樊市。像這種隸屬關係發生變化的情況,在歷史上數不勝數。例如著名的漢中地區(大致相當於東漢三國時期的漢中郡),東漢三國時均屬於益州(治所在今成都);西晉建立後,漢中郡改屬梁州(治所在今陝西漢中);南宋時,漢中隸屬四川宣撫使;而今天的漢中隸屬陝西省。現在的一般讀者把四川略等於東漢三國的益州,這並無大錯;但如果說今天的漢中屬於四川,那就鬧笑話了。同樣,今天一些省之間的若干毗鄰地區,兩千年來,其行政隸屬關係也屢有變化,我們不能以古繩今,自我淆亂。漢末的隆中行政上隸屬南陽郡鄧縣,卻靠近襄陽。這就類似於今天四川廣元市北部的某個村,行政上隸屬廣元市(1985年以前則隸屬綿陽地區);但在地理位置上,它距廣元市區有六七十公里,距綿陽市區有二百幾十公里,距四川省會成都則有大約四百公里,而距陝西寧強縣只有二十公里。我們既不能否定它在行政上隸屬四川省廣元市,也不能否定它離陝西寧強更近的事實。如上所說,不僅是我個人對這個「懸案」的解答,而且是史學界大多數學者的共識:諸葛亮躬耕地就在今天的湖北襄樊市城西13公里的隆中。儘管如此,我對持「南陽說」的同志仍然抱著理解和尊重的態度。因為諸葛亮是全體中國人的驕傲,任何地方都有權力尊崇和宣傳諸葛亮。赤壁古戰場之爭湖北赤壁市(原蒲圻縣)素稱湖北的南大門。赤壁山在赤壁市西北40多公里的長江南岸,是一脈相連的長嶺山。山上隆起的三座山包,頭部的叫赤壁山,中間的叫南屏山,尾部的叫金鸞山。登上赤壁山頂,站在屹立於臨江絕壁之上的翼江亭里憑欄北望,江水滔滔。這裡傳說是周瑜當年指揮水戰的哨所。長江對岸就是烏林(在今湖北洪湖東北,長江北岸烏林磯),當年「火燒烏林」時曹操屯兵的大本營。不過那裡早已沒有了樹林,只是一片江岸荒灘。這又是一個存在爭議之地,因為關於赤壁之戰的地點,自南北朝以來就有不同的說法。直到今天,人們似乎還可聽到那些喧囂了千年的爭執仍然此起彼伏。其中一股最強大的聲音說,赤壁古戰場就在湖北蒲圻(今湖北赤壁市)西北約40公里的長江南岸,與江北的烏林相對。近代以來,「蒲圻赤壁」說已經成為史學界的公論,其主要根據是:綜合《三國志》的有關記載,當年曹操南下的進軍路線是:新野-----襄陽----當陽----江陵----赤壁。曹軍在長江南岸的赤壁初戰失利,由華容道逃奔江陵(今湖北荊州市)。而今天的蒲圻赤壁、洪湖烏林和位於湖北監利東北的華容古道與《三國志》記載的赤壁----烏林之戰及曹軍敗退江陵的路線等地形、方位完全吻合。唐宋以來,在蒲圻赤壁、洪湖烏林的岩縫、地下發現了當年大戰的許多拆戟、斷槍、箭鏃等。最近幾十年來,又在蒲圻赤壁的地下發現了刀、矛、劍、戟、斧、箭鏃、銅鏡、銅錢等文物千餘件。經考古學家的鑒定,證實這些鐵制兵器和銅鏡、銅錢,都是東漢晚期的遺物。這些都是蒲圻赤壁就是當年赤壁----烏林大戰的古戰場的鐵證。第二種聲音說,古戰場在今湖北黃岡(黃州)西北。這種聲音也是振振有詞:曹操佔領襄陽後,只是派曹仁進據江陵,他本人則率大軍沿漢水直趨江夏(治所在今漢口),然後順江東下,在今黃岡(黃州)赤壁一帶與孫劉聯軍相遇。但此說難以成立。首先,黃州赤壁本名赤鼻磯,後來才被稱為「赤壁」。《三國志》明明記載赤壁在長江南岸,黃州赤壁卻在長江北岸。其次,如果赤壁----烏林大戰的地點在今黃州赤壁的團風鎮,那麼,曹軍既敗,就應向北逃回許都或向西北退保襄陽,何必要往西南的華容道去受罪呢?再次,持此說者以北宋大作家蘇軾(蘇東坡)貶謫黃州時寫下的名作《前後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詞為論據,認為蘇軾寫的就是赤壁古戰場。但是,蘇軾在《赤壁懷古》詞中寫得很清楚:「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這分明是說,他只是聽當地人有此傳說,藉此抒發對三國英雄的追慕和自己壯志難酬的感慨。這樣的浪漫主義聯想,豈能當作考證的結論?正因為這樣,長期以來,人們把黃州赤壁稱作「東坡赤壁」,或者「文赤壁」;把蒲圻赤壁稱作「三國赤壁」或者「武赤壁」。二者各具特色,各有其獨特的文化價值。我順著赤壁磯頭陡峭的石級直達江岸,仰望峭壁上的「赤壁」二字,頗感壯觀。早在宋代,這二字就已鐫刻在峭壁上了,已歷經千年風雨的剝蝕和江濤的沖刷。在石壁上,還有一些字跡較小的石刻,都是歷代文人雅士憑弔懷古時留下的詩文,大多已模糊不清了。不僅僅是中國文人喜歡在石頭上留下痕迹,希臘人也喜歡,不過他們在雅典衛城的石頭上所刻下的大多是他們自己的名字。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用了整整八回的篇幅,大書特書了「赤壁大戰」,創造出一個波瀾壯闊異彩紛呈的世界。他天才的想像力覆蓋了史籍對此次戰役簡單的記載,讓後來的人們信以為真,以致將小說與史實畫了等號。同時,由於羅貫中歷史地理知識不足,這一情節單元出現了許多地理錯誤。赤壁究竟在哪裡?羅貫中似乎並不清楚。第四十二回寫曹操奪取江陵後,「水陸並進,船騎雙行,沿江而來,西連荊、峽,東接蘄、黃,寨柵聯絡三百餘里。」曹軍戰線綿延近千里,大本營在何處卻不明確。第四十五回寫周瑜率領吳軍「迤邐望夏口而進。離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歇定。」曹軍則在三江口西邊。三江口位於今黃州赤壁以西50里的團風鎮對岸,依此敘述,雙方交戰地點就在黃州赤壁對岸了。第四十八回又寫曹操在大船上置酒設樂,「東視柴桑(今天的江西九江)之境,西觀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覷烏林」,不禁橫槊賦詩。這顯然是來自蘇東坡的《前赤壁賦》。儘管敘述矛盾,但他顯然是深受蘇軾作品的影響,誤把黃州赤壁當作三國赤壁了。另外書中敘述與赤壁相關的地點時,還有許多錯誤和混亂。過去的人們是看三國戲,聽三國故事,讀《三國演義》。只沉迷於華彩的故事情節,而忽略了小說中的地理錯誤。在地圖發展到「一目了然」的今天,具備高水化水準的讀者,文圖相對之下再重讀它時,就能看到「赤壁大戰」中的地理描寫矛盾百出。這樣的錯誤就不能不影響接受效果了。但是,儘管存在這些地理錯誤,「赤壁之戰」的故事仍然洋溢著傳奇色彩,閃爍著智慧的光輝。風起雲湧古荊州聞聽三國事,每欲到荊州。從赤壁市來到古城荊州,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古城牆。自從關羽守荊州時修築過,後來又代代重建,今天的土城牆則是清初在明代舊城基上重建的。東漢荊州原轄七郡:南陽郡(治所在今河南南陽)、南郡(治所在今湖北荊州)、江夏郡(治所在今湖北武昌)、零陵郡(治所在今湖南零陵)、桂陽郡(治所在今湖南彬州)、武陵郡(治所在今湖南常德)、長沙郡(治所在今湖南長沙)。劉表出任荊州刺史時,從南陽郡、南郡分出部分縣,先設置章陵郡,後又設置襄陽郡,於是荊州共轄九郡,不過,整個地盤實際未變。赤壁大戰以後,曹、孫、劉三家三分荊州:曹操佔據南陽郡和南郡、江夏郡的一部分;孫權則佔據南郡、江夏郡的另一部分;劉備佔據長江以南的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四郡。建安十四年(209年),周瑜打敗曹操大將曹仁,佔據整個南郡。次年,周瑜死後,孫權採納魯肅之議,把南郡「借」給劉備,這就是所謂「借荊州」。劉備奪得益州後,孫權索還荊州,雙方以湘水為界,江夏、長沙、桂陽三郡屬孫權,南郡、武陵、零陵三郡屬劉備。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孫權遣呂蒙偷襲南郡,關羽敗走麥城(在今湖北當陽城東南)。從此荊州絕大部分地盤歸於孫權,劉備僅有益州之地。需要特別說明的是,荊州治所原在漢壽(今湖南漢壽縣北);劉表為荊州刺史後,移治襄陽(今湖北襄樊市);建安十四年(209年),劉備領荊州牧,駐公安(今湖北公安西北),「借」荊州後,又移治江陵(今湖北荊州市);關羽鎮守荊州,仍以江陵為駐所。在劉備集團控制下,江陵既是荊州治所,又是南郡治所。在《三國演義》里,羅貫中圍繞荊州的爭奪,編織了「三氣周瑜」、「鳳雛理事」、「截州奪阿斗」、「白衣渡江」、「敗走麥城」等故事。然而在這些膾炙人口的情節里,也存在許多的地理問題。本來,荊州系州名,而非具體城名。但羅貫中卻屢次提到「荊州城」,意思是指州治所在地。按照這種意思,劉表為荊州牧時,所謂「荊州城」實指襄陽城;而劉備為荊州牧時,所謂「荊州城」實指江陵城。此時的江陵,既是一個縣,同時又是南郡郡治、荊州州治,此外並無單獨的「荊州城」。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知識。然而,羅貫中對荊州治所究竟在何處卻模糊不清,特別是不知道劉表的荊州治所與劉備的荊州治所的區別,常常把「荊州城」、江陵、南郡混為一談,這就導致「三氣周瑜」中某些地理敘述的混亂。其一,南郡守將曹仁所居的「南郡城」實際上是指南郡的郡治江陵(今湖北荊州市),周瑜去攻打的是江陵城,趙雲趁虛而入的也是江陵城,這之外並無單獨的「南郡城」。其二,江陵在長江北岸,周瑜原在江南,所謂吳軍「渡過漢江」去進攻江陵和整個南郡說不通,應該是「渡過大江」(長江)。其三,諸葛亮「教張飛襲了荊州」,意指命張飛襲取「荊州城」,也就是江陵。既然趙雲已經乘虛奪取了江陵,張飛又到哪裡去襲取「荊州城」呢?其四,三氣周瑜時,周瑜正在江陵城下,守城的是趙雲,因此,所謂「關羽從江陵殺來」也是說不通的。這一部分地理描寫便被攪成了一筆糊塗賬。《三國演義》的地理問題(下)入蜀分兵定益州我從荊州來到雒城。雒城在今四川廣漢市城北。三國時期,這裡曾經是益州治所,一直是成都北面的最後一座軍事重鎮。建安十七年(212年),劉備在龐統輔佐下,取白水(今四川省青川縣白水鎮),襲涪城(治所在今四川綿陽市),奪綿竹(治所在今四川德陽黃許鎮),節節勝利,進圍雒城。建安十九年(214年)春,龐統率眾攻城時,不幸中流矢而死。夏,雒城破。成都由此失去了屏障。由荊州溯流西上的諸葛亮與劉備會合於成都,劉璋見大勢已去,開城出降。蜀漢炎興元年(263年),魏國大將鄧艾偷渡陰平,奇襲涪城,破綿竹守軍,兵臨雒城。後主阿斗遣使請降,蜀漢滅亡。由此可見,雒城的得失與成都的存亡密不可分。歷史上劉備取蜀與鄧艾滅蜀,進兵路線的主體部分是相同的,都是涪縣----綿竹----雒城----成都。但到了《三國演義》中就不一樣了。在羅貫中的筆下,劉備奪取涪縣後,便直接進兵雒城,結果龐統中埋伏死於「落鳳坡」;隨後諸葛亮入蜀增援,擒張任、破雒城,然後才攻取綿竹,直逼成都。而後來寫到鄧艾襲江油、取涪城之後,其進兵路線則基本上與史相合。這不同於他在此前經常犯的地理錯誤,如果他把地理方位弄錯了,那麼在寫鄧艾滅蜀時也應該弄錯才是。合理的解釋是:這是他對小說情節的藝術處理。為了突出諸葛亮的智謀,他虛構了「落鳳坡中伏」的情節,把龐統之死大大提前,以便諸葛亮及早入蜀,指揮奪取益州的戰鬥。於是,智擒張任、收降李嚴等,都成了諸葛亮導演的好戲。像羅貫中這樣為了塑造人物而有意改變軍隊進兵路線的藝術處理,當代小說家未必都以為然,卻是古代小說家經常採用的。託孤永安宮夷陵之戰是漢末三國時期三大戰役中的最後一戰,古戰場在夷陵和三峽一線。夷陵就是今天湖北的宜昌,當時是荊州的西部重鎮;三峽則是蜀吳往來的主要通道,更是益州的咽喉,上可以控制巴山蜀水,下可以挺進江漢平原和整個荊州。淲亭,在宜昌東南的長江北岸(今湖北枝江西)。三面環山,南面臨江,中間有一塊120平方公里的平疇地帶。當年劉備的數萬東征軍曾紮營於此。劉備在荊州失守後執意伐吳,仇恨讓他急於求成,竟然放棄「水陸並進」的有利條件,舍舟登陸,緣山行軍,在巫峽至夷陵的崇山峻岭之間紮營,而且結營數百里。這已犯兵家大忌。他年輕的對手陸遜卻深知地形的極端重要性,屯兵紮營在「陸城」(今湖北宜都縣城關)。陸城西、北兩面有清江和長江作天然屏障。東、南兩面又有城牆、護城河防護,地勢開闊,城垣堅固。東吳以水軍立國,利用兩江水域,進可攻,退可守。陸遜在此防守,為的就是便於反擊。果然,兩軍相持將近一年後,陸遜乘蜀軍懈怠,一把火燒了蜀軍四十餘營。劉備差點全軍覆沒,他連夜逃遁,一路收合離散,退入白帝城(今重慶奉節東),無顏返回成都,隨後憂憤成疾。臨終之前,他如諸葛亮來永安宮,說了一段中國歷史上君臣之間最為煽情的話:「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餘音繚繞,空前絕後。如果說諸葛亮是羅貫中心中的「神」,那麼劉備就是他心中的「明君」。他把劉備「託孤」、諸葛亮受命寫得紆徐委婉。但是,卻把「託孤」之地弄混了。今天的重慶奉節,漢名魚復縣;西漢末年公孫述據此稱白帝,改城名為「白帝城」。劉備敗逃魚復宮後,改館驛為永安宮,將魚復縣改為了永安縣。白帝城、魚復縣、永安縣並不完全一致,白帝城在永安縣城以東4公里處。「託孤」之地,並不是《三國演義》中的白帝城永安宮,而是奉節縣永安宮(今重慶奉節縣城關,現在奉節縣師範校內,還有「永安宮故址」石碑)。早在北宋時,永安故址就已讓蘇東坡不得其解:「千年陵谷變,故宮安得存?」蘇東坡離劉備之死大約800餘年,就已分不清了;羅貫中比蘇東坡又晚了將近300年,出錯是情有可原的。矢志北伐,鞠躬盡瘁諸葛亮平定南中後,在建興六年(228年)春,發動了北伐,開始了他生命歷程的最後一個階段。這就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六出祁山」。整個北伐期間,諸葛亮都以漢中為根據地。從漢中翻越秦嶺,北進關中,共有四條通道,從東到西分別是: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和陳倉道。子午道是從漢中向東到洋縣,沿漢水向東再折向北,過寧陝縣,經子午鎮至長安(今陝西西安)。古人以北為子,以南為午,故稱「子午道」。子午道也是當年劉邦入蜀的通道。儻駱道也是從漢中向東,經成固到洋縣,沿儻水經駱谷關,再沿駱河到陝西周至。因其沿儻水、駱河而行,故名儻駱道。儻駱道開闢時間較晚,路途艱險,歷史上使用很少。褒斜道是沿褒水(又稱黑龍江)和斜水(今石頭河)開闢的翻越秦嶺的著名通道,南起漢中城北的褒谷口,北到郿縣(今陝西眉縣)的斜谷口。二水都發源於秦嶺的最高峰太白山,褒水南流入漢水,斜水北流入渭河。褒斜道南連入蜀的金牛道,是川陝之間的主要通道。陳倉道是從漢中向西再向北,迂迴經勉縣、略陽、青泥嶺、鳳縣、古散關,至陳倉(今陝西寶雞)。此道北沿塔河,南連嘉陵江,道路平緩,但嘉陵江上游峽谷深險,迂迴費時。面臨川陝之間的上述通道,諸葛亮必須做出選擇。此時,大將魏延提出著名的「子午谷奇謀」:即由他率軍五千,走子午谷,直取長安,而諸葛亮則率大軍走褒斜道,與魏延會師長安。諸葛亮一生用兵謹慎,他認為魏延的計划過於冒險,沒有採用。他採取的則是迂迴戰略,從漢中向西,走平坦大道直指隴右(今陝西隴縣西部和甘肅一帶)。他看準了涼州(治所在今甘肅武威縣)是曹魏的薄弱地帶,拿下涼州,再東下關中便很容易了,這樣可以避開翻秦嶺的困難。涼州兵馬充足,關中糧秣豐富,都是長期作戰必需的資源。蜀軍戰據關中,可以直出潼關,大舉進攻中原,並與孫吳軍隊兩面夾擊魏國。這次出兵,諸葛亮採用了聲東擊西謀略:命趙雲率偏軍出兵褒斜道,揚言從斜谷進攻郿縣,他自己則親率主力軍,由陽平關(故址在今陝西勉縣老城鄉)出發,出兵隴右,進攻祁山(今甘肅禮縣東北)。諸葛亮佔據祁山,曹魏方面措手不及,南安、天水和安定三郡皆叛魏而降蜀,關中震動。魏明帝親自坐鎮長鎮,命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即關西),抵禦趙雲;右將軍張郃進兵隴右,抵禦諸葛亮。諸葛亮命參軍馬謖為先鋒,率軍與張郃戰於街亭(今甘肅庄浪東南)。馬謖違背諸葛亮的部署,遠離水源,屯兵山上,被張郃大敗。街亭失守使諸葛亮功虧一匱,他被迫退回漢中,三郡得而復失。趙雲退軍時為阻擊魏軍追擊,燒毀了棧道,從斜谷退回漢中。建興六年(228年)冬,諸葛亮第二次北伐。由於第一次北伐走隴右出祁山,魏軍在涼州已加嚴防;趙雲第一次北伐時燒毀棧道,褒斜道短期內無法使用;儻駱道過於艱險,子午道也早被否定:這樣,諸葛亮第二次北伐時,惟一可選的進兵路線只有陳倉道。於是他親率大軍走陳倉道,出散關(今陝西寶雞西南),包圍陳倉(今陝西寶雞市以東)。他認為陳倉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陳倉城很小,守軍不多,預計數萬大軍攻破千餘守兵,三五日即可。但他沒有充分了解敵情,而對手曹真早料到了他的心思,事先已命守將郝昭加固城防,結果諸葛亮攻城二十餘日不克,糧盡退軍。建興七年(229年)春,諸葛亮第三次北伐,有了前兩次的失利,走祁山、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都有困難,諸葛亮這次採取穩紮穩打的策略。他命將軍陳式攻打祁山之南的武都(治所在今甘肅成縣西北)、陰平(治所在今甘肅文縣西)二郡。魏國雍州刺史郭淮率兵欲擊陳式,諸葛亮親自北上至建威(今甘肅西和),郭淮自料不敵,連忙撤退,蜀軍取得了具有戰略意義的二郡,為日後再出祁山打下基礎。建興八年(230年)秋,魏國大司馬曹真、大將軍司馬懿等分路進攻漢中,曹真分兩路走褒斜道和子午道,司馬懿從西縣(今陝西安康)逆漢水而西進。而諸葛亮屯兵城固(今屬陝西)、赤阪(今陝西洋縣),準備迎敵,並命大將魏延西入羌中,襲擾曹魏後方。由於連續大雨三十餘日,道路斷絕,魏軍損失嚴重,不戰而退。建興九年(231年)春,諸葛亮第四次北伐,目標仍然是涼州。這是他第二次出祁山。魏國西部主帥、大司馬曹真此時病重,魏明帝便命大將軍司馬懿統率諸軍對抗諸葛亮。諸葛亮分兵攻取祁山,親率主力進攻上邽(今甘肅天水),打敗魏將費曜、郭淮,趁勢收割當地小麥,然後以退兵之計誘敵,大破魏軍,司馬懿堅守不戰。此時,李嚴因糧運不濟,假傳聖旨,讓諸葛亮退軍。諸葛亮撤退時,在木門道(祁山以東)乘高設伏,打敗追兵,射死張郃。建興十二年(234年)春,諸葛亮第五次北伐。他考慮到前幾次出兵隴右均不成功,這次遂改變策略,直入關中。他率領十萬大軍,從褒斜道出斜谷,屯兵於五丈原(今陝西岐山渭河南岸)。司馬懿渡過渭水,背水築營,與蜀軍對峙於渭濱,堅壁不戰。諸葛亮便「分兵屯田」,以解決軍糧問題,準備同魏國作持久戰。相持到這年八月,諸葛亮病逝。蜀軍在楊儀指揮下,安全撤退。《三國演義》用了將近十四回的篇幅來敘述「六出祁山」,構成全書最大的一個情節單元,知名度僅次於「赤壁大戰」。但是「六出祁山」與史實並非一回事。歷史上諸葛亮與魏國總共進行過六次戰爭,只有五次北伐,其中兩次出祁山。還有一次則屬防禦。羅貫中豐富瑰麗的想像,使得「六出祁山」中一系列奇妙的故事婦孺皆知。在這些小說情節里,既有許多膾炙人口的藝術虛構,也有若干地理錯誤。而最突出的問題是:歷史上諸葛亮有幾次出兵地點與祁山相距甚遠,羅貫中卻勉強地將歷次北伐的主戰場都放在祁山,以照顧「六出祁山」的情節框架,致使書中描寫出現一些明顯的疏漏。「一出祁山」。由於歷史上諸葛亮的確攻佔了祁山,因此小說與歷史的地理差異不大。但在「失街亭」後,羅貫中設計了撼人心魂的「空城計」。這種巧於捏合的文學虛構使人在閱讀中得到了心理補償和安慰,但「空城計」的地理方位卻錯了:小說寫諸葛亮率兵到西城縣搬運糧草,而西城縣屬州西城郡(曹魏改為魏興郡),在今陝西安康,距祁山甚遠,此處應作「西縣」(屬雍州天水郡,在祁山東北不遠處),將「空城計」的發生地放在這裡,才符合歷史小說虛構的邏輯。「二出祁山」。小說正確地描述了諸葛亮圍攻陳倉,但歷史上諸葛亮並未出祁山,而作者為了照顧「六出祁山」的說法,卻硬讓諸葛亮再次兵出祁山。由於羅貫中不清楚陳倉、祁山、街亭等地的方位關係,出現了方位錯亂:「不如棄了此城,從太白嶺鳥道出祁山甚便。」其實,太白嶺在陳倉東南,祁山在陳倉以西,若棄陳倉往祁山,根本無須經過太白嶺。「陳倉正北是街亭。」而街亭實際在陳倉西北,距離非常遠。「三出祁山」。羅貫中考慮到諸葛亮二次北伐時圍攻陳倉而不克,這對於百戰百勝的諸葛亮很不光彩,就在第三次北伐中虛構了諸葛亮「奇襲陳倉」,然後再寫「孔明先自領兵,出陳倉斜谷,取了建威」。這又是錯誤的,因為斜谷在陳倉東南,建威在陳倉西南,由陳倉取建威,無須經過斜谷,否則便是瞎兜圈子了。而且,歷史上諸葛亮這次並未出祁山,而作者從故事出發,還是讓諸葛亮再次兵出祁山。「四出祁山」。本來這次是曹真、司馬懿等來攻,諸葛亮只在漢中防守;羅貫中卻將蜀軍的防守變成了再出祁山的第四次北伐,而且連敗魏軍。但在虛構的情節中,地理錯誤相當刺眼:「孔明曰:祁山……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大誤。按:斜谷在祁山以東數百里,羅貫中卻以為二者相鄰,由此引出一系列方位混亂。「(曹)真引兵屯於祁山之西,斜谷口。(司馬)懿引兵屯於祁山之東,箕谷口。」斜谷之誤如上,所謂「屯於祁山之西,斜谷口」完全弄反了方向。箕谷則在斜谷以南數百里,距祁山更遠。作品將斜谷和箕谷寫成位於祁山兩側,錯得非常厲害。「五出祁山」。歷史上諸葛亮確實曾再出祁山,但《演義》在描寫諸葛亮在隴上搶收小麥後,曹魏二十萬大軍欲奔襲劍閣;蜀軍八萬人中,有四萬應該換班;諸葛亮堅持以信為本,命換班軍立即回家;將士聞之,深受感動,皆願拚死報國,大敗魏軍。劍閣就是益州的劍門關(在今四川劍閣城北),位於漢中與四川盆地之間,魏軍根本不可能穿越正在祁山的蜀軍,殺向劍閣。羅貫中看中這一故事對於表現諸葛亮誠信品格的意義,寫入小說,在藝術上是可取的,但「去襲劍閣」一語,仍是一個地理錯誤。「六出祁山」這一單元中多次出現「劍閣」,在多數情況下都是錯誤的。「六出祁山」。上文已經說明,歷史上諸葛亮最後一次北伐並未出祁山,而是從褒斜道出斜谷,屯兵於五丈原;而羅貫中為照顧「六出祁山」的框架,不得不讓諸葛亮再次兵出祁山。為此,他把五丈原與祁山「拉近」了,敘事中存在許多矛盾之處。事實上,諸葛亮所據的五丈原,與司馬懿所據的北原,均在今陝西岐山南,隔渭水相對,而與今天甘肅東南部的祁山相隔數百里。復原諸葛亮五丈原,在今陝西秦川的關中盆地西端,背依秦嶺主峰太白山北麓,面對著橫貫東西的渭河,是一座琵琶形的黃土台塬。三面都是懸崖峭壁,東西兩側下臨深谷,只有南面與秦嶺相接。這裡便是諸葛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地方。歷史上的諸葛亮突出品格之一是智慧,但那主要是善於把握天下大勢,總攬全局的政治智慧。而在軍事方面,他確實並不擅長出奇制勝。火攻博望坡、火燒新野都是小說家的杜撰;赤壁大戰的真正主角是周瑜;奪取益州,功勞最大的是龐統,諸葛亮是在劉備快要攻破雒城時才率兵入蜀;奪取漢中,劉備是以法正為參謀,諸葛亮則「鎮守成都,足食足兵」。南征是他指揮的第一次重大戰役,那是在擁有絕對優勢下獲勝的。持續七年的北伐雖然保持了進攻的態勢,但確實表現出「奇謀為短」的缺點:不用魏延的「子午谷奇謀」,堪稱一個重大失策;戰略上把主要力量用於奪取隴右,戰術上又總是與強大的敵軍正面作戰,而蜀漢國小兵少,並不宜大舉久攻。因此,五度北伐,無功而返。在《三國演義》里,羅貫中突破史傳記載,汲取魏晉南北朝以來民間傳說故事,唐、宋、元通俗文藝的養料,展開想像的翅膀,以蘸滿感情的筆觸描繪了「智絕」諸葛亮,把他塑造為用兵如神的謀略大師。從此,諸葛亮形象便作為中華民族智慧與道德的化身,巍然屹立在億萬民眾的心中。這一形象不僅在中國家喻戶曉,而且飄洋過海,遠播於世界。五丈原上「豁落城」,是當年諸葛亮在此設立中軍帳的地方。我流連於此時,依然能感覺到「秋風五丈原」的悲涼氣氛,體會到「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慷慨情懷。諸葛亮病逝時,享年54歲,正好是他27歲離開隆中草廬後27年。推薦閱讀:
※細數40位三國猛將,熱血沸騰,你喜歡哪位?
※三國猛將呂布之墓為何無人問津?
※【三國遺傳】鮑忠傳
※《騰飛五千年》系列之騰飛說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