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來自專欄半形樓夜話4 人贊了文章
就這麼定了,搞一套衣服出來。
小軍一個人在秀山公園的魚池邊獃獃坐了一中午,終於下了決心,把手裡折的草棒狠狠的丟進水裡。
小軍在這家超市工作快半年了,說是儲備幹部,其實跟理貨員一樣拉車配貨,有時候還得到收銀線上幫忙打包商品。
每個月900塊錢工資,除了合租的二百塊錢房租,三四百塊錢吃飯,剩餘的幾百塊錢幾乎全用來跟女友煲電話粥,和每個月給女朋友買禮物。
到這家超市工作,本以為會留在杭州總部,誰知道培訓結束後就被分配到溫州。一時又沒有別的選擇,只好和還在杭州讀書的女友依依惜別,拎著包來到這人地生疏的地方。
剛到時,和兩位老鄉一起擠在一間木板房裡。那可不是景區的木屋別墅,是真正的破木板搭成的房子。
木房子搭了四層,分隔了二三十個房間,住了好幾十人,他們住第三層。樓板和牆板全是簡單的木板搭成,邊緣的形狀不太規則,能清晰的看到剝去樹皮後的蟲孔和別的痕迹。板與板之間有著一兩指寬的縫隙,就用藍白紅相間的彩條篷布遮蔽了視線和雜物。地板的縫隙下面的篷布上,不知是什麼碎渣和灰塵,沿著板縫聚集成一條條縫。人一走動,灰塵就隨著節奏瑟瑟的抖動。
進門右手邊一張鋼絲的單人床。床對面堆了兩個箱子,幾個包。箱子上擺著臉盆和口杯之類。一根繩斜掛在屋角,搭了幾條皺巴巴的毛巾。除此再無他物。
睡覺是三個老爺們擠一張單人床,都得側著躺。且睡邊上的兩個,晚上被子蓋不嚴實,准被凍醒好幾次。中間那人被兩個大小夥子夾著,倒不冷,就是完全沒法翻身,得保持一個姿勢睡一夜,背酸腰疼。於是每天晚上臨睡,三個人都得猜拳依次選擇睡邊上還是中間,贏了的也垂頭喪氣,說選哪裡也是遭罪。被子是超市裡買的便宜貨,黑心棉。蓋了一個禮拜,棉花抽就成了一團一團的,其餘的地方就只有兩層布,晚上透風,只好每人抱住個棉花疙瘩睡。主要靠擠在一起取暖。
上個月剛從木屋搬出來,三人合租了一間農民房,至少有磚牆擋風,也有了一大一小兩張床,又湊錢買了鋪蓋。三個人沒心沒肺的說輪流睡大小床,可以每天換床伴,高興的嘻嘻哈哈打鬧。但是房租一下從之前的七塊錢一天,漲到了六百一個月。這下更月月吃緊了。
女朋友突然說要來,總不能讓她看到還穿著上學時候的舊衣服。為了讓她覺得混的還不錯,小軍還哄她說下半年就要升組長了,不能太寒磣。又是久別重逢,至少得有身新衣服。手上好容易存了四百塊錢,就算再借一點,湊個七八百,也只夠帶女朋友去賓館住兩天,再去雁盪山或者楠溪江玩一下,哪裡有錢置辦行頭。所以,只能從超市裡搞一套。
應該不難,小軍自己就在負責服裝的三十七課工作。
一天上班的時候,小軍磨磨蹭蹭的整理著被顧客散亂放置的各種商品。手推車上亂糟糟的堆著十幾件衣服,小軍若無其事的一邊翻動,一邊就用解扣器摸索著解開一件衣服的磁扣,又用指甲摳開弔牌的吊粒,解下吊牌,偷偷塞進口袋裡。這種吊牌很結實,用手拽不斷,但吊粒上有個嚴密精巧的卡榫,只要用指甲一摳就能摳開。
吊牌在上廁所的時候偷偷撕碎扔進馬桶沖走,衣服被有意無意的扔在相鄰的三十八課某個貨架邊上搭著,就像是平時忙熱了脫下來隨手放的外套一樣。
等到晚上十點半打烊,收拾完貨品,小軍自然的披上這件外套,外面套上理貨員的紅馬甲,招呼同事一起從員工通道出去了。和預料的一樣,報警器沒有響。
又一天,用同樣的方式解開一條褲子的磁扣和吊牌。臨下班的時候塞到紅馬甲下面帶進衛生間,套在自己的褲子外面,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有了上次的經驗,小軍的步子很輕鬆,滿臉嬉笑著跟路過的同事打招呼。
滴滴滴,報警器響了。值班的保安走過來看。小軍笑容變的僵硬,汗涌了出來。誰會套著兩條外褲,這下怎麼都沒法解釋了。
保安讓小軍自己掏空口袋,看有沒有什麼嫌疑的東西,又讓他再走個來回。報警器還是響。保安拿起對講機,打算呼叫主管過來。
小軍背上又粘又癢,抹了一把額頭,又拉拉衣服下擺。剛好,總部駐店的稽核老吳走過來,問清了什麼情況,就走過來轉圈看看,然後說,抬腳。 鞋底上粘了個不幹膠的磁條。撕了磁條再走一圈,果然報警器不響了。
「哈哈」,老吳盡量按捺著得意說,「我去年在紹興店,遇到個情況跟這一模一樣。」 幾個保安圍過來,恭維著跟老吳聊天。
小軍輕聲說,那我走了。盡量穩著,幾步就出了員工通道,跨上車順著路飛奔。騎出幾個路口,才平靜下來,背上和額頭的汗慢慢散去,小軍辨明了方向,往住處騎。看看路口的金筷子快餐店,乾淨敞亮,於是暗暗記住位置,打算帶女朋友來這裡吃飯。還要去河邊的飯攤,有烤魚。要不要來點海鮮?不知道貴不貴,來溫州半年了也沒吃過。小軍一項項籌劃著,慢慢的踩著車。
還行吧?小軍回到住處,問兩個老鄉。老鄉說,媽的,你真搞了?打扮那麼帥,去做鴨啊?
小軍笑笑,一點沒生氣。隨即換上搞出來的一身新衣,去秀山公園散步,其實大家都知道,是去給女朋友打電話。
電話通了,小軍急不可待的給女朋友講一些溫州的趣事,為後面愉悅的相聚做鋪墊。比如一天在超市後面小巷吃飯的時候,看到招牌上看見有「魚生」「豆腐生」,覺得好奇,於是跟同事湊錢各點了一份,結果上來一看,原來是生魚生豆腐。 還有這裡早餐吃糯米飯,用白糖和油條渣拌在糯米飯里,一塊五一份,便宜又好吃,來了帶你去吃。超市附近有一家福建小吃,有一種蒸餃,不是常見的元寶形狀,是捏成葉子脈絡一樣的褶,有一點像小老鼠的形狀,放在竹屜里蒸出來…… 忽然發現女朋友一句話沒說,就停下來問怎麼了。
女朋友輕聲說,不打算去溫州了。小軍有一點失重的感覺,好像在乘一架加速下降的電梯,心裡空空的頓了一下,問為什麼。那邊停了一會,說,「我男朋友不讓我去。」
小軍的眼淚刷的一下涌到眼眶裡,一點點充盈著,他努力睜大眼睛,不讓淚水落下來。長長的吸了下鼻涕,滿滿一嘴粘粘的,沒顧上吐,直接滑到肚裡。強自鎮定了一點,問,「男朋友?」
那個聲音輕輕的說, 「恩,輔導員的弟弟。二班的。」又說「你去了半年了,我們一次都沒見過面。本想去當面跟你說的。」
「什麼時候的事情?」小軍知道不該問,偏忍不住又問。
「寒假回家的時候。」
小軍一想,那時候才到溫州一個半月。只是春節超市不放假,沒能回家。
小軍心臟像被緊緊揉成一團,幾乎被捏碎而擠出汁水,胸膛劇烈的起伏,嘴巴張張閉閉了幾下,一股氣無聲的進進出出。終於鎮定的說,「哦,那就這樣吧」。搶先掛了電話。
他獃獃看著眼前的魚池,長久沒有眨眼,渙散的目光模糊起來,眼淚湧出眼眶,順著臉流,新衣服的前襟很快濕了一大片,顏色變的深暗。
小軍用力閉了一下眼,擠出所有淚水。用袖子擦擦眼淚,脫下新衣服,揉成一團,用力遠遠的扔進魚池。衣服浸了水,一點點散開,那模樣像一個抽去了骨架和靈魂的人,半沉半浮的癱在那裡。
「啊!啊!」小軍對著魚池用盡渾身力氣喊,引的路過的人轉過頭好奇的看。他慢慢的蹲下來,抱住頭,一種東西從他身體里一點點的被抽出去,整個人緊緊的縮成一個小寫的a字形。身上還穿著那條剛剛搞出來的新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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