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中的圍棋高手
金庸的小說中,圍棋高手不少,《書劍恩仇錄》中的陳家洛,《射鵰英雄傳》中的黃藥師,《天龍八部》中更多,段譽、慕容復、黃眉僧、段延慶、無崖子、蘇星河、鳩摩智、范百齡等等,而寫得最出彩的,是三位特別痴迷圍棋的高手:《倚天屠龍記》中的何足道、《笑傲江湖》里的黑白子、《碧血劍》中的木桑道長。
何足道一出場,圍棋也跟著他出場了。
「默數劍招,只見他橫著划了十九招,只見他橫著划了十九招,跟著變向縱劃,一共也是一十九招。劍招始終不變,不論縱橫,均是平直的一划。郭襄依著他劍勢,伸手在地下划了一遍,隨即險些失笑,他使的哪裡是甚麼怪異劍法,卻是以劍尖在地下畫了一張縱橫各一十九道的棋盤。那人劃完棋盤,以劍尖在左上角和右下角圈了一圈,再在右上角和左下角畫了個交叉。郭襄既已看出他畫的是一張圍棋棋盤,自也想到他是在四角布上勢子,圓圈是白子,交叉是黑子。跟著見他在左上角距勢子三格處圈了一圈,又在那圓圈下兩格處畫了一叉,待得下到第十九著時,以劍拄地,低頭沉思,當是決不定該當棄子取勢,還是力爭邊角。郭襄心想:『此人和我一般寂寞,空山撫琴,以雀鳥為知音;下棋又沒對手,只得自己跟自己下。』
「那人想了一會,白子不肯罷休,當下與黑子在左上角展開劇斗,一時之間妙著紛紜,自北而南,逐步爭到了中原腹地。郭襄看得出神,漸漸走近,但見白子布局時棋輸一著,始終落在下風,到了第九十三著上遇到了個連環劫,白勢已然岌岌可危,但他仍在勉力支撐。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郭襄棋力雖然平平,卻也看出白棋若不棄子他投,難免在中腹全軍覆沒,忍不住脫口叫道:『何不徑棄中原,反取西域?』那人一凜,見棋盤西邊尚自留著一大片空地,要是乘著打劫之時連下兩子,佔據要津,即使棄了中腹,仍可設法爭取個不勝不敗的局面。那人得郭襄一言提醒,仰天長笑,連說:『好,好!』跟著下了數子,突然想起有人在旁,將長劍往地下一擲,轉身說道:『哪一位高人承教,在下感激不盡。』 說著向郭襄藏身處一揖。」
這人便是何足道。以劍在地上畫出棋盤,苦於沒有對手,自個對弈起來。聶衛平九段當年在北大荒插隊時,扛大包、割麥子等體力活樣樣干過,但每每在那落日熔金、晚霞漫天的片刻閑暇時間裡,總不禁想起圍棋。沒對手咋辦?自己跟自己對弈一局,相當於習武中人的左右互搏。
文中提及的「勢子」即「座子」,古人下棋,先在棋盤四個角的星位上各放兩顆黑白子,然後開始對弈。「在左上角距勢子三格處圈了一圈,又在那圓圈下兩格處畫了一叉。」意即白棋先大飛掛角,黑棋跟著單關應。數著交接後,面臨著「該當棄子取勢,還是力爭邊角」的選擇,到底是取外勢還是取實地?這不僅是何足道的困惑,也是現代職業棋手們的困惑。
在這段不長的文字中,金庸還在棋局中設計了「連環劫」、「棄中原、反取西域」等橋段,稍具棋力的圍棋愛好者看到此即不禁會心一笑,金庸用心良苦,將一些圍棋專業術語以通俗的形式融入他的小說中。
隨後何足道向郭襄自我介紹時提及「棋聖」之名,僅僅此名便可一窺他的圍棋實力幾何了。
「何足道瞿然而驚,問道:『崑崙三聖?你說甚麼?你怎麼知道?』郭襄笑道:『那三個老兒來自西域,自是崑崙三聖了。他們的武功果然有獨到之處,只是要向少林寺挑戰,卻未免太自不量力……』只見何足道驚訝的神色愈來愈盛,不自禁的住口不言,問道:『有甚麼奇怪?』
「何足道喃喃地道:『崑崙三聖,崑崙三聖何足道,那便是我啊。』郭襄吃了一驚,說道:『你是崑崙三聖?那麼其餘兩個呢?』何足道道:『崑崙三聖只有一人,從來就沒三個。我在西域闖出了一點小小名頭,當地的朋友說我琴劍棋三絕,可以說得上是琴聖、劍聖、棋聖。因我長年住於昆崙山中,是以給了我一個外號,叫作『崑崙三聖』。但我想這個『聖』字,豈是輕易稱得的?雖然別人給我臉上貼金,也不能自居不疑,因此上我改了自己的名字,叫作『足道』,聯起來說,便是『崑崙三聖何足道』。人家聽了,便不會說我狂妄自大了。」
何足道與少林派的三個人在路上鬥了一回,然後又來到少林寺,因為他本要為他人來少林寺傳個話。但在少林寺的門外,他被拒了,必須先比試武藝才行,於是何足道只得再次露一手——
「何足道不答,俯身拾起一塊尖角石子,突然在寺前的青石板上縱一道、橫一道的畫了起來,頃刻之間,畫成了縱橫各一十九道的一張大棋盤。經緯線筆直,猶如用界尺界成一般,每一道線都是深入石板半寸有餘。這石板乃以少室山的青石鋪成。堅硬如鐵,數百年人來人往,亦無多少磨耗,他隨手以一塊尖石揮劃,竟然深陷盈寸,這份內功實是世間罕有,只聽他笑道:『比劍嫌霸道,琴音無法比拚。大和尚既然高興,咱們便來下一局棋如何?』他這手劃石為局的驚人絕技一露,天鳴、無色、無相以及心禪堂七老無不面面相覷,心下駭然。天鳴方丈知道此人這般渾雄的內力寺中無一人及得,他心地光風霽月,正要開口認輸,忽聽得鐵鏈拖地之聲,叮噹而來……」
何足道名為下一盤棋,實則比試功力,這樣的情節在《天龍八部》、《笑傲江湖》等名著中均有再現。將雅緻風雅的圍棋與腥風血雨的比武合二為一,讓博大精深的武術平添高雅、玄妙,其實這不也是中華文化精髓無處不在、融會貫通的生動體現嗎?
接著出場的覺遠和尚(與後來名滿天下的電影《少林寺》李連杰扮演的武僧同名)很像《天龍八部》中的掃地僧,延續了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一貫風格,即「高手在民間」。真正的高手從來都是不顯山露水、大隱隱於市的凡夫俗子。
「覺遠聽了天鳴之言,再看了看石板上的大棋局,才知此人竟是來寺顯示武功,當下挑著那擔大鐵桶,吸了一口氣,將畢生所練功力都下沉雙腿,在那棋局的界線上一步步的走了過去。只見他腳上鐵鏈拖過,石板上便現出一條五寸來寬的印痕。何足道所劃的界線登時抹去。眾僧一見,忍不住大聲喝彩……何足道不待他鏟完縱橫一共三十八的界線,大聲喝道:『大和尚,你好深厚的內功,在下可不及你!』覺遠鏟到此時,丹田中真氣雖愈來愈盛,但兩腿終是血肉之物,早已大感酸痛,聽他這麼一喝,當即止步,微笑吟道:『一枰袖手將置之,何暇為渠分黑白?』」
枰是棋盤,袖手是旁觀,圍棋分黑白,覺遠的意思是「下棋看看就算了,哪有時間非要分出個黑白高低。」話說一個擔水的底層僧人深藏驚天內功也就罷了,還出口成章,又像是口占禪語,徹底地將「三聖」何足道給比了下去,這豈不是要讓何足道無地自容嗎?
何足道丟了面子,動了心氣,非要與覺遠比拼武功。哪知道覺遠一點武功都不會,硬生生地憑藉雄厚的內功護體,但數招過後,還是左支右絀,豁露破綻。正當敗勢已定之時,覺遠的徒弟張君寶(也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張三丰)沖了出來。覺遠本就是個干粗活的僧人,張君寶更是藏經閣中一個打雜小廝,從未練過功夫,卻閃過了何足道的十招,並且使出了「右穿花手」、「拗步拉弓」、「單鳳朝陽」、 「二郎擔衫」、「偏花七星」,等少林招法,法度之嚴,勁力之強,實不下於少林派的一流高手(藏經閣看來是藏龍卧虎之地,掃地僧也出於此,後來更有超級大高手也出自民國北京大學的「藏經閣」,你懂的。)
何足道十招之內未能擊倒張君寶,只得履行他過招前的諾言「咱們來比劃比劃,你只須接得我十招,何足道終身不履中土」,回頭對覺遠道:「覺遠大師,那人叫我轉告一句話,說道『經書是在油中』。」話聲甫歇,他足尖連點數下,遠遠的去了,身法之快,實所罕見。
可憐何足道,一身兼有琴聖、劍聖、棋聖三聖之名,連少林寺的大門都沒進,卻被兩個底層僧人給趕回了崑崙,可嘆可惜。這要是換了當年時代,倘若有這麼個奇才,還哪有郎朗、李雲迪、古力、柯潔他們什麼事呢?
電視劇《倚天屠龍記》中的何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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