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被掰彎了——關聖(二十八)
來自專欄天涯巴士15 人贊了文章
如果我沒有拿到那張化驗單,如果當時就被醫生宣判了,會是一個什麼情況?
才二十幾歲,人生似乎還沒有正式開始,會害怕,遺憾?還是會後悔?
好幾天,腦子裡不停復盤那個等結果的過程,當時的心情,怎麼說呢,有生之年絕少體會吧,經歷過才知道,緊張驚恐到極致是他媽的平靜。
然而後怕這種情緒它是不平靜的,它讓人手心冒汗,讓人連續幾個晚上做奇怪的夢,甚至讓人產生了各種莫名其妙的懷疑,懷疑是不是醫院誤診了,懷疑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我是真的病了,不明原因地發低燒。吃了退燒藥、消炎藥,不見好。
大姨甚至開始唯心論了,問我是不是去了什麼不幹凈的地方。
「沒去,就前兩天去了趟醫院。」
「你去醫院幹啥,生什麼病了?」
「沒事兒,可能是在外面吃了不幹凈的東西,拉肚子。」
「早跟你說了,外面的飯少吃,沒一家乾淨的。」
隨後,大姨發表了長達約半個小時的對不良商販尤其是外賣的痛斥,並猜測我可能得了腸胃炎或者慢性食物中毒,也有可能是營養不良導致的免疫力低下。
我說沒錯,餐館的飯菜太垃圾,還是家裡做的油悶大蝦最好吃。
一聽這個,大姨就像得了妙方一樣,立刻吩咐大姨夫去買蝦。
元旦那天,大姨夫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當然少不了油悶大蝦。
吃了油悶大蝦,果然就不燒了。
大姨說,看吧,你就是胡吃海塞鬧的。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想明白了,什麼是幸福,幸福不就是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飯桌前剝個蝦嗎,還能是別的什麼?反正我決定了,在心裡暗暗發誓,我改了,再也不會亂來了,任何人,哪怕他有著維納斯一般的軀體,都不值得我承擔這樣的風險。我要是死了,油悶大蝦,誰來吃?
驚恐症退散以後,我決定去喝個酒慶祝一下。對,只是喝酒,沒別的。
晚上吃完飯,我去了一家義大利酒館,還算高檔,酒也不錯。
人不多,點了幾樣,很多樣,挨盤喝著。沒有亂糟糟的男女,沒有吵鬧的音樂,誰也不想聯繫,就悠閑地喝酒,想喝到什麼時候喝到什麼時候,喝著喝著,心情就開朗起來。
我走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幾點了,店員來催我,說他們要打烊了。站起來的瞬間,心想壞了,有點兒站不穩,知道自己喝大了。勉強晃悠著出了店門,剛邁出門口就摔在了地上。
店員跑過來問,你家住哪兒,你家人電話多少。
我報了韓文珺的手機號。
店員回到櫃檯,用座機給他打了電話,我只看見他說話時皺著眉頭,聽不清在說什麼。
之後,店員把我扶到店裡一處休息區的沙發上,說:「你家人一會兒就來。」
我後來睡著了,被推醒的時候,他就在跟前站著,裹得像個傻逼,居然還圍了一圈毛線圍脖,應該是新買的,之前沒見他戴過。不光他一個人,旁邊還跟著一個女的,戴著同款式的圍脖,正瞪眼看我。
「怎麼又喝醉了?」韓文珺的嘴埋在圍脖里,以至於這句話像是穿越了空間冒出來的,似是而非,非得仔細聽才能聽得清楚。
「別問那麼多了,先帶他回去吧,這麼晚了」,女的拽了拽他的胳膊,同樣把嘴埋在圍脖里。
我瞬間弄懂了情況,知道自己又被騙了。我喝酒就這點兒不好,再醉,也不糊塗。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心情瞬時跌入谷底。如果當時我的手上恰好有一把槍,那我一定開槍,毫不猶豫,不是朝他開,就是朝我自己開。毀滅世界或毀滅自我意識,都能結束這一切。
他俯下身來試圖把我背在身上,我用力推他、踹他,想讓他滾,但像打在棉花上。我用最後一絲力氣喊了句「你滾」,聲音大概很大,以至於躲在屋裡的店員跑出來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他就是不滾,繼續來拉我的胳膊,很輕鬆就把我扛在了肩上。
外面很冷,他的背弓得厲害,深一腳淺一腳走著。胃裡的東西在晃,像要衝破胸膛。
我還很清醒,以至於還能回憶起剛認識那會兒,喝完酒,他也是這樣背著我。那次,沒有跟著一個女人。
我可能哭了,在他肩上,我可能是扯著嗓子哭的,我不清醒了,記不得了。反正第二天醒來,我的嗓子是啞的,眼睛是腫的。
第二天醒來,大概是下午一點多。家裡沒有人,安靜得很。我走到客廳了,站了一會兒,掛鐘的走針聲太清晰,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
房間被收拾過,我想喝水,卻找不到自己的杯子。去冰箱拿了一罐可樂,一口氣全喝了,很涼,但還不過癮,又喝了一罐。
坐在沙發上,不停打嗝。我並不生氣,真的,反而覺得無比輕鬆,想笑。想笑是因為我突然醒悟過來,我不過還是那個我,可以很快喜歡上一個人,愛到不行,但也可能下一秒就沒感覺了,就不愛了。不愛了,也就什麼都不在乎了,自己想怎麼玩兒怎麼玩兒。
我知道自己爛得像坨屎,但即便這樣,我還是打心眼裡看不起很多人,我可以很輕易地發現人們身上的諸多弱點,特別是他們人格上的漏洞,然後偏執地認為他們連屎都不如。當然,我不會表露自己的這些想法,沒人知道我內心有多清高。韓文珺,我已經不是看不起他了,他的存在就像我寫過的錯別字,特想用塗改液抹掉。說來也有些奇怪,那個你一直以來有點兒崇拜的人,那個讓你放低身段去仰視的人,突然有一天,他垮了,在你心裡他什麼都不是了,你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對他小心翼翼了,你甚至連尊重他都大可不必,你可以把他當成一個下等人、像看垃圾一樣看待,非得如此,才能彌補此前給予的過度傾慕。
我不打算跟他談,他不值得我浪費時間。但我也不打算放過他,不喜歡的東西就得扔,扔之前還要儘可能銷毀,讓他徹底變成垃圾,一點價值都不留。
他沒有回來過夜,跟那女的在外面開房了吧。隨他。
睡不著,打了半宿遊戲,因為隔天要上班,勉強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
到公司後,先後去他工位看過幾次,他都不在,直到將近中午時,他才出現。他一進公司大門,我就看見他了,還穿著前一天的衣服,圍著前一天的圍脖,背了一個雙肩包,一張撲克臉,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沒刮的鬍子和蒙在臉上的一層油,讓他看起來比以往更顯污濁。
我衝到他面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很大聲地說:「你小子還捨得上班啊!」
他嚇了一跳,滿臉錯愕。
我又壓低聲音,貼著他的耳朵問:「乾爽了吧。」
他知道我在戲弄他,撥開我的手,吸了下鼻子,低聲說:「別鬧了。」
他走到工位上,我也跟了過去。他一坐下,我就替他宣布開了:「大家快恭喜韓文珺吧,單身狗逆襲,人家要結婚了。」
周圍的幾個同事很配合地鼓起掌來。
「好事好事,帥哥單身才是暴殄天物呢,到時候別忘了給大家發請柬啊。」
「準備在哪兒辦事兒啊?」
「女朋友長什麼樣?」
「這麼大的喜事,還不快給大家發紅包。」
同事們你一句我一句,韓文珺一直尷尬地擺手,說著「還沒定,還沒定」。
一個愛開玩笑的同事起鬨:「真結啊,不是說文珺不喜歡女的,喜歡男的嗎。」
「去你的」,他條件反射,立刻反彈:「誰說的,我找他去。」
「都這麼說啊,不是說你們倆是一對兒嗎?」同事瞅了一眼我,嘻嘻笑著。
我假裝被這個玩笑震驚到,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這他媽誰說的,我找他去!」同事們哈哈大笑。
鬧過一陣兒,我就回自己工位上了,無心做事,無聊地刷著網頁。臨近中午,他給我發了條信息,說:「我在找房子,最晚下個月搬走。」
我回說:「好,我不急,你慢慢找。」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他主動說要搬走,還是像挨了一拳。難道不是應該我先開口嗎,應該我叫他滾才對。
之後的一段時間,沒什麼交流,他平時兼顧公司和老姚兩邊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常常晚上十一點後回家,到了周末就又回老家會女友了。我這裡對他來說,不過成了一個臨時睡覺的地方。我偶爾自己出去喝喝酒,看看電影或者話劇演出什麼的,其餘時間就宅在家裡打遊戲,沒有牽絆,又恢復了自由。不去琢磨那些糟心的事兒,就是等著,等著他徹底滾出我世界的那一天。
那天其實很快就到了,快得我有些措手不及。大晚上他在收拾東西,叮叮咣咣吵個沒完,我走到他門口,看到他屋裡擺滿了箱子,他正把書架的一些書扔進箱子里。
「你,你找到房子了?」我站在他門口,幾天沒有說話了,開口竟有些結巴。
「是的,明天就搬。」他背對著我,彎腰打開一個行李箱。
「搬哪兒?」
「公司附近。」他沒再說話,快速整理著。
等到周末,搬家公司過來。工人們陸續把他的東西往下搬,他也跟在後面,時不時指揮一下。我原本待在自己房間里,但是擔心他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搬走,就坐到客廳里,監視著一切。看著工人們進進出出,原本平靜的內心漸漸不再平靜,一段生活到最後,整理出來的不過是幾個箱子。即便所剩無幾,你想伸手去抓,也什麼都抓不住。
最後一個箱子被兩個工人合力抬出去,他囑咐他們要輕點放,然後轉身,把鑰匙遞給我,笑了笑說:「走了。」
是的,他笑了。這混蛋無所謂的態度立刻激怒了我,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抬手,狠狠打在他的手上,鑰匙飛出去很遠,撞在傢具的玻璃窗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他被嚇到了,先是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愣住。
「韓文珺,你他媽欠老子的,知道嗎?」我壓抑住自己的憤怒,強裝平靜。
「欠你什麼,說吧,多少錢?」
「錢你媽逼,你欠老子的是他媽良心。」
他低頭不說話。
我還想數落他幾句,卻失語了,那一刻,感覺心裡有天大的委屈。
工人上來催他走,他應答著,拎起自己的包,轉身走了。
空氣開始變得凝固,我感到呼吸困難,狂躁症又發作了,無處發泄,嚯的一聲掀翻了茶几。
茶几在地上滾了一圈,隨之傾覆的是茶几上的零碎,還有一個信封。我撿起信封,發現裡面是兩萬塊錢。
這是他的報償,算什麼,分手費?我去他媽的!
他像是聽到了我的話,沒一會兒,手機響了,他發來一條信息,說:「欠你的,我還,你想怎麼樣?」
我沒有想很久,事實上,那個計劃早就在腦子裡演練過很多遍了,不需要複習,於是我很快回復了他:「再陪我一次。」
他答應了。
我跟M打好招呼,說會帶他去M的別墅聚會。別墅聚會,就是幾十個人一起玩兒的局,玩兒什麼的都有,有的人還會玩兒嗨的。M不希望帶陌生人入局,但他不知道我們分了,以為他徹底由直變彎,也對他有一些好奇,就發了邀請。
有人說,人想往上走很難,多少個日夜奮鬥都不一定能前進一步,但要往下走,一秒鐘就能實現。我雖然年輕,但也可以算看慣人生百態,對一些東西有天然的抵抗力。但這樣的抵抗力,其他人不一定有,包括他在內。我就是想拉他進泥沼,讓他的人生蒙灰,甚至毀滅。
我跟他說你再陪我瘋一次,我們之間的賬,就一筆購銷。
他就跟著我去了M的聚會。
跟M打過招呼,我拉他坐在別墅客廳的角落裡。
來的多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夥子,有些人一來,就直接鑽進了卧室里。M的別墅,只有客廳是「人」待的地方,卧室不是,「人」只要一進去卧室,就都變成了野獸,變成了牲口,徹底被自己的慾望所奴役。
顯然,M對他更感興趣,顧不得去招呼那些花枝招展的客人,時不時溜到我們跟前,跟灰頭土臉的韓文珺搭訕兩句。
他還是很局促,搓著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幹些什麼。但他顯然也被進進出出的新鮮面孔所迷惑,看到真正長得好看的,也會愣愣盯著,目不轉睛。
我從包里拿出那個煙盒,抽出一支煙,遞給他。裡面摻了點東西。
他接過來,湊在鼻底聞了聞。然後點燃,大口抽了起來。那東西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了,令人感到愉悅,也令人感到不安。
他連抽了三根,還問我:「這是什麼煙,為什麼那麼香?」
我說是德國煙,新出的。
他去了趟廁所,從廁所回來,臉色難看。
「我艹!這幫孩子在裡面幹嘛呢?太嚇人!」
大概是哪間卧室沒有關門,把他驚到了。
我笑起來,說:「你喜歡也可以加入。」
「滾!」
「你讓我來不是為了讓我大開眼界的吧?」
「別多想,就是想讓你陪我玩兒會兒。」
我把給他準備的飲料遞給他,當然同樣加了點兒東西。他端起杯子,不喝。他舔了舔嘴唇,轉過頭,定睛看著我的眼睛。
「你,真想我喝了它?」
「喝不喝在你,不在我。」
「你就那麼恨我?」
「我不恨你,你不值得我恨。」
「搞死我,對你也沒什麼好處?」
「我沒想搞死你。」
「那這個又算什麼?」他晃著手裡的杯子。
「一杯飲料而已。」
「我喝了,我們之間就清了?」
「清了。」
他把杯口放進嘴裡,揚手喝了起來。我突然有點兒反悔,有點兒害怕,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說:「你別喝!」
「為什麼?」他放下杯子,故作茫然。
「裡面有東西。」
「我知道。」
「那為什麼還喝?」
「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不是不知道,他知道的,我始終還是對他下不了狠手。
我說:「韓文珺,一開始,我以為這個遊戲最後是我說了算。沒想到這次會玩兒成這樣,你贏了。」
推薦閱讀:
※同性戀,你不知道的事。
※爸爸愛你-沐沐的成長日記 4.6 生活點滴~
※《上帝之國》英版《斷背山》,放羊,露營,野戰一個都不少
※夏日戀歌(01)
※17年聖誕去日本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