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人還恨希特勒嗎

[摘要]如同德國歷史學者Klaus Casar Zehrer所說:「希特勒曾經是我們心中的終極惡魔。現在他是我們心中的終極傻X。」徐娉婷 編譯綜合從2016年1月1日起,希特勒自傳《我的奮鬥》有望解禁。1945年,希特勒飲彈自殺,根據德國版權法,版權保護將在作者死後70年失效。1924年,希特勒因為一次失敗的政變被關進了巴伐利亞監獄。在獄中,他口述了自己的經歷以及對未來德國政治和意識形態的看法,其中包括雅利安人的純種性和反猶太人的觀點。這些內容於1925年發表在《我的奮鬥》第一冊中,1926年該書出版了第二冊。在納粹的鼓吹與宣傳下,從1933年到1945年,《我的奮鬥》被翻譯成18種語言,售出了超過1200萬冊。這套書甚至還被當做禮物送給德國的新婚夫婦們。靠這本書,希特勒成為千萬富翁。在希特勒倒台後,這本書被很多德國人燒毀,有的甚至用它當做廁所紙。二戰結束後,由於希特勒最後的住址在慕尼黑,屬於美國人管轄範圍,這本書的命運決定權轉入美國人手中。那時候第三帝國已經崩潰,聯邦德國尚未成立(要到1949年)。所以美國人將這一決定權轉交慕尼黑所在的巴伐利亞州政府。但隨著該書的解禁,《我的奮鬥》很快就會進入公共領域。2016年,慕尼黑現代歷史研究所將出版注釋版的《我的奮鬥》。5名學者經過6年的研究後,已將800多頁的原著「加入大量標註並放進當時的歷史背景」,拓展為將近2000頁的版本。其實,這本書的禁令只限於德國境內,對於其他國家而言,要獲得這本書可謂輕而易舉,但是對於德國人而言,這本書即將進入公眾視野,意義非同尋常。如何對待希特勒及其「遺產」,德國人經歷了漫長迂迴的心路歷程。

圖為有希特勒親筆簽名的《我的奮鬥》初版1940-1960年代:不堪往事,不要再提,希特勒成禁忌從1940年代後期到1950年代,德國人忌諱提起希特勒,因為他給這個國家的人們帶來了太多創傷。男人們從牢裡面釋放出來,女人們被強姦。很多人流離失所,淪落為孤兒或寡婦。德國人既是作惡者,也是受害人,他們無法用語言表達內心的狀態。很多人精神受創,不願再提起那段歷史。他們心理上更願意沉湎於現在,為「戰後的經濟奇蹟」忙碌得像陀螺,無暇反思過去。很多人仍然否認發生過大規模屠殺。根據傳記《阿道夫H》的作者Thomas Sandkühler,1950年代的一項調查表明,西德有將近一半人認為,如果希特勒沒有發動戰爭,他將是「德國最偉大的政治家之一」。雖然內心不願接受,但是大屠殺的細節還是慢慢浮出水面。1961年,納粹高官阿道夫·艾希曼在以色列被以人道罪等十五條罪名起訴。這次的審判也引起國際的注目,艾希曼面對控訴,都以「一切都是依命令行事」回答。同年艾希曼被判處死刑,次年被處以絞刑。庭審使得更多的大屠殺細節公之於眾。自1963年起,22名前納粹黨衛軍因為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犯下的罪行被執行死刑。這些審判吸引了大量德國人,2萬人來到法蘭克福法院旁聽。所以「面對歷史」第一次成為家庭餐桌的話題,家庭內部為此分成幾派,爭論不休。青年男女們指責他們的父母和老師是共犯,為此他們在家裡和學校變得叛逆。長輩們則逃遁於「凈化的」歷史描述中。有一對心理學家夫婦認為當時的德國人正在經歷道德和心理危機,他們稱之為「喪失哀傷的能力」。德國官員們的態度則分成兩派。東德接受了這樣的觀念:他們的正義的共產黨員有效阻擊了「法西斯分子」。事實上,他們從未反思過去。而西德則公開地悔罪和彌補,形成了反戰主義氛圍和「後民族」社會。在大型體育比賽中,西德很少出現國旗飄揚以及唱國歌的情景。1970-1990年代:大眾對希特勒很著迷,元首是極好的吸睛工具但是1970年代,大眾中湧現了一股對希特勒的著迷勁兒。此時出現了兩部傳記和一部紀錄片。1979年,德國播出美國五集迷你電視劇《大屠殺》。本劇以較多的篇幅揭發了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迫害,法西斯匪徒打著漂亮的旗號,在「重新安置」的幌子下,把千百萬猶太人趕進集中營,成批屠殺、毀屍滅跡。老一輩歐洲人都認為《大屠殺》喚起了他們對往事的回憶,提醒他們注意歷史的教訓,年輕一代的歐洲人也認為應該正視這段被忽視的歷史,以免歷史重演。

電視劇《大屠殺》海報此後很多人改變了觀念,正如當時的德國總統魏茨澤克在1985年紀念德國投降40周年演講中所說:1945年5月8日不是德國潰敗的日子,而是解放的日子。1990年德國統一標誌著戰後時代的正式終結。德國大眾對於二戰的研究如饑似渴。在這個十年,希特勒登上《明鏡》周刊多達16次。美國歷史學家丹尼爾·戈德哈根的著作《希特勒的志願行刑者》熱賣。博物館展出了德國國防軍資料,說明普通士兵(而不只是黨衛軍)參與了大屠殺。德國人排著長龍去參觀展覽。而且出現了「希特勒色情」和「希特勒俗文化」兩股潮流。元首成了營銷噱頭。1980年代,德國《亮點》周刊出版了「希特勒日記」,其實是假的,一場炒作。自從1990年代開始,德國的歷史頻道電視台幾乎每晚都播出關於希特勒的紀錄片,包括他的情婦、親信、他最後的日子、他的愛犬蒲隆地。任何細枝末節都能吸引大量觀眾,希特勒成了吸引眼球的誘餌,效果不亞於暴力和色情。這種著迷說明了時間距離感。大多數觀眾對希特勒沒有個人記憶,所以也出現了另一種類型:嘲諷。在希特勒生前,查理·卓別林在1940年的影片《大獨裁者》戲謔地模仿他,也只有德國的敵人敢這麼做。在德國,德國諷刺作家Walter Moers 1998年發表的連環漫畫《阿道夫,納粹豬》走紅。製作人稱這一角色是「我們創造的最偉大的明星」。

漫畫《阿道夫,納粹豬》欲改編成電影21世紀:曾經的惡魔變成心中的傻叉,德國逐漸擺脫戰後陰影最新的小說《看,誰回來了》2012年在德國出版後,在市場上取得了巨大成功。小說講述了希特勒「穿越」到21世紀的種種奇遇。其中設想了假如希特勒「穿越」到當代德國,看到現在的情形,會有何牢騷。小說以第一人稱講述希特勒在新柏林的尷尬遭遇。他驚訝地發現德國已由一名女性管理,德國境內有數百萬土耳其裔居民。他甚至被電視台監製看中,受邀亮相一檔著名電視節目。之後,他成為YouTube、Facebook上的網紅,還重新踏上仕途。對於作者及其他德國評論家而言,《看,誰回來了》一書的成功反映了一種代際變化,意味著二戰結束70年後,是時候用新的方式例如黑色幽默來處理這段歷史,而不是停留在紀念碑。如同德國歷史學者Klaus Casar Zehrer所說:「希特勒曾經是我們心中的終極惡魔。現在他是我們心中的終極傻X。」今年的一項調查顯示,當德國人被問及「什麼人或事與德國關係最密切」,排在前幾位的依次是:大眾汽車、歌德、默克爾、國歌、德國足球隊。希特勒以25%的得票率排名第七。70%的德國人為自己的國家感到自豪,並認為是時候該擺脫罪惡感和羞恥感了。但仍有75%的人說希特勒犯下的滔天罪行使德國被貼上了「不正常國家」的標籤,所以總要發揮「特殊的國際作用」加以彌補。也說明德國人自豪感和負罪感並存。這種內在衝突也塑造了德國今天的文化。因為希特勒,德國人「不敢再相信什麼宏大的願景」,德國心理學家、《沙發上的德國》作者Stephan Grünewald如此說。他們拒絕被「宏大的觀點」感染,以防再次被迷惑。而且,在這種氛圍中,任何政治正確都顯得愚蠢,德國人對外披著一層「冷漠的外衣」。只有在毫不涉及道德爭議時,他們才會支持大型改革,比如新能源改革。這並不是說希特勒使得德國人變得枯燥無趣。德國官方仍然展示著德國特有的價值觀,比如守時和可靠。但是在這層「保護盾」背後,德國人的生活方式是非常特別的,從愛好到性生活。與人們的成見相反,德國人私底下其實是很古怪的。

隨著時間流逝,關於希特勒的禁忌慢慢在變淡。曾經一度恥談「愛國」、棄絕國旗國歌的的德國人,在2006年世界盃上,重新舉起德國國旗、德國隊隊服和圍巾,紅黑黃三種顏色像海洋一樣淹沒人群。「這是一次轉折。」法蘭克福歌德大學的社會學教授米察·布魯姆利克分析,「德國民眾第一次真正從心理上擺脫了納粹二戰罪行留下的陰影。」結語:其實很多德國人已經厭倦了被那段黑歷史綁架。當能夠開得起玩笑,甚至開始自嘲,才說明真正放下了心靈包袱。畢竟,被罪惡感浸染的心靈離快樂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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