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外省人紀錄片大陸展映

《守候》劇照。該劇講述分隔兩岸半個世紀最終團聚的一對耄耋夫婦的感人故事。

《延續》劇照。儘管搬入新宅,眷村依舊是一些外省人難忘的回憶。

《山海經》劇照。一位單身老兵在一棵大樹下睡覺。

《一人三坪六十年》劇照。小小的書桌是單身老兵林孟明最大的寄託。

9部紀錄片,最短39分鐘,最長86分鐘,沒有明星,只有白髮蒼蒼的耄耋老人,沒有布景,只有那些同樣斑白的人生。5月18日晚,北京798藝術區,「台灣往事——台灣外省人紀錄片展映」就這麼靜靜地開始講述——

歷史的單人房

逼仄的房間,放下一張單人床和桌子差不多就滿了。牆壁的漆早就剝落,門還是木製的,門口貼著一張舊報紙,從左到右寫著幾個毛筆字:家裡無錢,請勿光臨,謝謝。

這就是林孟明的「家」——台灣芳蘭山莊,一座國民黨空軍退役員工宿舍,居民都是退役下來的軍官或士官。宿舍分為甲乙兩區,各有A、B、C三棟。最盛時住了700多人。而如今,人去樓空。

搬走的搬走,過世的過世,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單身老兵,因為經濟條件差無法結婚,依舊住在這裡。林孟明、傅子龍、劉體全就是其中的3個,同時也是紀錄片《一人三坪六十年》的主角。

故事不能再簡單了,可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林孟明,70多歲,不多話,平時喜歡閱讀和寫書法,每天中午去食堂打一份飯吃,剩下的打包回宿舍放在熱水裡溫,留著晚上吃。劉體全,77歲,因患癌症,原本分隔兩地的大陸妻子來台照顧,倆人擠在三坪大的房間共度餘生。

最有個性的是傅子龍,這個83歲的老頭子,脾氣古怪、不合群,動不動就對人咆哮,內心卻是個「老頑童」。當年國民黨抓壯丁,他被迫從軍赴台,在大陸留下一妻一女。因為沒什麼錢,他一直沒再娶,早早寫好一份遺書掛在牆上,以備將來殯儀館料理後事。

多年前,他給自己寫過一首詩:「人生如夢匆匆去,悲歡離合誰不遇。鬚髮皆白成現實,快樂身心保身軀。」這首詩壓在書桌下,紙張泛黃,字跡模糊,就像在老人身上停格的時光。

「其實,這3個普通老兵背後折射的是一個群體。他們離開原鄉和親人,沒有高官厚祿,沒有親人照顧。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被提到的次數銳減,聲音也越來越弱。」外省台灣人協會秘書長周思諾在解讀該片時稱,那3坪的單身宿舍就像是一間「歷史的單人房」,這個房間里裝滿了話語,卻始終缺少談話的對象。

紮根不深的番薯

「那時哪會知道啊!說是到大後方去休息,結果一覺醒來就在海上,心想完了完了,真的是大後方,四面全是海,逃都逃不掉。」80多歲的李文保老人對著鏡頭回憶,話語間仍然帶著四川口音。他也是退伍老兵,如今住在忠義村。

忠義村是典型的眷村,位於台中大肚山台地的大雅鄉。1949後,國民黨敗退台灣,因為鄰近清泉崗機場的關係,部分空軍退伍的官兵沒地方可去,就把日據時期的八座野戰醫院當作容身之所。後來陸續進駐的退伍官兵越來越多,就在附近蓋起了所謂的違章建築。

而如今,這300多戶「違建戶」被當局認為是土地竊占者,依據法律,他們的住所將被強制拆遷。

為了捍衛村民權益,忠義村村長劉公展毅然拿起攝像機,拍下《竊占者》這部紀錄片。片中有一句話令人印象深刻,它說,大肚山台地的土壤像鮮血一樣紅,只適合種番薯。這些被遺忘的退伍老兵,就像是「被拋到空中的番薯」,「因為紮根不深,誰都可以挖。」

事實上,忠義村的悲痛並不是惟一的。廖信忠,暢銷書《我們台灣這些年》的作者,看完影片後與觀眾談起,幾年前,位於台北市區的一個舊眷村因為有礙觀瞻被拆掉,改建成一個都市公園。結果幾個月後,一些老兵因為離開舊居陸續死去。

面對這些現實,劉公展當然也知道,他無法螳臂當車去阻擋歷史潮流,他只是希望當局能給孤苦的老兵們安排去處,或者讓他們採取承租的方式繼續住下去。勢必要拆的話,也能夠把原眷村的遺留物列入文化遺產保護起來。

能留住一些「根」,這似乎就是眷村最好的命運了。在另一部紀錄片《影像人生》里,新竹的「空軍一村」改建後,遺留物品就被放置在眷村文化博物館,取名「眷戀之村」。

只是,除了物質遺產,顯然還有更多看不到的東西,比如情感。就像片子《延續》里,那些眷戶把花移植到新樓的中庭,彷彿在眷村一樣……導演的用意在於表明,這些人一輩子都在遷移,先是從故鄉遷到台灣,又從住了半個多世紀的眷村遷到新宅,「他們只是希望人生可以不再漂流」。

記錄即將凋零的歷史

《一人三坪六十年》里的3位單身老兵,《竊占者》里爭取權益的台北忠義村眷村村民,《影像人生》里堅持5年時間拍下眷村改建過程的老人,《守候》里分隔數十載終團圓的80多歲的老夫婦……

9部紀錄片,記錄的是「連台灣人都無法想像的社群」,外省台灣人協會秘書長周思諾告訴記者。據她介紹,1949年,國民黨帶著60萬大軍,加上眷屬和軍公教人員,人數達到100萬至120萬,占當時台灣總人口的1/10。這些人通常都被稱為外省人。

周思諾說,60多年間,第一代外省人已經很少了,老兵大概只剩下幾百人。800多個眷村,經過改建,只剩下10個不到。正因如此,為了記錄下這段即將凋零的歷史,2008年,外省台灣人協會開始實施紀錄片培訓計劃,聘請專業導演培訓「素人」導演,拍攝以第一代外省人為題材的紀錄片。

換句話說,這更像一場「尋根」之旅。拍攝者都是來自各行各業不同年齡層的第二代外省人,因為切身的背景,與被拍攝者有著長久建立的關係,所以即便是第一次拿起攝影器,技術稚嫩,卻顯得誠意十足。通過拍攝,他們或者在兩代人中找到溝通,或者在社群中找到使命感,或者得到生命的救贖。

3年來,這些紀錄片在台灣多次巡展,所到之所無不掀起巨大的反響。著名紀錄片導演李中旺認為,這些紀錄片展示了「台灣人所不知道的台灣」。

至於為何把影片介紹到大陸來,策展人劉莉芳說只是因為「氣候到了」。事實上,近來隨著講述眷村生活的電視劇《光陰的故事》熱播,舞台劇《寶島一村》上演,書籍《我們台灣這些年》的暢銷,越來越多的大陸民眾對台灣外省人和眷村這類話題逐漸熟悉,產生興趣。

而這種共鳴周思諾早就料到了,因為「每一個外省人都不是孤立的,他們背後關係的是一個個大陸家庭的命運」。今後有可能的話,外省台灣人協會還會考慮與大陸方面做出更為詳細的主題規劃,比如結合二戰、老兵的主題,以更寬廣的視野來回顧這段歷史。

「這些歷史脈絡底下涌動的是一樣的歷史浪潮,還有兩岸居民切不斷的痛楚和情感聯繫。那些大時代下普通人悲歡離合的故事,不僅是台灣的,也是大陸的。」周思諾說。(鄭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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