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慾望和控制共舞的遊戲

探戈：慾望和控制共舞的遊戲

倒鉤：「被鉤住」，如同為某人神魂顛倒，或對某物心醉痴迷一般，譬如說，探戈。 觀看探戈和跳探戈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前者等於你在別人的夢中花了眼，後者則是你淪陷於自己的夢。 在一個人頭攢動的舞場，如果有一對兒跳起了探戈，你會注意到，所有那些醉翁般搖頭擺腿的人會立刻自動退縮到舞廳邊角，只留一個偌大的舞場留給旋風般嗖嗖行進的探戈舞者。探戈舞者以他們的用心、專註，跳舞如行軍如作戰般的投入精神贏得了他人的敬意。是的，一對探戈舞者往往挾風帶電、長驅直入、橫行霸道、勾魂奪魄，出場的震懾力自然一流，但是，卻只有身在其中的舞者明白箇中滋味，跳得好，真是雲里霧裡，今夕何夕；跳得苦，一路上被舞伴踐踏，被桌角磕碰，疼痛得來不及呼吸，已經風捲殘雲，等於用自己的肉身掃蕩了幾百米。 正是這種或上天或入地的感受，給了探戈難以言傳的魅力。舞蹈是氣質的體現，比如芭蕾屬於公主科，宗教般超凡脫俗夢幻絕倫。現代舞像都市裡的吉普賽人，自由無稽；而探戈則是熱情奔放的靈魂，由於它必須由男女雙人共舞的性質，它便攜帶了分裂的雙重渴望，世間兩性精神的完美融合和現世中男女對肉體的相吸和相斥。 提到探戈就要提到它的發源地，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在這個艷陽高照的城市，男男女女出門時都不習慣戴太陽眼鏡，據說這是因為遮陽的東西同樣遮擋了人們隨時眉目調情的需要。這或許有點誇張，但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街頭，所有的女人卻全都會穿著細高跟鞋上街，在過馬路等綠燈時，她們還喜歡一手扶著燈柱然後抬起一條小腿用腳尖輕輕划動垂感很好的裙擺。而阿根廷男人更不用說了，不但都像踢足球的那麼帥，還天生會自然而然地隨時拿出巧克力送給素不相識的女士。Tango 就從這樣的水土裡誕生。也從這樣的土壤里孕育了探戈舞者的標準形象。男的，得是《聞香識女人》中的阿爾帕其諾那種有稜有角，傲慢自負的形象；女的，則都要像南美美女一樣，要求身姿窈窕，還要樂意大膽示人，喜歡穿前面是一小片布後背用幾條細帶系住的上衣，還要能把一雙10厘米以上的高跟鞋穿得神出鬼沒。 探戈舞中，男伴將女伴拋出，使女伴離開旋軸，懸掛在空中，於是，她將寶貴的生命交給了男伴。 探戈由阿根廷的一種民族舞蹈演變而來。在探戈登上大雅之堂之前，它的出身頗受爭議。有認為是阿根廷民眾中下層階級的色情媒介舞蹈，還有認為是男同志之間的舞蹈。早期的探戈在阿根廷有點草根味道，人們在公園裡、人行街道上或者找個廢舊廠房就可以做探戈舞場。這在現在依然如此。但探戈一經流傳到法國和英國之後，它獨特的味道立刻受到了高雅人士的青睞，探戈音樂和探戈舞被很多電影導演插入影片之中，在《聞香識女人》中，西裝革履+孤傲自負的男人和衣帶芬芳+青春美麗的少女構成了一幅永恆的優雅畫面。也許只能說，一千個人跳探戈，就有一千種細微的差別。 但說到底探戈的情色意味是在它的血脈中存在的。「把曖昧的感覺從探戈中剔除，就像給剛洗過澡的嬰兒倒洗澡水時連同把嬰兒也一起倒掉一樣。」一個探戈研究者這樣說。讓我們看看一對兒舞藝精湛的舞伴吧。女人將腿插入對方腿中，鉤在一條大腿內側，夾緊。她甚至可以做到將一條腿環繞住男人的腰，更別提那些在忽然停止的節拍中，一隻紅色的細高跟鞋在男人腿里腿外做出的那些複雜的小動作。音樂雖然鏗鏘有力，但歌詞總是纏綿悱惻的，男人雖然同樣鏗鏘有力，但他們貼著地面的皮鞋就像黏在地上的貓一樣撲朔迷離，一個停頓，把一隻手背到後面去的男子將女伴甩出，當女伴轉著無數小圈轉回他的懷抱，她就像一個吐著氣泡喃喃自語的美人魚。探戈的動作有嚴格的規範性，但在規範的限制中，天才型的舞者卻又能即時創造出無數充滿個人想像力的動作。如果一個女人碰到這樣一個天才舞伴，他會讓她瞬間進入「天堂的境界」，他的女伴即刻體驗了世界上最美妙的類似愛情的心情：男人作為引領者，他帶領著她，讓她沐浴著世界上再也無別處可尋的境界，他們擁抱，轉圈，剛剛分別又立刻合二為一，他們的身體煥發著嶄新的能量，潛藏著荷爾蒙的氣息，彼此都因為對方而意氣風發，光彩奪目。而這一切的一切僅僅因為一支美妙的曲子和一些特殊的又適宜在公共場合隨意運轉的動作，而且進一步需要強調的是，這一切，都可以發生在陌生人之間，只要女方隨意拋給某位男士一個看似不經意的眼神，而男士彬彬有禮地走過來，向心照不宣的lady伸出一隻會意的手臂。 據說很多轉圈轉暈了的女士在脫下舞鞋時仍會覺得天旋地轉。有意思的是，探戈舞雖然身具「公開親密」的種種潛意識，但當一對舞伴真的開始談戀愛時——也就是說當他們在不跳舞的時候也有親密舉止——他們再繼續跳探戈時，就會漸漸喪失從前那種吸引他們的本能，如醉如痴、情慾幻境的感覺日益喪失，即使技術再精湛，他們跳的也只是探戈的技巧了。探戈舞可以被舞者跳得何其優雅，但它的本質其實還是慾望。無法滿足的慾望，在男女之間蒸騰，再蒸騰，使精神嚮往肉身，而後體驗精神的癲狂；但是肉體的放任一旦真正開始，精神世界的想像力立刻直線下降。所以說，跳探戈的快樂是種危險的快樂，是精神和肉體的糾纏，是完全可以上升到靈與肉之矛盾的課題的。 在國外一家藝術節上，有位藝術家製作了一部探戈短片，有稜有角，西裝革履的紳士和一位美妙的可人在跳探戈。那是一間用黑布蒙嚴的屋子，熒屏一片藍光閃爍。女孩穿著藍瑩瑩的裙子，坦胸露背，標準的性感美人。可是，仔細一看，你會大吃一驚。這個美人是個膠制的玩偶。男人摟著他的玩偶，但是他似乎完全不覺得她是玩偶，他們跳得無比激烈、忘情、肉感。你覺得玩偶似乎都會出汗了，她跳到一頭鑽入他的胯下，而他用雙手緊抱她發藍光的垂感很好的臀部。他臉上的表情幾乎讓人不忍目睹，一種專註、孤獨、痛苦的模樣，是的，那就是慾望，形而下的慾望，形而上的痛苦。 肉體和精神，便是如此折磨，如此誘惑，如此探戈，如此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