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散文賞
08-04
季羨林散文賞●於情深處——讀季羨林的《清塘荷韻》 五月草長鶯飛,窗外的春天盛大而曖昧。這樣的春日,適合捧一本豐沛的大書在陽光下閑覽。季羨林的《清塘荷韻》,正是手邊一種:清淡的素色封面,一株水墨荷花迎風而立,書內夾有同樣的書籤,季羨林的題款頗有古荷風姿。 《清塘荷韻》是季羨林的散文名篇,寫他無意在樓前清塘中投幾顆蓮子,竟得滿塘風荷舉。荷花是季老的愛戀所在,用它作書名,有以荷喻人,以荷喻文的用意,正所謂「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也。張中行在序言中說,季先生一身具有三種難能:一是學問精深,二是為人樸厚,三是有深情。這三個詞,用於荷花也適合。在我看來,季先生學貫中外,兼容百家,既博且專,所通梵巴語、吐火羅語,均屬國內絕學,是公認的學界泰斗,其精深與樸厚,均可想見,恰如荷花灼灼其華,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唯「深情」二字,不讀他的散文,難以意會,就像不愛荷花的人,自然不能領會其清凈與孤高。 大學問家長於散文隨筆者多的是,季羨林先生算不得最好,但用心之多、用情之深,過之者寥寥。這情,一是對散文寫作的迷戀,書中所收文章,最近的二篇,《清華夢憶》寫於2000年11月7日,《九十述懷》寫於同年12月20日——步趨期頤之年尚筆耕散文不輟,應該寄託著無限的生命情緒吧;二是季老表達的對世事人生的深情,全書共十輯,「尋根齊魯」,「魂斷德國」,「清華夢憶」,「燕園春秋」,「擁抱自然」,「馨愛市井」,「感悟人生」,「品味書香」,「屐疊芳草」和「收藏落葉」,從年輕時的才俊文章,壯年時的得意佳作,到耄耋之年的懷舊之文,貫穿始終只一個字——情。人老情不枯,相反卻濃厚有加,這已經奇了,季先生的奇特之處還不僅在此:一方面理智發達,足以成長為大學者,另一方面又多情敏感,修鍊成散文大家。 季先生是學問家裡少見的多情之人,甚至可以說多愁善感,他的散文,悲情遠大於歡意。他喜愛動物花草,「經常為一些小貓小狗小花小草惹起萬斛閑愁」——馬纓花慰寥寂寞,二月蘭同其痛苦,牡丹、香櫞振奮精神,枸杞、夾竹桃憑添詩意,二十歲與兔子,八十多歲與老貓、喜鵲經歷同樣的悲歡離合。在他眼裡,書,齋,小衚衕,山水,無一不關情,可以說寓情深於草木蟲魚,寄心魄於日月星辰。還有家國之愛恨,凡世之情愛,最讓人不能卒讀的是他的懷人之作,悼師友之誼淚濕青衫,念母親之恩五內俱焚,尤其《母與子》、《三個小女孩》、《一雙長滿老繭的手》、《夜來香開花的時候》、《重返哥根廷》,幾乎就是和著淚寫成,在明媚的五月,讀來添無限惆悵。同樣懷胡適,張中行寫來滿紙詼諧,季羨林憶得卻通篇心酸,這種情感,在他寫陳寅恪、吳宓、傅斯年、沈從文、胡喬木中俯首皆拾。季羨林散文向來被視作「學者散文」一派,因為他學問大,飽經憂患,又見多識廣;敢說真話,又洞明世事,集史、識、才、情於一身。但他的情之濃,郁之深,悲之切,同類大家中恐怕無人能及。季羨林寫他最喜歡的書,是《史記》、《紅樓夢》,杜甫詩,李煜、納蘭性德詞,等等,多是悲鬱之作,想來也就釋然。 說來也怪,季先生深情如斯,卻幾乎不提自己的情感糾葛。前些日子翻看雜誌,偶然讀到一篇關於季羨林婚戀的文章,是根據季先生回憶錄《留德十年·邁耶(Meyer)一家》寫的。年輕的季羨林在留學德國時與邁耶家的伊姆加德小姐相戀,一台打字機是他們之間的橋樑,但季羨林因為國內有妻兒,拒絕了愛情。季羨林在回憶錄中寫道:「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還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會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 文章最後說,有好事者被這段愛情故事所感動,專程到哥廷根遍尋伊姆加德的下落,最後終於找到了她。結果出人意料之外:伊姆加德小姐終身未婚,獨身至今,而那台老式的打字機依然靜靜地放在桌子上。 好一對深情人。可惜了。這是題外話。季羨林先生文章一片真情,有口皆碑。對於他的高深學問,像我這樣的普通讀者只有景仰,抑或淡漠,而對他表達的情感世界,卻可以品味,甚至妄加揣測。季羨林在談到散文創作時曾寫道:散文的精髓在於「真情」二字,這二字也可以分開來講:真,就是真實,不能像小說那樣生編硬造;情,就是要有抒情的成份。即使是敘述文,也必須有點抒情的意味。這是他的為文之道,亦是為人之道,散文人生,此之謂也。學問無大小,人生無貴賤,文章無高低,情感卻有真假濃淡深淺——算是這個春天我讀季老文章的一大收穫吧。 ●清塘之荷 生命之韻——季羨林《清塘荷韻》賞讀 《清塘荷韻》是季羨林先生於八十六歲高齡時完成的一篇上乘佳作,它清新俊逸,脫盡浮華,行文平易曉暢,直白中蘊蓄著哲理,情感樸素真摯。細加品讀,如同品嘗陳年佳釀,芳香四溢,韻味悠長,讓人回味,令人嘆服。 一、戀荷之情韻 荷花是季老的愛戀所在。作者在文章一開頭就流露了對荷花的極其喜愛之情,面對樓前「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的數畝清塘,努力尋找30多年前殘存在記憶里的荷花「碎影」,心裡總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似的,因此,每次看到清清池塘「總覺得是一塊心病」。清波蕩漾,綠柳拂水,荷葉田田,蓮花迎風,這是季先生對樓前數畝清塘的殷切期盼。這種期盼之情便十分自然地轉化為「種荷」的舉動。作者生怕「千年不爛」的洪湖蓮子不發芽,就用鐵鎚在蓮子上砸開一條縫。種了蓮子,每天多了一件工作,到池塘邊上去看上幾次,一位髦耋老人的率真情感躍然紙上。可是,第一年、第二年,雖翹首般地祈盼,但水面上毫無「生」的動靜,即使在完全灰心無望的時刻,作者仍情有獨鍾地對它寄託著期待,切盼奇蹟的出現。到了第三年的春天,投下蓮子的地方長出了幾個圓圓的綠葉,這好像使作者見到了滿塘的希望。但碧波蕩漾的樓前清塘依舊只是那幾片水浮蓮似的荷葉,仍然讓作者度過了「雖微有希望但究竟仍令人灰心的一年」。以上這些文字用了相當多的筆墨盡情渲染和鋪張。為接下來描寫滿塘的荷葉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到了第四年,「一夜之間,突然長出了一大片綠葉」,荷葉迅速擴散蔓延,遮掩半個池塘。此時狂喜過望的作者又每天至少幾次徘徊在池塘邊,興緻勃勃地數那荷花的朵數,晚上一家又坐在池塘邊伴著清香納涼,作者更把它視為家珍,譽為「季荷」。作者描繪種荷、盼荷、賞荷的過程,其實正是作者戀荷情感的自然流露。蓮子、荷花的生存狀態與作者的愛好、心境、情緒全都融合到一起,成為作者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文中作者為我們創設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其景、其情值得我們反覆玩味,體驗。 二、繪荷之風韻 荷花是「花之君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然而,荷花在季先生的筆下,卻另有一番風韻。它在荒蕪的湖面下,在陰暗的泥沼中,靜卧一年二年,甚至第三年也只有孤零零的五六個葉片,但是到了第四年,在經歷了漫長的寂寞後,荷花完成了生命的涅盤。原來平卧在水面上的一些荷葉竟躍出了水面,而且迅速地擴散、蔓延。不到十幾天的工夫,荷葉已經蔓延得遮蔽了半個池塘。「葉片擴張的速度,擴張範圍的速度,都是驚人的快。」這不正是荷花強大生命力的體現嗎?「這些紅艷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駕於蓮葉之上,迎風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茂密的荷葉、紅艷耀目的荷花也正因其頑強的生命力而盡顯風韻,成了作者眼中的一道風景。再聯想季老的人生遭遇,這種頑強而美麗的生命,這種「極其驚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極其驚人的擴展蔓延的力量」,不正是作者生命歷程的真實寫照嗎?而面對蓮瓣的凋落,作者也精心描繪:「風乍起,一片蓮瓣墮入水中,它從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卻是從下邊向上落,最後一接觸到水面,二者合為一,像小船似的漂在那裡。」讀這段文字,我們好像在欣賞一個十分精彩的畫面,月下荷塘,波光粼粼,微風不經意時吹落了一葉荷瓣,倒影上浮,花瓣飄蕩。整幅畫面生動而細膩,柔和而寧靜。它似乎在啟示我們:這瓣荷花,曾飽嘗過孕育的艱辛,也曾感受過生命的快樂,而此時面對生命的消逝,它卻是如此的平靜,走得如此的飄逸,如此的洒脫。荷花是徹悟生命的智者。由此,我們亦可領悟到季老那種豁達超然、充實豐厚的人生境界。 三、顯荷之神韻 荷,清新自然,淡雅出俗。而這篇文章語言樸實凝練、自然清新,可謂深得荷之神韻。在描寫月下荷塘的情景時,作者「靜靜地吸吮荷花和荷葉的清香」,看「風乍起,一片蓮瓣墮入水中」。動靜結合,細緻入微,給讀者呈現了一幅寧靜、安詳、柔和、清新的畫畫。這裡沒有刻意地修飾,也沒有過分地誇張,就在信手描寫中十分自然地展現了大自然的寧靜之美。再看文章最後對殘荷的描寫:「連日來,天氣突然變寒,好像一下子從夏天轉入了秋天」。「再過一兩個月,池水一結冰,連殘荷也將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時荷花大概會在冰下冬眠,做著春天的夢。它們的夢一定能夠圓的。」這是一段虛寫的文字,在這段文字中,作者寄予了對殘荷的美好的祝福,也是作者人生理想的體現。它樸實得不能再樸實了,但感情卻是深沉而厚實的。我們讀這段文字,不僅能感受到一位老人對荷的美好祝福,更能感受到老人的厚重與踏實,它正如清水中的蓮,樸實莊重,韻味十足。此外,古詩句的熟練運用,如寫荷塘荷花盛開場面時,運用了楊萬里的「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寫月下荷塘之幽靜,運用了王籍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等等。這不僅增加了散文的意蘊,而且使文章更具有一種清新淡雅的詩意之美。●《季羨林談讀書治學》讀後感——李文祥 應當說,談讀書論學問,是讀書人永遠感興趣的話題。怎樣讀書做學問是因人而異的,沒有一定之規與模式,但人們在實踐中總結出的科學方式與方法,尤其是大師們的成功經驗與做法,是值得學習與借鑒的。當代中國出版社新近出版了一本《季羨林談讀書治學》的小冊子,是季羨林先生專門談論自己讀書、治學體會的文章彙集,其中還介紹了諸如陳寅恪、胡適等學術界前輩的治學經驗。拜讀後感受很多,也深受啟發。 季先生是學術大師。他讀了一輩子書,研究了一輩子學問,在許多學術領域都取得了重大成就,僅專著就有100多部。由他談讀書治學論學問,是當之無愧的;他在長期的讀書生涯中,摸索、積累與總結出的一些做學問的經驗與做法,是值得我們後人學習、汲取與借鑒的。季羨林早年就讀於德國一所大學,並獲得瓦爾德施米特著名教授的博士學位。德國教授在大學裡是至高無上的,不肯輕易收博士生,一旦收留,對博士生的論文要求又高又嚴。季羨林在論文寫作過程中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待論文寫成後,他又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完成了一篇很長的緒論,自我感覺良好。當他把緒論交給教授時,不但沒有得到誇獎,反而被退了回來,徹底給否定掉了。教授對他說:「你的文章(緒論)費勁很大,引書不少。但都是別人的意見,根本沒有你自己的創見。看上去面面俱到,實際毫無價值。」在這劇烈的打擊面前,他悟出了這樣的道理:「沒有創見,不要寫文章。」從沉痛的教訓中總結出的這一真理,成為日後季先生寫文章的信條,並堅持了一輩子。收集在這本小冊子中的近40篇文章,可以說篇篇都有著新意與見解。與此同時,他的學問之道也頗見特色。 在一般人眼中,像季羨林這樣的大師級學者,做學問會有一套獨特的辦法,一定很神聖、很神秘。其實,季先生讀書治學的做法也很平常,使用的是笨辦法,是從基礎做起的。通常情況下,他「是用比較大張的紙,把材料寫上。有時候隨便看書,忽然發現有用的材料,往往順手拿一些手邊能拿到的東西,比如通知、請柬、信封、小紙片之類,把材料寫上,再分類保存。」他順便介紹道:向達先生在做學問時亦是採用這種辦法,即「把材料寫在香煙盒上。」而陳寅恪先生採用的辦法則是,把有關資料用眉批的形式寫下來:「今天寫上一點,明天寫上一點,積之既久,資料多到能夠寫成一篇了,就從眉批移到紙上,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 他們的這些做法雖各有不同,但則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既動腦又動手,扎紮實實從一點一滴做起,認真積累資料,在吃透材料的基礎上,深入研究問題,再科學運用材料。寫出的文章(出手的成果),才有見地,有說服力,更有價值。這使我聯想到,在電腦早已普及的今天,還用得著這種手工作業嗎?回答是否定的。電腦里儲存的資料固然應有儘是,但那是人家的,並未轉化成自己有用的材料。再說,電腦里的資料太多太雜,往往使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難以辨別真偽,或淺嘗輒止。正如季先生在書中的文章中說的那樣:如果你的腦海里沒有這方面的問題,所有的資料對你都是無用的。反過來說,只要腦海里有某一個問題,一切資料,才有可能對你有用。這就告訴我們,不論通過什麼渠道,採用何種手段搜集資料、做學問,都是在深入思考問題的基礎上進行的。不論什麼時代,工具如何先進,要想在專業上有所建樹,在學術上有所成就,必須沉下心來,老老實實思考些問題,認認真真搜集屬於自己的資料,踏踏實實做點學問,來不得半點虛假,除此以外,別無捷徑可走。有一分投入,才有一分收穫。 季先生在他的大半生中,既教學又搞科研,有一陣子還擔任大學主要領導,社會活動肯定少不了,哪來得那麼多時間著書立說,寫下那麼多文章?讓人難以理解,這裡固然有其「秘訣」。他在書中寫道:「我既然沒有完整的時間(寫文章),就挖空心思利用時間的『邊角廢料』。」在會前、會後,甚至在會中,構思或動筆寫文章。有不少會,講話空話廢話居多,傳遞的信息量卻不大……在這時候,我往往只是用一個耳朵或半個耳朵去聽,就能兜住發言的全部信息量,而把剩下的一個耳朵或一個半耳朵全部關閉,把精力集中到腦海里,構思,寫文章。當然,在飛機上、火車上、汽車上,甚至自行車上,特別是在步行的時候,我腦海里更是思考不停。積之既久,養成『惡』習,只要在會場一坐,一聞會味,心花怒放,奇思妙想,聯翩飛來,『天才火花』,閃爍不停。在掌聲中,一篇短文即可寫成。」這是一種態度,是一種追求,是一種本事,更是一種精神與境界。 在我看來,不論在何種環境下,只要勇於確立這種鍥而不捨的鑽研精神,明確方向與目標,並持久以恆,堅定的走下去,勝利的「果實」就會頻頻向你招手。 在我熟悉的一些知識圈裡的人,當年的確才華出眾,亦立過大志,曾亦轟轟烈烈拼搏過一陣。然而,熱度過後,就涼在一邊了,久而久之,學業上大都平平。還有一種情況,研究學問,寫文章,像狗熊掰棒子,一個題目(問題)做完了,一篇文章寫成了,便轉移了視線,不再問津了。這樣一個研究問題、做學問的態度與方式,很難在學術領域,在專業上,有所見樹,有所作為,即便有,也是蜻蜓點水。大師則不然,他是始終持這樣一種態度與做法:抓住一個題目,得出了結論,寫成了文章後,並不把它置諸腦後,而是念念不忘,甚至終生不放。1947年他發表過一篇論文《浮屠與佛》,限於當時的條件,文中有幾個問題勉強得到解決,後心裡總是不踏實,時常掛在心上。直到1989年,季先生獲得了新的材料,便又寫了一篇論文,解決了那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季羨林先生對此反覆強調:「學術問題,有時候一時難以下結論,必須鍥而不捨,終生以之,才可能得到越來越精確可*的結論。」時代在發展,情況在變化,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還會出現,學無止境,真理的探尋沒有終結。在學術上,只有孜孜以求,永不滿足,才能不斷有新的收穫,有所發現,有所前進。 《虞美人 聽雨》詩詞賞析兩個問題:1。分別簡單的概括作者在「歌樓聽雨」「客舟聽雨」「僧廬聽雨」3個階段的心情。(各用10字以內的短語)2。分析「悲歡離合總無情」這句話。 1.少年時:不識愁滋味;中年時:顛沛流離的悲涼滄桑;老年時:歷盡離亂後的憔悴枯槁一生的悲歡離合誰也說不清,聽那窗前的秋雨一無所動,任它滴滴答答直到天明。 2.「悲歡離合總無情」,是追撫一生經歷得出的結論,蘊有無限棖觸,不盡悲慨。「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似乎已心如止水,波瀾不起,但徹夜聽雨本身,卻表明他並沒有真正進入超脫沉靜的大徹大悟之境,只不過飽經憂患,已具有「欲說還休」的情感調節和心理控制能力。 1.年少「歌樓聽雨」,「不識愁滋味」;中年「客舟聽雨」,悲歡離合覺有情;暮年「僧廬聽雨」,悲歡離合總無情。2.「悲歡離合總無情」,既對一生情感、生活進行了總括,也包含著歷盡波折起落而對生命的執著。此句佔了全篇一半的篇幅,暮年的腳步總是緩慢,落筆時的節奏也就格外悠長。這一句已是人生最後的切片:僧廬。鬢髮斑白的遊子,走遍天涯之後來到佛前,求個安歇處。這時的雨聲,才是真正的入耳動心,點點滴滴的雨聲,和多年來歷劫紅塵的往事與心情雜糅在一起,怎能不斷腸蝕骨、教人徹夜難眠?寫到這裡,字裡行間的稜角與光芒都化為淡漠平和。那只是一個終夜聽雨的旅人,雖然難以了解他經歷了怎樣的滄桑歲月,跋涉了怎樣的破碎山河,卻多少透露出:即使在佛前,他的心遠未獲得生命收梢處應有的寧靜。枯槁身軀內這一點溫熱的躍動,應和著僧廬外絲縷飄零的雨聲。 初讀季羨林先生的散文是在1956年。那時,我正在先師王瑤教授的指導下為北京大學中文系四年級學生開設每周四學時、為期一年的中國現代文學史。那是特彆強調「文學史一條龍」的年代,而今而後,現代文學史恐怕都不再有如此重頭的分量了。我當時還真有一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味道,日以繼夜,遍查各種舊期刊雜誌,當然是為了上課,但潛意識裡也難免還有那麼一點好勝之心,想在王瑤老師那本已是包羅萬象的《新文學史稿》之外,再發掘出一批文學珍寶。我以為季先生早期的散文就是我重新發現的一顆璀璨的明珠。 中華民族是一個十分重情的民族,抒情詩從來是我國文學的主流。雖然歷代都不乏道學先生對此說三道四,如說什麼「有情,惡也」,「以性禁情」之類,但卻始終不能改變我國文學傳統之以情為核心。最近從郭店竹簡中讀到,原來孔孟聖人的時代,就有人強調:「道始於情,情生於性」,又說:「凡人情為可悅也,苟以其情,雖過不惡;不以其情,雖難不貴」。可見情的傳統在我國是如何之根深葉茂!我以為季先生散文的永恆價值,就在於繼承了中國傳統的這一個「情」字。 但是,只有真情還不一定能將這真情傳遞於人,古人說:「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這「形於言」才是真情是否能傳遞於人的關鍵。而「情景相觸」構成意境,又是成功地「形於言」的關鍵之關鍵。在季先生90年代的作品中,《二月蘭》是我最喜歡的一篇。二月蘭是一種常見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間,花形和顏色都沒有什麼特異之處。然而,每到春天,和風一吹拂,校園內,眼光所到處就無處不有二月蘭在。這時,「只要有孔隙的地方,都是一團紫氣,間以白霧,小花開得淋漓盡致,氣勢非凡,紫氣直衝去霄,連宇宙都彷彿變成紫色的了。」如果就這樣寫二月蘭,美則美矣,但無非也只是一幅美「景」,先生的散文遠不止此,隨即把我們帶到「當年老祖(先生的嬸母,多年和先生同住)還活著的時候」:每到二月蘭花開,她往往拿一把小鏟,到成片的二月蘭旁青草叢裡去挖薺菜,「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蘭的紫霧裡晃動,我就知道在午餐或晚餐的餐桌上必然瀰漫著薺菜餛飩的清香」。先生唯一的愛女婉如活著時,每次回家,只要二月蘭正在開花,她也總是「穿過左手是二月蘭的紫霧,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綠煙,匆匆忙忙走去,把我的目光一直帶到湖對岸的拐彎處。」而「我的小貓虎子和咪咪還在世的時候,我也往往在二月蘭叢里看到她們: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顯眼」。1993年這一年,先生失去了兩位最摯愛、最親近的家人,連那兩隻受盡寵愛的小貓也遵循自然規律離開了人間。「老祖和婉如的死,把我的心都帶走了。虎子和咪咪我也憶念難忘。如今,天地雖寬,陽光雖照樣普照,我卻感到無邊的寂寥和凄涼。回憶這些往事,如雲如煙,原來是近在眼前,如今卻如蓬萊靈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午靜攜侶尋野菜,黃昏抱貓向夕陽,當時只道是尋常」,這些確實尋常的場景,當它隨風而逝,永不再來時,在回憶中,是何等使人心碎啊!當我們即將走完自己的一生,回首往事,浮現於我們眼前的,往往並不是那些所謂最輝煌的時刻,而是那些最平凡而又最親切的瞬間!先生以他心內深邃的哲理,為我們開啟了作為審美客體的二月蘭所蘊含的、從來不為人知的嶄新的世界。 如果說展現真情、真思於情景相觸之中,創造出令人難忘,發人深思的藝術境界是先生散文的主要內在特色;那麼,這些內在特色又如何通過文學唯一的手段——語言得到完美的表現?我以為最突出之點,就是先生自己所說的:「形式似散,經營慘淡」。所謂「散」,就是漫談身邊瑣事,泛論人情世局,隨手拈來,什麼都可以寫;所謂「似散」,就是並非「真散」,而是「寫重大事件而不覺其重,狀身邊瑣事而不覺其輕」。 要作到這樣的「形散而實不散」實非易事,首先表現在結構上。先生的每一篇散文,幾乎都有自己獨具匠心的結構。特別是一些迴環往複、令人難忘的晶瑩玲瓏的短小篇章,其結構總是讓人想起一支奏鳴曲,一揆詠嘆調,那主旋律幾經擴展和潤飾,反覆出現,餘音裊裊。先生最美的寫景文章之一《富春江上》就是如此。那「江水平闊,浩渺如海;隔岸青螺數點,微痕一抹,出沒於煙雨迷濛中」,就像一段如歌的旋律在我們心中繚繞。無論是從吳越鏖戰引發的有關人世變幻的慨嘆,還是回想詩僧蘇曼殊「春雨樓頭尺八蕭,何時歸看浙江潮」的吟詠;無論是與黃山的比美,還是回憶過去在瑞士群山中「山川信美非吾土」的落寞之感的描述,都一一回到這富春江上「青螺數點,微痕一抹,出沒於煙雨迷濛中」的主旋律。直到最後告別這奇山異水時,還是:「惟見青螺數點,微痕一抹,出沒於煙雨迷濛中」,兀自留下這已呈現了千百年的美景面對宇宙的永恆。這篇散文以「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的詩句開頭,引入平闊的江面和隔岸的青山。這開頭確是十分切題而又富於啟發性,有廣闊的發展餘地,一直聯繫到後來的吳越鏖戰,蘇曼珠的浙江潮,江畔的鸛山,嚴子陵的釣台。幾乎文章的每一部分都與這江水、這隔岸的遠山相照應,始終是「複雜中見統一,跌宕中見均衡」。 除了結構的講究,先生散文的語言特色是十分重視在淳樸恬淡,天然本色中追求繁富絢麗的美。在先生筆下,燕園的美實在令人心醉。「凌晨,在熹微的陽光中,初升的太陽在長滿黃葉的銀杏樹頂上抹上了一縷淡紅」(《春歸燕園》)。暮春三月,辦公樓兩旁的翠柏「渾身碧綠,撲人眉宇,彷彿是從地心深處湧出來的兩股青色的力量。噴薄騰越,頂端直刺蔚藍色的晴空。」兩棵西府海棠「枝幹繁茂,綠葉葳蕤」,「正開著滿樹繁花,已經綻開的花朵呈粉紅色,沒有綻開的骨朵呈鮮紅色,粉紅與鮮紅,紛紜交錯,宛如天半的粉紅色彩雲」(《懷念西府海棠》)。還有那曾經笑傲於未名湖幽徑的古藤蘿,從下面無端被人砍斷,「藤蘿初綻出來的一些淡紫的成串的花朵,還在綠葉叢中微笑……不久就會微笑不下去,連痛哭也沒有地方了」(《幽徑悲劇》)。這些描寫絕無辭藻堆砌,用詞自然天成,卻呈現出如此豐富的色彩之美! 先生寫散文,苦心經營的,還有另一個方面,那就是文章的音樂性。先生遣辭造句,十分注重節奏和韻律,句式參差錯落,紛繁中有統一,總是波濤起伏,曲折幽隱。在《八十述懷》中,先生回顧了自己的一生:「我走過陽關大道,也走過獨木小橋。路旁有深山大澤,也有平坡宜人;有杏花春雨,也有塞北秋風;有山重水複,也有柳暗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絕處逢生。路太長了,時間太長了,影子太多了,回憶太重了」。這些十分流暢、一氣呵成的四字句非常講究對仗的工整和音調的平仄合轍,因此讀起來鏗鏘有力,既順口又悅耳,使人不能不想起那些從小背誦的古代散文名篇;緊接著,先生又用了最後四句非常「現代白話」的句式,四句排比並列,強調了節奏和復沓,與前面的典雅整齊恰好構成鮮明的對比。這些都是作者慘淡經營的苦心,不仔細閱讀是不易體會到的。
推薦閱讀: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