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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城市,那年的你

文/臨水界

那年初中剛畢業的我,因為某種原因滿身風塵從一座南方小城來到石家莊。

陰沉的天氣,飛揚的風沙,高大的樹木,迥異的飲食,在那個完全陌生的北方城市,有讓我措手不及的一切。

我是在軍訓結束後才去的學校,室友們經過盛夏里的軍訓一役迅速締結了革命情誼,我卻像個外來者,拎著碩大的行李箱站在宿舍門口不知所措。好在寢室大姐有著北方人的熱情,嘰嘰喳喳問著我關於家鄉的事情,化解了我的尷尬。

我不知道要如何定義自己。一旦認定了某人是我的朋友,我會毫無保留地對她好;一旦有了好朋友,不管有幾個我都會滿足,但同時我也不會再結交新朋友。我覺得我能為朋友做的只有那麼多,而一旦朋友多了,我的好就需要分成很多份,我覺得這對她們來說不公平。

當時我想到的只是找一個暫時的盟友,陪我度過這漫長歲月。

小A脾氣不好,小B太吵,小C有些高傲,而小N,你剛剛好。

所以我必須道歉,小N,在最初的最初,你只是我尋找朋友計劃里的「最大公約數」,我並沒有打算和你發展成推心置腹的閨蜜,我只是希望在這個沙塵漫天的城市裡能有一個人和我在起風的時候一起坐在教室里,仰望窗外那些南方校園裡無法媲美的高聳樹木,聽它們被風撩動後的吟哦聲,然後像是被點了笑穴,笑得莫名其妙,卻純真美好。

第一次見你,小N,其實我對你並沒有太多好感。

擁擠的教室,已經沒有太多空餘的座位,你獨自癱坐在第四組第二排的位置上,撅著嘴和前桌的男生說話。男生似乎說了什麼惹到了你,你越過桌子一手按著他的胳膊一手舉著書往他身上招呼,直打得對方連連求饒。

從小到大,我對這類的女生都是敬而遠之的,不善言辭不善交際的我覺得這種和我兩個世界的人還是不要接觸為妙。

可緣分大概真的是天註定,那些空閑的座位旁邊都是男生,只有你一個女生。

無奈下的選擇,沒想竟成就了我們。

你熟絡地自我介紹,還順帶把剛才被你一頓狠揍的男生介紹了一遍,但也僅此而已。這之後的幾天,我們的交流僅限於「下節什麼課」「筆借我下」之類的。

真正拉近我們距離的,應該是你抱著你的粉色翻蓋手機自言自語說鬧書荒,然後我提了幾本我看過的而且覺得不錯的小說,於是你纏著我讓我簡單介紹下,看著你那亮晶晶的眼睛我竟無法拒絕,便合上書本耐心地給你講故事。

到最後——你一本沒看,因為我全給你劇透完了。

自此之後,你開始廢寢忘食地看我推薦給你的小說,各種類型葷素不忌,到最後,你經常頂著黑眼圈直勾勾望著我說:「你帶壞我了。」

說完又一頭扎到小說里,我對此表示……誰叫你自制力不行。

「十一」長假全寢室只有我沒回家,你的寢室也只剩下了你。你開玩笑說:「接下來的7天讓我們相依為命吧,嗯,請多多指教。」

我無語地白了你一眼,你笑著來掐我的腰,兩個人在校園裡鬧成一團。

那逼仄的天空下,是我到石家莊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開懷大笑。

你知道我吃不慣北方的食物,就帶我走街串巷地找飯館,找不到就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去市區找。走累了就買一串糖葫蘆或者一個冰淇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聽風聲,看來來往往的車輛人群,交流彼此的初戀,失敗的暗戀,曾經喜歡過的男孩,未來夢想中的男人,還有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們將其稱之為「少女的小心事」。

你喜歡某本青春影像雜誌,喜歡看著帥氣的書模發花痴。我便陪你花3個小時的時間去圖書批發市場。

你曾指著那本雜誌對我說:「我希望有一天能在這上面看到你的名字,然後我就可以很驕傲地跟別人說這是我朋友!」

小N,你不會知道,在我遇上你的時候我因為中考陰影已經整整一年提不起筆,卻因為你的這句話,重新燃燒起了信心。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很好,至少在念書的這幾年,我們會是最好的閨蜜,但這竟然成了我們的美好願望。

因為某些原因,我們可能無法參加考試,全校老師為此心力交瘁,剛剛新婚的班主任甚至差點為此流產。

陸陸續續有同學辦理退學手續離開這座城市,教室從座無虛席到空出一大排。幼時好友從老家打來電話,滿滿的興奮,說那個全年無嚴寒酷暑的南部沿海小城,下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末了問我:「石家莊應該更大吧?記得拍照片傳到空間!」

我望了望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張嘴卻說不出話,只是「嗯」了一聲。

小N,你看著我掛了電話,又看了看黑板上的粉筆字——那是班主任留下的——「該怎麼幫助你們,我的學生」,抽著鼻子問我:「我們還能看到石家莊的雪嗎?」

那幾天的石家莊氣溫很低,風很大,塵土也大,卻很乾燥。天一直陰沉沉的,厚重的雲層籠罩了整個城市,大家的心情也都很低落。

同學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雪融化後,春天就來了。」

像是承載了所有的希冀,大家一起等一場雪,一場可以把我們從黑暗漩渦中拯救出來的大雪。

有同學說,往年這個時候的石家莊應該雪花漫天,但今年濕度不行,估計下不了。

我摸著你的頭髮說:「再等等吧,這個城市不會如此涼薄。」

你紅著眼睛望著我:「可是你等不了了,你要走了。」

是的,我也要走了。

當初來石家莊,是我沒得選擇的選擇,而如今有其他選擇擺在我面前,我毅然決然地決定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離開石家莊的前一天,我找你道別,你的室友卻告訴我你出去了。

最後我在那個每天早晨我們一邊抱怨一邊東倒西歪堅持跑完兩圈的操場上找到了你,你像個傻瓜一樣提著一桶水往空氣里潑灑,兩隻手凍得通紅。

我問你在做什麼,你對我說:「不是說濕度不夠才下不了雪嗎?我在增加濕度呢,我要用一場大雪給你送行。」

你竟然一直記得,我曾說「我之所以選擇來石家莊,有一半原因是我沒有看過雪」。

小N,雖然我當時奪過你的水桶丟在一邊罵你「白痴」,然後扔下你獨自跑開,其實是怕你看到我紅了眼。

離開的那天,我剛踏出宿舍樓,行李箱的滾輪就壞了。你看我急得滿頭大汗,竟然笑了,說:你看,它都不想走。

可最終,我還是走了,而我,也終究沒能等到屬於我人生中的第一場大雪。

離別的車站,公車還沒來,你起初是撅著嘴不肯理我,等大家都一一與我道別完,你小步挪過來拉了拉我的手,低著頭悶聲問我:「真的要走嗎?」

見我點頭,你的情緒徹底崩潰了,拖著我的手開始哽咽,絮絮叨叨講著這幾個月來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

在你面前的我或許太過理智,所以你曾說「有生之年能看你哭一次不枉此生」,然後小N,你如願了。

像個小孩般哭鬧的你,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留下我的你,讓我的眼淚也決了堤。

開往長途汽車站的公車搖搖晃晃駛來,男生們已經開始幫我搬行李,你抓著我的手不肯撒開,同伴遞給你的紙巾被你丟在一邊置之不理。

你知道嗎,小N,你是第一個因為我的離開而哭的人。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沖你們招手,看著你蹲在地上號啕大哭,隔著玻璃聽你控訴——你怎麼可以把我教壞了就一走了之。

離開石家莊後我去了上海,正值聖誕節,上海沒有下雪,我站在世博會結束後卻仍舊開放的中國館接到室友的電話。

石家莊終於迎來了這年的第一場雪,在我離開的第二天。

紛紛揚揚落了幾天雪的石家莊,終究在喧囂寂靜中離我而去,新環境新面孔新城市,讓我忙得沒時間去整理那短暫卻刻骨銘心的、發生在那座北方城市的故事。

小N,我們終究漸行漸遠。

那時候的我們有多麼好,現在的我就有多麼遺憾。

我遺憾沒能親口告訴你,你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更遺憾沒能告訴你我有多愛你。

如今站在時光的彼岸,不論你聽不聽得見,我都想告訴你,小N——那年的城市那年的你,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所以願你一切都好,還是那個愛笑愛鬧愛黏人的小姑娘。

美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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