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了,那些冤魂在哪裡?
這是12年前拍攝的一張照片。
12年了,每到這一天我都會十分的痛苦。
照片的背景是新疆克拉瑪依市的友誼館。這是一個禮堂,當年按照蘇聯人的設計建造的。1994年12月8日下午6:10,這裡發生了一場讓億萬人為之揪心的大火。當時在現場有796名成人和孩子,成人大多是領導和教師,孩子是克拉瑪依15所中小學的示範班的學生和優秀生。大火之後,325人遇難,其中288人是8---14歲的孩子。130多人被燒傷,其中60多人被重傷至殘。
照片拍攝於1994年12月21日, 畫面裏手持話筒的是我,扛攝像機的是我的同事吳乃華,照片的拍攝者是朱疆。我們是趕到現場採訪的唯一中央級電視媒體,但最後我們沒有發出我們歷經一個星期,並經歷極大的精神痛苦製作的《焦點訪談》節目。
一期節目沒有播出,對於電視媒體,特別是中國的媒體來說,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我的內心對於這期節目卻一直放不下。12年的思考,我明白了,我放不下的其實不是那期節目,我真正放不下的,是這起大火中那些領導的表現,以及我了解到的一些領導們處理後事時的行為。有一個事實:大火發生的時候,在禮堂最前面幾排就座的有自治區教委考察團的23名成員和克拉瑪依各級領導數十人,但這些領導沒有一個死掉,而只有個別受傷。後來檢察院證實:一個年過半百,已經當了爺爺的克拉瑪依石油管理局副局長踩著孩子們的身體衝出友誼館之後,竟只顧自己到醫院救傷,在路過消防隊的時候都沒有進去報警。檢察院還證實:一個叫況麗的女人,利用對地形熟悉的優勢,自己跑到禮堂一側迴廊里的女廁所,砸碎外窗的玻璃,用身體頂著廁所門,任憑外面的孩子怎樣呼叫都拒絕開門,而那個女廁的面積至少能容納30個孩子……
就是這些東西,讓我如鯁在喉。
就是這些沒有起碼人性的領導,讓我至今對那個城市充滿了懷疑,也一直有一種愧疚。
到現在我也回憶不起來我們在友誼館裡面拍攝的那幾個小時里我的心裡都想了些什麼。
這個禮堂有813個座位,從大火燒過的殘骸來看,內部裝修還是有一定檔次的,全部都是軟座椅。實際上也正是這些填充了海綿的座椅,使得大火燒起來以後成為最大的幫凶。禮堂的正面有兩個標著單雙號的入口,兩側面也各有兩個太平門。由於克拉瑪依冬天寒冷,禮堂的兩側面還增加了兩米多寬的迴廊,正面增加了前廳。當時,禮堂與外界相通的只有正面前廳那三個卷閘門中最右側的一個,裡面的太平門只有正面的入口和觀眾席前方左側通向廁所的那個門,其餘的全部鎖著。大火是由舞台上方的一個碘鎢燈引燃幕簾引起的,發生在第一個節目進行的時候。舞台工作人員發現了舞台頂上掉下的火球,情急之中關上了大幕,舞台成了一個相對密閉的空間。隨即,舞台上大量的燃燒熱量發生爆燃,將點燃的大幕推向觀眾席……
我採訪到了曾經在這個舞台上工作過的人,他們都知道:舞台的部分燈光由於與幕簾的距離太近,曾經很多次出現過事故,也燒壞過幕簾,但是一直沒有得到解決。
大火燒起來以後,由於電路短路友誼館全面斷電,正面開啟的那扇卷閘門也由於斷電而自動落下,即使一些人從禮堂里跑到了前廳,也無法逃離有毒氣體的侵害。友誼館兩側外牆上的門窗,都安裝了我們常見的左右推拉的鐵柵欄,不藉助專業工具,一般人根本無計可施。而遲遲趕到的消防隊,卻沒有足夠的專業破門器材。
接受我採訪的是克拉瑪依第一小學的輔導員李萍。她那天帶著自己學校的孩子們為領導們表演節目。由於節目靠後,她領著孩子們在觀眾席倒數第二排看節目。第一個節目最後造型的時候,她看到了舞台上方掉下的一個個火球,開始她以為是節目設計的焰火效果,後來感覺不對。大幕合上的瞬間,她和另外一個老師快速招呼自己帶領的十幾個孩子從正面的左側出口跑到了前廳,還未及跑向唯一開啟的那個卷閘門,禮堂裡面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氣浪把她和孩子們推倒在前廳。就這樣,她還是招呼自己的學生往外跑。只跑出了幾個學生,卷閘門就開始自動落下,李萍用自己柔弱的身體抗住沉重的鐵門,讓孩子們一個一個往外爬。感人的是,李萍老師自己唯一的十歲兒子疼疼那時也在禮堂裡面,並且被活活燒死了。採訪的時候,她質問:我的很多同事,就坐在禮堂的後排,他們都沒有跑出來,那是因為他們要照顧自己的學生,而坐在前排,離入口最遠的那些領導都跑出來了,他們是怎麼跑出來的?
我在採訪檢察官的時候證實了這個疑問:很多被有毒氣體熏死的孩子身上,有大人的腳印,而且不止一個!
克拉瑪依郊區一個叫小西湖的地方,在那場大火之後被迅速開闢出一片墓地,安葬的都是大火中遇難的孩子和老師們。可以想像,12月的克拉瑪依,地冬三尺都不止,幾天之內,這些孩子的親人們,是在怎樣的情態下讓他們面目全非的嬌兒乖女入土為安?他們的孩子啊,都是各個學校實驗班的尖子生,年齡都在8--14歲之間。
走在這裡,儘管穿的很厚了,但我還是感覺到冷,徹心地冷。這樣的冷,我此生還沒有再次體味過……
孩子們,你們冷嗎?在火的煉獄之後,你們的靈魂是在該詛咒那熊熊烈焰還是為那些領導們的自私和冷漠無奈?
最後的採訪是在看守所。情緒已經極其悲痛的我們,把所有的嫌疑人全部喊到了冰天雪地里。孩子們不冷嗎?你們這樣溫暖地活著,就經受一下吧。
為了過去的12年,為了那些孩子和老師們,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我不能不說些什麼。我還有很多話要說。我還有很多故事要講……
對於一件驚世災難12周年這樣的日子,我所在的媒體,沒有以什麼行為傳遞聲音和情感,以及思考,以及考量,以及體恤。這幾天,我只看到了鳳凰衛視在《冷暖人生》專欄里的一些作為。
http://phtv.phoenixtv.com/phoenixtv/74590868828323840/tv/20061201/lnrs/lnrs.html
上面的網址就是鳳凰網的鏈接。
已經是2006年12月9日的凌晨了,我在想像,12年前的這個時間,那個城市,是怎樣的景象,又是怎樣的絕望……
克拉瑪依,你的今天有希望嗎?
據我所知,幾乎所有的在那場大火里失去了孩子的家庭,現在都不在那個城市生活了,烏魯木齊,北京,上海,青島……
據我所知,一些還有生育能力的父母,後來又養育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他們心底的創傷,會因為又一個孩子的誕生而消失嗎?
時間是上天為每一段傷痛開出的最好藥方。但是,恰恰時間也是檢驗我們心靈是否健全的那桿尺子。悲痛可以因為時間的延走而趨於麻木,而罪責卻不會因為時光的隱匿而消失。
沒有得到真正懲罰的罪孽,是對善良心靈的侮辱。
沒有主動自我救贖的罪孽,到了墳墓也還是靈魂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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