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中的著名飯局
但是,革命與請客吃飯有時卻相輔相成:或者請客吃飯的目的是為了革命,或者革命的目的是為了請客吃飯。區別在於對象不同:請客吃飯的目的往往是為了革別人的命,革命的目的是為了自己更好地請客吃飯。
最早將請客吃飯作為革命手段的是公子光。
公子光是一代梟雄,他的事業和伍子胥有關係。當年,伍子胥背負血海深仇從楚國逃亡到吳國,他的心被仇恨所炙烤,父兄的死如同巨石時時刻刻壓在他的心頭,讓他食不甘味,度日如年。
但是,伍子胥很快就發現,吳國當時的大環境根本不適合他報仇。吳公子光是吳國政壇的實力人物,在伍子胥看來,公子光有在國內奪取王位的企圖,因為每當伍子胥提倡議吳國攻打楚國的時候,公子光總是冷冷地說:「那個伍員,父親、哥哥都是被楚國殺死的,伍員才講攻打楚國,他這是為了報自己的私仇,並不是替吳國打算。」伍子胥的報仇願望被吳公子光給徹底攪黃了。為了自己的復仇目標,伍子胥決定先幫公子光,然後再讓公子光幫助自己實現自己報復楚國的計劃,因此,伍子胥就將刺客專諸推薦給了公子光。
讓我們先來看看公子光到底為什麼有奪取王位的野心:公子光的父親是吳王諸樊。諸樊有三個弟弟:余祭、夷眛、季子札。在吳王的幾個弟弟中,季子札最年輕也最為賢明,因此深受吳王諸樊的喜歡。在吳王的心裡有一個埋得最深的秘密,那就是,無論如何將來都要讓賢明的季子札當上吳王。於是他決定採用「兄終弟及」的王位傳遞方式,想依照兄弟的次序把王位傳遞下去。反正季子札還年輕得很,將來一定有機會做吳王。主意打定,吳王諸樊就堅決不立太子,死後就把王位傳給了余祭。余祭死後,王位傳給了夷眛。夷眛死後本當傳給季子札,季子札卻逃避不肯就任。吳國人沒辦法,只好擁立夷眛的兒子僚為國君。
別人都無所謂,但公子光卻受不了了。本來他的老爹是吳王,按正常的程序,吳王的位子非他莫屬,誰知道,老爹卻突然打破了正常的程序,弄什麼「兄終弟及」,「及」來「及」去,王位卻「及」到了本來不相干的另外一個人頭上去了。他這個正宗的吳公子最後卻被動出局,成了一無所有的旁觀者。他心中暗罵:「如果按兄弟的次序,季子當立;如果一定要傳給兒子的話,那麼我才是真正的嫡子,應當立我為君。」誰能說公子光說得沒有道理?
心懷失落的公子光開始組建自己的隊伍,有了隊伍就有了依靠,槍杆子裡面出政權嘛!
這一等就是將近十年的工夫。
吳王僚九年,楚平王嗚呼哀哉。吳王僚決定乘人之危,派弟弟蓋余、屬庸率領大軍圍攻楚國都城,不料卻被楚軍斷了後路。
公子光心中暗喜,出頭之日終於到了。外無救兵,內無忠臣,吳王僚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公子光決定在此時「請客吃飯」——請吳王僚吃飯。
公子光為這次宴會做了充分的準備:宴會地點—公子光家;主菜—水煮魚;服務生—專諸;還有備用男服務生若干。吳王僚也做了精心的準備,為防公子光施展陰謀詭計,吳王僚不惜採用人海戰術—從王宮一直到公子光的宅第,密密麻麻布滿了王僚的衛兵,門戶、台階兩旁,也全都是王僚的親信。夾道站立的侍衛,都手持長矛,虎視眈眈。
在這樣的嚴防死守之下,誰也不會相信將有意外發生。
就在大家都有些鬆懈的時候,公子光以腳部疼痛為由請求暫時離席。在公子光的安排之下,主菜水煮魚隨即就被服務生專諸端到了餐桌之上。不就是一個服務生嘛,專諸的出現顯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專諸平靜地把魚放在餐桌之上,如同變戲法一樣,他突然從水煮魚的肚子里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王僚還沒反應過來,就已命喪專諸之手—這才叫「說時遲,那時快」!
反應過來的吳王僚的侍衛人員在第一時間殺死了專諸。局面大亂,公子光趁機放出埋伏的武士攻擊吳王僚的部下,很快將他們全部消滅。於是,公子光自立為國君,這就是吳王闔閭。
你看,革命就是請客吃飯。請自己的敵人吃飯,然後革掉那人的命,代替那人做國王。僅僅是請了一次客,費了一頓飯,革命就成功了,多麼便當的一件事情啊!如果考慮到主人也消耗了自己準備的飯菜,那這場客請得就更加划算。
如果不是以請客的方式,公子光能夠接近吳王僚嗎?公子光所養的刺客能夠面對吳王僚痛下毒手嗎?因此,在某種情況下,請客就是最好的革命,最經濟的革命,最實惠的革命。
鴻門宴是「革命就是請客吃飯」的一個灰不溜秋的案例。
鴻門宴雖然在歷史上久負盛名,但鴻門宴卻算不上經典的請客吃飯案例。鴻門宴只是一場匆匆忙忙的宴會,是不速之客與毫無準備的主人之間的一次小聚。
當時,劉邦率先進入關中。根據事前的約定,先擊敗秦軍進入咸陽的就有資格在關中稱王。令社會各界大跌眼鏡的是,綜合實力遠遠不如項羽的劉邦卻率先進入了秦都咸陽,更令令社會各界大跌眼鏡的是,貪財好色的劉邦進入咸陽之後,居然遠財寶,避美女,並且還和當地百姓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常言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劉邦的重大轉變在社會各界引發了強烈反響,他為什麼在一夜之間就由流氓轉變為了君子?他轉變為君子又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這顯然是一個眾說紛紜的問題,但大家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劉邦這樣做顯示了他不同尋常的志向。有了這樣的結論,項羽就起了殺心,他決定向劉邦發起致命的攻擊。其時,劉邦麾下有十萬大軍,項羽麾下則有四十萬大軍,劉邦的劣勢非常明顯,他的生命懸於一線。對於項羽將要採取的軍事行動,劉邦卻絲毫不知。
幸虧項伯通風報信及時,項伯通風報信是為了報答張良。
項伯是項羽的叔父,任楚軍的左尹,早年張良曾經救過項伯的性命,因此兩人有良好的個人關係。為了避免自己的朋友蒙受滅頂之災,項伯就暗中將楚軍將要採取的重大軍事行動向劉邦手下的張良做了通報。
張良卻把項伯置於了尷尬之中,因為得知這一絕密情報的張良馬上將這一信息報告給了劉邦。劉邦大驚,他深知自己此時根本不是項羽的對手,活命要緊啊,因此,他只好接受項伯和張良的建議,硬著頭皮前去項羽的軍營作深刻檢討。
劉邦的到來打亂了項羽的行動計劃,本來已經決定了要一鼓作氣滅掉劉邦,怎麼會想到這小子卻低三下四、唯唯諾諾地前來賠罪?劉邦笑容可掬,似乎沒有任何戒備,一臉的討好與謙卑,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小妾。告訴我,假如你是項羽,你會怎麼辦?你好意思怒髮衝冠,拔出寶劍,直取劉邦的首級嗎?人家可是來自首的啊!
因此,我們要理解項羽,理解項羽為什麼要備下酒宴招待劉邦。這場後來被命名為「鴻門宴」的宴會,並不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斬首行動,而僅僅是一場臨時動議。自己的對手前來陪罪,項羽盡一盡地主之誼也是人之常情。雖然有些倉促,雖然是臨時安排,這場宴會卻準確地顯示了項羽的貴族風度。也許這種風度妨礙了項羽成就事業,卻是項羽的性格必然。
顯然,這是一場倉促的宴會,項羽沒有任何思想準備,項羽的智囊團也沒作任何準備,因此,他們對於宴會的議程、宴會的祝酒詞、宴會的用餐標準、宴會的白酒檔次……都幾乎沒有作任何安排。然而,客人劉邦的準備卻相當充分,他掌握了項羽的底牌,也知道項羽的真實態度,有了這些至關重要的信息,劉邦就知道了該如何應對,該如何說第一句話,酒席之上該如何調節氣氛,該如何控制局面……所以,對於賓主雙方來說,這是一場信息不對稱的宴會。由於有了這樣的不對稱,才會出現剛一見面,項羽就出現了不小的社交失誤。
劉邦是這樣表達自己的委屈之情的:「我進駐函谷關以後,秋毫不敢有所犯,登記官民戶口,查封各類倉庫,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您的到來,您就是我們的主心骨啊!對於您,我沒有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其他心思。我想,一定是有小人說了我的什麼壞話,才使得您和我之間產生了誤會。」因為項羽沒有任何準備,他的思路就一直跟著劉邦的思路在走。聽完劉邦的話,項羽突然感到十分慚愧,是啊是啊,我怎麼就誤解起劉邦了呢?作為一種正常的自我解脫心理,他很自然地說道:「那些話都是您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然,我怎麼會這樣!」很顯然,在潛意識之中,項羽是在為自己辯解——不是我有意要誤解你劉邦,而是你劉邦自己陣營的人過來離間。我這裡沒有問題,是你們內部的人造成了這種局面,因此,不要來問我怎麼回事,要問就問你們自己人去好了。
其實,這句話剛一出口,項羽就感到十分不妥,這豈不是要害死為自己提供情報的曹無傷嗎?就這樣,從二人見面的那一刻起,佔了天時地利的項羽就一直在心理上處於被動狀態,為了緩解這種狀況,他決定置辦酒席,跟劉邦喝酒。他知道,劉邦這小子雖然好酒好色,但酒量卻很差,項羽決計要在酒桌上找回自己的自信。因為存了這樣的念頭,項羽處處顯示出盛氣凌人的樣子。
項羽一上來就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下面就是整個酒席的座位安排:項羽和叔父項伯在上席,坐西面東,首席智囊范增面朝南坐,劉邦面朝北坐,張良面朝西陪侍。宴會進行中間,范增好幾次給項王遞眼色,又好幾次舉起身上佩戴的玉訣向項羽示意,其意思就是讓項羽幹掉劉邦。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項羽卻一直保持沉默,一點反應都沒有。也許是事前準備不足,也許是配合還不默契,項羽的思維一直處於僵硬狀態。實在忍無可忍的范增只好親自出去叫來項莊面授機宜:「該你露一手了,你進去上前獻酒祝壽,然後請求舞劍,趁機刺死劉邦那小子。切記切記!」
然後,就是著名的「項莊舞劍」,就如同後來的那句成語所說的那樣,「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沛公就是劉邦。項莊的那把劍舞得虎虎生風,凜凜寒光讓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殺機,局面驚心動魄,劉邦岌岌可危。可是,每當項莊將要出劍的一剎那,項伯的身影總是及時出現。多虧項伯常常用身體掩護,劉邦才得以逃過生死大劫。
見此情景,張良只好借如廁之機找來樊噲。樊噲是劉邦的連襟,聽說裡面情況危急,他靠著自己的一股蠻勁,帶著寶劍拿著盾牌闖進項羽劉邦他們飲酒的雅間。一心救主的樊噲,其身體自然是處於高度的興奮狀態,因此,周身洋溢著一種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氣概,一種視死如歸的革命浪漫主義氣質。和滿座各懷心腹事的眾人相比,樊噲顯得雄姿英發,英雄相惜,項羽不由為樊噲的虎虎英氣所吸引,由衷地讚歎道:「真乃壯士!賜他一杯酒!」手下的人給他遞上來一大杯酒。樊噲將滿碗高度酒一飲而盡,場面出現了一次小高潮。
可以想像,在樊噲進來之前,整個酒席之上的氣氛是沉默的,詭異的,一邊是劉邦點頭哈腰,低眉順眼,一邊是項羽頤指氣使,愛理不理;一邊是范增老謀深算,暗含殺機,一邊是張良冷眼旁觀,沉著應對;一邊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一邊是項伯挺身而出,及時搭救……這不是宴會,這是生死場;這不是把酒言歡,這是鬥智斗勇。但是樊噲的出現,使得場面稍微有些活躍了,因此,項羽有了眼睛一亮的感覺,他看著豪放的樊噲,大聲說道:「再賞給他一隻肘子!」手下的人遞過來一整隻豬肘子。樊噲把盾牌反扣在地上,把豬肘放在上面,拔出劍來邊切邊吃。此時,場上的氣氛更加活躍,項羽喝彩道:「好一位壯士!還能再喝嗎?」樊噲從容答道:「我連死都不在乎,一杯酒又有什麼可推辭的!」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樊噲讓項羽來了興緻,是啊,酒不咸不淡地喝了半天,氣氛卻壓抑得要命。喝酒的男人都知道,酒席之上,真正讓男人佩服的就是對方的酒量,項羽似乎被樊噲的酒量所折服,幾乎有了和樊噲一拼酒量的念頭。然而樊噲卻突然開始發表演講:「關於秦始皇,我有幾句話要說。他有著虎狼一樣的兇狠之心,殺人無數,好像惟恐殺不完;給人加刑,好像惟恐用不盡,結果弄得眾叛親離。今天,沛公如此勞苦功高,您不僅沒有給他絲毫的賞賜,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要殺害有功之人。請問這和秦始皇的所作所為有什麼區別,這不是走秦朝滅亡的老路又是什麼!」
剛才還在興頭上的項羽沒有想到樊噲還有這麼一手,頓時張口結舌,只好一個勁地說:「坐!坐!」
宴會上的氣氛更加撲朔迷離,樊噲的演講揭開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弄得大家尷尬不已,項羽更是被弄得心亂如麻,劉邦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借上廁所的機會悄悄逃離了殺機四伏的宴會,撒丫子跑回了自己的軍營,頓時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因此,鴻門宴既不是革命,也不是請客吃飯,但它又是革命,又是請客吃飯,只是命沒有革好,飯也沒有吃好。這是一個反面案例,長期被研究革命與吃飯關係的學者教授掛在嘴邊,其中的經驗和教訓令後人品味不已。
呂后就從中受到過啟發。
作為劉邦的親密戰友,呂后對於「革命就是請客吃飯」瞭然於胸,學得也是爐火純青。
作為帝國公開的秘密,世人都知道,第一夫人呂后最恨的人就是戚夫人和她的兒子趙王劉如意。恨戚夫人是因為戚夫人奪去了劉邦的愛,恨趙王劉如意,是因為劉如意差一點奪去自己親生兒子的太子名號。往事不堪回首啊,如果不是自己運籌帷幄,及時出手,說不定戚夫人那個小蹄子就得逞了。
因此,劉邦去世之後,掌握了政權的呂后就開始了瘋狂的報復。先是把戚夫人囚禁起來,同時派人召趙王進京,後來就找了個機會用毒酒將趙王劉如意給滅掉了。你看,剛掌握了政權的呂后就學會用酒來消滅自己的敵人了。之後,呂后又派人砍斷戚夫人的手腳,挖去眼睛,熏聾耳朵,灌了啞葯,扔到豬圈裡,將如花似玉的戚夫人做成了「人豬」。
讓呂后大顯身手的是這樣一件事。
漢惠帝二年,楚元王劉交、齊悼惠王劉肥前來朝見。十月,有一天惠帝與齊王在太后面前宴飲,惠帝因為齊王是兄長,就按家人的禮節,請他坐上座。看到居然有人敢坐在自己的兒子、當今的皇上的上座,呂太后大怒,馬上暗示手下斟了兩杯毒酒放在齊王面前,命令齊王起來向她獻酒祝壽。齊王站了起來,不知深淺的漢惠帝也站起來,端起酒杯要一起向太后祝酒。太后大驚,為防萬一,急忙站起來倒掉了惠帝手裡的那杯酒。齊王是劉邦的私生子,看到呂后奇怪的舉動,當然也就留了個心眼,沒敢喝太后的這杯酒,假裝喝醉離開了座席。事後打聽,才知道太后所賜的那杯酒含有劇毒。齊王恐懼不已,揣測自己將不能從長安脫身,內心異常焦慮。手下人為他這樣出謀劃策:「如今大王您擁有七十多座城池,而太后的愛女魯元公主卻只享食幾座城的貢賦。大王如果能把一個郡的封地獻給太后,來作公主的湯沐邑,供公主收取賦稅自用,太后一定高興,您也就不必為自己的身家性命再擔心了。」齊王認為有理,於是就向呂太后和魯元公主獻上了城陽郡。為了討好太后,還違背常禮,尊自己的異母妹魯元公主為王太后,用對待母親的禮節來對待魯元公主。呂太后因此十分高興,齊王的危機才得以化解。
呂后就這樣巧妙地利用請客吃飯,制服了自己的敵人,達到了革命的目的。
「革命就是請客吃飯」的一個反面典型是竇嬰無意之中製造出來的。竇嬰是一個弄巧成拙的主。
竇嬰和田蚡是漢武帝時代的官僚,只是兩個人的矛盾由來已久。兩個人分屬兩個陣營:竇嬰是太皇太后竇氏一系的人馬,田蚡則是皇太后王氏一派的主力。同時,竇嬰是退居二線的官員,而田蚡則是如日中天的當朝丞相。需要提及另外一個人,那就是灌夫,灌夫和竇嬰是好朋友,也是靠邊站的人物。
田蚡曾經派人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魏其侯明確拒絕並且十分怨恨地說:「我雖然被廢棄不用,將軍雖然顯貴,也不能如此仗勢硬奪我的田地呀!」灌夫聽說後,也大罵田蚡仗勢欺人。田蚡與竇嬰、灌夫因此更加矛盾重重。
後來,田蚡娶燕王的女兒做夫人,太后因此下了詔令,讓上流社會的人士都前去祝賀。為了緩和與田蚡之間的矛盾,竇嬰對此事顯得十分熱心,不僅自己躍躍欲試,積極主動,而且還拉著自己的好朋友灌夫前去捧場。
宴會如期開始,東道主田蚡率先敬酒。丞相敬酒,在坐的賓客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但輪到竇嬰敬酒之時,景象就大為不同了,只有他的老朋友象徵性地離開席位表示禮貌,大多數人照常坐在那裡,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這就是在職幹部和離休幹部的不同待遇,大家早已見怪不怪。但灌夫卻為竇嬰鳴不平,畢竟自己是竇嬰的好朋友。於是,灌夫也起身依次敬酒,當然先敬田蚡,誰知田蚡根本就沒有把灌夫敬酒當成一回事,照常坐在那裡,淡淡地說:「我可不能喝滿杯。」本來就一肚子火氣的灌夫難免話帶譏刺,但田蚡就是不給面子。窩了一肚子火的灌夫只好在別人身上撒氣,逮著誰罵誰,好好的一場宴會被灌夫攪合得不三不四。本來竇嬰還準備利用這次飯局和田蚡套套近乎呢,誰知平地波瀾,不但竇嬰與田蚡的矛盾不能解開,反而有更加激化的可能。
果不其然,看著借酒發瘋的灌夫,田蚡突然在沉默中爆發了,叫來衛兵扣住了灌夫。因為宴會是奉太后之命籌辦的,灌夫在席間的無禮行為就顯得情節十分嚴重,最後灌夫以「不敬」的罪名被捕入獄,面臨掉腦袋的危險。
這次輪到竇嬰不好意思了。灌夫本來不在受邀請之列,完全可以不來參加這次宴會,是自己強拉過來捧場的。這下可好,一下子被田蚡上綱上線地給逮捕了,這場改如何收呢?大家都等著看好戲,因為地球人都知道,灌夫之所以借酒發瘋,其實全是為竇嬰出頭。
竇嬰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反而需要出錢活動,讓賓客向田蚡求情,最終也於事無補。不僅於事無補,最後連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灌夫和他的家屬全部被處決,竇嬰也被處以死刑,在渭城大街上斬首示眾。
這是一場宴會引發的血案,可以看作是「革命就是請客吃飯」的反面典型。
我覺得真正在高層次上洞悉了「革命就是請客吃飯」真諦的是一代偉人劉邦。
公元前195年的冬天,淮南王黥布叛亂,劉邦親自披掛上陣,將黥布打得落花流水春去也。叛亂平定,劉邦心情很好。
得勝凱旋,途經故鄉。再次返鄉的劉邦已經不是從前的亭長,不是從前遊手好閒的劉三,此時他已是天下的主人,實現了他早年對著秦始皇的車馬威儀所發出的宏偉志向—大丈夫當如此也!
那句話說得好,「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如今天下平定,海內一統,正是還鄉的好時候。興緻勃勃的劉邦,路過故鄉沛縣時停留下來,在沛宮置備盛大的酒席,把老友新知、父老子弟請來一起縱情暢飲。革命的目的不就是過舒服的日子嗎?不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嗎?
劉邦特別有創意,親自在當地挑選了一百二十個少年兒童,教他們唱歌。在稚氣的童聲合唱中,歷歷往事如在眼前:自己以一介平民起事,戎馬倥傯,東奔西殺,最後居然成了新一代的統治者,成了超越秦始皇的一代帝王。如果這還稱不上成功,那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稱得上成功?如果這都不算富貴,那麼世界還有什麼可以稱得上富貴?童聲合唱越來越美妙,越來越令人陶醉,劉邦百感交集地說:一生中能有幾次這樣的夜晚?一輩子能有幾次不想說再見?
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不知是什麼觸動了劉邦心裡最為軟弱的地方,歷來最討厭詩人的他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有了一種想要表達的慾望,於是他自然地彈起心愛的土琵琶,唱起自己編的歌謠: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還故鄉,
安得勇士兮守四方?
他一遍遍唱著,和著童音,盛大的宴會突然安靜了下來,滿座都停止了飲酒,他們為偉大領袖的才藝所折服,為偉大領袖浪漫的情懷所感染,於是他們也和著領袖的節拍唱了起來:
大風起兮雲飛揚,啊—
威加海內兮還故鄉,啊—
安得勇士兮守四方?啊啊啊—
在全場的伴奏聲中,劉邦如痴如醉,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自編的舞蹈。他有些醉意,但心裡卻無比清醒,革命已經成功,同志們已不須努力!
宴會一直持續了十多天,這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盛大的宴會場景。
是啊,是劉邦把「革命就是請客吃飯」推向了極致,劉邦以自己的瀟洒形象宣告了革命的目的就是請客吃飯,革命是為了更好地請客吃飯。革命是為了解放生產力,解放生產力是為了吃得更好,喝得更好。革命的方式千差萬別,但殊途同歸,革命的目的都是為了請客吃飯。真正的請客吃飯不應該包含陰謀,也不應該包含陽謀,不應該成為革命的輔助手段,不應該成為拉關係的媒介。
革命是手段,請客吃飯是目的;請客吃飯是生產力解放之後胃口的極度狂歡;請客吃飯是革命成功之後勝利者精神的極大放鬆。劉邦以自己的請客吃飯將革命的意義給予了界定,顯示了革命家的曠達豪放,顯示了革命家大無畏的英雄主義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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