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與魔鬼的對話
費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斯妥耶夫斯基,一個「跨越傳統碑石的天才」,紀德認為他是被托爾斯泰遮住了的更高峰。他生前並沒有得到像托爾斯泰那樣高的榮譽,但他堅信自己的作品一定會跟未來的讀者產生共鳴。他的預言實現了,尼采稱他為心理學上的導師,許多現代派大師尊他為始祖。他的一生具有強烈的悲劇色彩,苦難一次也沒對他吝嗇過,而他只是謙卑地匍匐在大地上接受「上帝的折磨」。
第一次閱讀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可能會被他的「語無倫次」、「冗詞贅語」嚇回,但是只要堅持下來就會發現他作品中的世界是多麼豐富。在攀登陀斯妥耶夫斯基這座高峰的過程中,雖然氣喘吁吁,卻又興高采烈。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帶給我的第一感覺是恐懼,但是如果只停留在恐懼上是無法真正理解他的作品的。他帶給我們的不僅是感官上的快感,更是靈魂的震撼。他作品中的主人公的靈魂經常被拋到絕境中進行二元對立的掙扎與糾纏。我們在這種靈魂的拷問中受到前所未有的精神洗禮。
陀斯耶夫斯基筆下有一群受苦受難的底層民眾。退職的九等文官沒有收入,難以養家糊口,孩子們飢腸轆轆;妹妹為了幫助哥哥完成學業,自願嫁給一個虛偽吝嗇的商人;退伍上尉帶著病殘的妻兒擠在一間簡陋的農舍里……他們中的一個典型代表——《罪與罰》中的索尼婭。書上有一段話是這樣描述她的,「如果你們需要的話,她為了濟人之難會脫下自己身上的最後一件衣服,光著腳去把它賣掉,再把錢送給你們.」她活在魔鬼統治的世界,但是上帝活在她的心中。一些人將《罪與罰》的藝術缺陷歸咎到索尼婭的性格塑造上,我不贊成這種說法,我覺得索尼婭代表一種精神——底層民眾面對苦難的韌度。她是作家理想的一個寄託,所以不要拿人性的複雜來指責她性格的單薄。我們常常喜歡指責一個甘於受壓迫的人,我們認為他們應該奮起反抗的,卻很少看到他們忍受壓迫所需的巨大勇氣。信仰是這些弱小個體強有力的精神支柱,上帝給了他們一個繼續在這地獄般世界活著的理由。
陀斯妥耶夫斯基刻畫的主人公大多數都是有問題的人,有人認為他作品中世界就是一所精神病院。《罪與罰》中的拉斯科爾尼科夫既樂於助人,又殘忍到麻木不仁。《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伊凡具有人道主義思想,卻聽任父親被殺。拉斯科爾尼科夫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大學生,因為貧窮被迫輟學。他在柜子般大小的斗室里掙扎抗爭。他認為一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婆的存在只是給不幸的人帶來苦難,他殺了這個老太婆是對這個不公平社會的反抗,是給不幸的人造福。但是不能以任何理由任意踐踏他人的生命,所以他舉起斧頭時,就將自己的靈魂獻給了魔鬼。殺人後,人類的良知又不斷將他拉向上帝。伊凡也是一個集善惡為一身的統一體。斯麥爾佳科夫根據他的理論——「什麼都可以做」,殺了老卡拉馬佐夫。正如尼采所說,「上帝死了」,那麼這個世界就失去道德約束力量。因為信仰的喪失,所以什麼都可以做。但是伊凡並不是一個殘酷的理論家,他的理論正是建立在人類的苦難、孩子的哭泣上。「一個小孩用小拳頭捶著痛楚異常的小胸脯,流出善良溫順的血淚,請上帝保護他,但是上帝在哪兒呢?」拉斯科爾尼科夫和伊凡都具有雙重人格,上帝與魔鬼在他們身上鬥爭糾結。
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裡似乎總是上帝取得最後勝利,拉斯科爾尼科夫最終向警察自首,流放西伯利亞;伊凡向法庭供認自己是殺人兇手。雖然結局如此,但是魔鬼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迴響,道德譴責只對有良心的人起作用,那些沒有道德良知的人依然肆無忌憚地做著傷天害理的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總是存在著這種不和諧,他讓我們聽到來自天國上帝和地獄魔鬼兩種截然不同又相互統一的聲音,這種聲音讓我們更加深入地認識人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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