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後，我才開始懷念她

我出生在西部邊陲的一個小縣城裡，父親參軍到此，經中間人介紹認識了當地的母親。父親當時在部隊很忙，但是一有空，就會到到母親家，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幹活，母親漸漸對這個話不多但是誠懇實在的人產生了好感，外婆也看父親老實能幹，索性就同意了這門婚事。他們沒有辦婚禮，父親拿出所有的積蓄跟母親兩個旅行結婚，在那個時候，是比較新潮的結婚方式，第一站就是回父親的家，母親第一次見到了奶奶。

一個身材瘦小，皮膚黝黑又褶皺的小老太太，一雙因為纏足而走路略有顛簸的小腳，但即使是這樣，佝僂的背影里也透著股倔強。見到母親沒有過多的話，只說一句「來了」，然後就拉著父親噓寒問暖。

她可能一時無法接受父親突然帶回一個女人，而且已經結了婚，不到半年的時間裡，上一封電報才說有人給他介紹對象，這一次就帶回來個媳婦。父親是長子，爺爺去世得早，對於一個農村老太太而言夫逝從子，一下被另一個女人奪了主心骨的感覺，心裡定不是什麼滋味吧。

婆媳兩人再次見面是我出生後，因為是女孩，奶奶很不高興，那時候獨生子女政策很嚴，不能生兩個，如果要生那就會被處分或是辭退，父母都是公職人員自然只能生我一個孩子。可重男輕女的思想一直根植於父親和奶奶的心裡，奶奶的意思是把我送人，讓父親再生一個，母親堅決不同意，對於一個剛經歷過分娩痛苦生下孩子的女人，把孩子送走等於是要了她的命。

從此婆媳之間產生了嫌隙。

奶奶把我帶到7個月大時回了老家，再見我已上小學一年級了，因為從小就聽慣了媽媽說奶奶的不是，導致我也不是很喜歡奶奶，會對她大吼大叫，讓她給我買零食吃，讓她給我講故事，心裡總覺得誰讓你當初要把我送人的，這會兒對我好都是在補償我。

初中時，我們舉家搬遷回老家所在的省會城市，奶奶更老了，他會常常思念父親，兒子年少離家，歸來已二十餘載，曾經的中年婦人已變成老嫗，他會經常給父親打電話讓他回家，說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可是等我們回到老家時奶奶胃口身體都很好，總是拉著父親說上好一會的話，我想那可能是相思病吧。

奶奶去世前半年，有一段時間住在我家，當時我在放寒假，白天父母都上班去了，留下我和奶奶兩個人，我每天不是看電視就是聽歌，或是跟朋友出去玩，很少跟她交流。有很多次在我看電視或是聽歌的時候她都會坐在我的身邊，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跟我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一次我在聽歌，她說讓她聽一聽，她把耳機放在耳邊又拿下來，反覆幾次，嘴裡還念叨：誒，聽見了，聽不見了，聽見了，聽不見了。本想逗我笑的她在我眼裡只感覺好幼稚，然後不耐煩的說：好了好了，你去看電視吧。

住了大概一個月的樣子，她就說想回老家，畢竟那裡才是她的家吧。回去的前一晚，她來我房間很多次，好像要對我說什麼。最後一次進來，我問她怎麼了，她說：你可不可以幫我洗一下澡？我看著她祈求和無助的眼神，心裡說不出來的難受。我說：好啊！她當時欣喜又震驚，好像達成了一個多年未完成的夙願似的，開心的對我說：那我去拿換洗衣服。

我去放了洗澡水，讓她坐在浴缸里洗。她太瘦了，就像骨頭上包裹了一層松垮的鄒巴巴的皮，我像給孩子洗澡般輕輕的用淋浴澆濕她的身體，用洗髮水給她洗頭，然後沖洗乾淨，她隨口說了一句：我家孫女真能幹，都能給我洗澡了！不知怎麼的我聽到這句話，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是啊，20年了，我好像沒有為她做過什麼，更多的是冷漠和無話可說，她雖說是我的奶奶，可我跟她並沒有過多的相處，沒有一般祖孫之間的親近，於情感上也只是生疏。

這是我一次給她洗澡，也是最後一次。再見她時，她已形同枯槁、人事不分了。

幾個月後，當時我還在學校，父親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奶奶快不行了，讓我回家一趟，掛了電話我腦中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才去找班主任，告訴她我要回家，給系裡請了假，搭了最快的飛機回家，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回老家。奶奶已經不能自己進食了，每天都要靠姑媽給她嘴裡喂一點稀飯，所謂的喂不過是往嘴裡硬灌，這樣才能保證有營養攝入，但醫生說這也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在老家呆了一周，奶奶依舊是不省人事，眼看假期快結束了，父親說讓我先回學校，我回學校之後沒幾天，奶奶就去世了，又時至期末考試，父親就沒讓我回去參加奶奶的葬禮。現在想起來還是很後悔的，後來聽堂哥說，家裡所有的孩子都回去了，唯獨我沒回去，家裡的長孫女沒有回去，想必父親他的心裡也很過意不去吧。可當時的我為什麼就不能請假再回去一次呢，是因為怯懦吧，我懼怕死亡，懼怕周圍親近的人的離開，不知道怎麼去承受這一切，可就是怯懦和恐懼，讓我留下了不可挽回的遺憾。

時至今日，奶奶已去世十年了，我偶爾會想起她，雖然我與她相處的時光少之又少，但我依稀還能記起小時後放學她來接我的情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馬尾辮在腦後甩著，兩個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