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大空戰：記憶深處，塵封了七十多年的往事

日寇轟炸機如蠢牛般發著沉重的吼聲，向蘭州緩緩飛去。忽然，幾隻輕盈的銀燕在敵人轟炸機間隙上下翻飛。它們時而極速俯衝，時而猛然拉起。在這期間，急促機關炮聲，不停地怒吼。忽然，一架日寇轟炸機冒著黑煙，墜向地面……

日本飛機飛往蘭州途中

此刻，躲在房檐下、山溝里的民眾一片歡呼「打中了！打中了」！當年，才七八歲的榆中金崖人金吉泰目睹了蘭州大空戰的這一幕。

榆中金崖鎮距離蘭州城區約30公里，在古代正好是人一天徒步的距離。因而，其獨特的地理位置，使金崖成為絲綢古道上的重要站點，也是蘭州向東第一個大站，而在金崖東面不遠的響水子一帶則是蘭州東面的防守門戶。

抗戰期間，日寇飛機編隊轟炸蘭州，有時把金崖作為一個匯合點。日機在金崖上空，整理編隊，準備轟炸蘭州。而駐紮蘭州拱星墩飛機場的中國空軍和蘇聯援華志願航空隊，在同日機搏殺時，金崖上空就是他們迎敵的戰場。

70多年前，金崖上空，空軍勇士們同日寇搏殺的情形，至今還在小鎮上流傳。

今天，就讓我們聆聽著名作家金吉泰講述他目睹蘭州空戰往事。

金吉泰講述當年往事

大鐘敲響不久，嗡嗡飛過的日機，向蘭州而去

日本飛機第一次炸蘭州時，我只有六七歲，已經記事了。那一次，日本飛機飛得很高。當時，人們只看著飛機不少，紛紛猜測他們是幹什麼事情的？就在人們胡亂猜測的時候，眼力好的人發現了日本飛機翅膀下的「紅坨坨」（日本國旗）。那時識字的人少，還弄不清紅坨坨的含義。誰知，日本飛機就投彈了，這下人們才知道敵機來了。

有了教訓後，就逐步建立了比較完善的防空網。當日本飛機從山西運城起飛，進入陝西境內後，中國前線觀察哨就用電話向後方通報。電話從省縣層層傳達到我們金崖鎮鎮公所後，就要給大家通知。鎮子上此時沒有廣播，怎麼辦？人們想了一個辦法，鎮子的懸崖邊上有座廟，廟裡的大鐘，就用作報警了。日機來臨時，大鐘就敲響了。於是，人們就想辦法躲藏。這有些像地道戰中的情形了。

五泉山猛醒亭對蘭州大轟炸最深刻的記憶。

鎮公所也動員人們挖防空洞。大人們雖然也挖了一些，但派上用場的機會並不多。因為鄉親們覺得我們這邊是遠地方，日寇飛機似乎不願扔他們的炸彈。即便如此，當大鐘響起，人們就四處躲藏了。此時，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了。因為，日寇飛機雖不扔炸彈，卻用機槍掃射行人。所以，每當日機來襲人們就都躲了起來。

我家也挖了防空洞，但日機飛來時，家裡人還是喜歡躲在房檐下張望。院子里是不讓走動的，我也跟著大人們躲到房檐下了。炸的次數多了，人們也有了經驗，躲起飛機不慌不忙。

給我記憶最深刻的是，日寇的重型轟炸機所發出的聲音。這種轟炸機鄉親們俗稱五個頭飛機。鄉親們往往按照飛機的發動機來區分飛機，日寇飛機有五個頭，也有三個頭的。中國空軍多是一個頭的。後來我想，這應該是一種有四台發動機的大型轟炸機。五個頭的飛機飛過時，天空很沉悶，似乎讓人喘不過氣來，那聲音嗡嗡的，壓迫著空氣。日本飛機飛過去不久就開始投彈了。從我們的視線，看起來還不到蘭州，似乎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那炸起來聲音更是巨大，轟轟的，窗戶上的紙似乎都在嘩啦嘩啦抖動。 炸過後，日寇飛機就飛得高了，聲音也輕鬆了。

每當日本轟炸機飛過來時，就會遭到中國空軍戰鬥機和驅逐機的截機。也就是一個頭的飛機，自然這種飛機比不上日寇的轟炸機巨大，但勝在靈活。當時中國空軍和蘇聯援華志願航空隊就駐紮在蘭州城東面的拱星墩飛機場。

支援中國抗戰前蘇聯飛行員

我們雖躲在房檐下，但目光卻盯著空中。中國空軍和蘇聯援華志願航空隊的勇士駕駛著驅逐機同日寇進行殊死搏殺。蘇聯的飛機和我們的飛機不一樣，我們的是棕色或者灰色的，看上去不太亮豁。蘇聯的飛機是銀色的，看上去亮得很。空軍勇士們駕駛著飛機，在日寇的轟炸機之間，上下出沒。有時候，一個猛子就直接扎了下去，有時忽然又極速地拉了上來。

日機冒著黑煙，栽了下來，機上為何有婦女小孩？

起初，我們僅僅知道飛機之間也能打仗。直到一天，一場慘烈的空戰在金崖鎮上空爆發，才徹底顛覆了人們對空戰的認識。

這次空戰非常激烈。日機轟炸完成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很輕鬆地返回，而是如同受到驚嚇的羊群，一隻只東飛西飛。顯然空軍勇士們打散了日寇的隊形。大小飛機在空中繞圈子，相互追逐。戰場就逐漸東移到金崖附近了。空戰異常激烈。空中的槍炮聲非常大，「咔咔咔、嗵嗵嗵」。如果在地面，聲音還有牆等建築的阻擋，但在空中沒有阻擋，六方都空著呢？那聲音聽起來就非常大。

朝日新聞關於蘭州大轟炸的報道

我記得清楚，那天是個多雲的天氣，一片片的雲朵散布在空中。在雲層的空隙中，大飛機穿過了，小飛機鑽過去，相互之間捉迷藏。

忽然一架日寇轟炸機，從雲層中栽了下來。起初平飛著呢，很快就翻了個，飛機的肚皮朝上，尾巴上冒著黑煙。緊接著，這架飛機就畫了一個弧線，向我們鎮子上插了過來。人們驚呼，「哎呀到了崖根里了。」大家怕飛機跌到鎮子上，因而非常驚恐。實際上看起來很近，但卻有段距離。

等人們出了鎮子到了河邊時，才發現飛機掉下的地方，在竇家山的一道山樑上。那架轟炸機栽下去後，冒起了黑煙，異常顯眼。

搜集被擊落的日軍飛機殘骸

鎮子上的很多人都去看飛機了，顧不上看天空中戰鬥了。我三哥從藏身地方出來，他大聲喊著：「走走，去吃飛機肉了。」

於是，一幫年輕小夥子們就過河向竇家山跑去。自然，他們也沒有吃到飛機肉，卻是撿來了不少東西。有飛機上鋁片、鋁桿，還有一大塊綢子，那個綢子非常結實，是降落傘上用的。鎮子上的人除了哥哥撿回來的東西，還有人撿了一個大餅。那個餅很大，中間一個窟窿，面白得很。有人要吃時，被另一個人阻止了，說是害怕日本人在裡面加了毒藥。後來，麵餅的下落就不知道了。我用三哥撿來的一根鋁絲做了個彈弓，玩了好長時間。很快，軍隊就封鎖了現場，戰利品自然也撿不到了。

不過，這架飛機也非常蹊蹺，似乎也給這次空戰留下了一些謎團。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據一些參與處理後事的人說，這架轟炸機本是軍用飛機，機上的人員也應該是日軍軍方人員。誰知，這架飛機上卻有民間人士。參與處理殘骸的當地人說，飛機殘片散布了很大一片地方，機艙散了架。飛機乘員的屍體被搬了出來，擺在附近地里。

日軍飛行人員出發前舉行儀式

這時，有個意外地發現，屍體中有一個婦女和大約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她們是如何上飛機的？又怎麼飛到了蘭州？

有一種說法是，這從側面反映了日寇的猖狂。據推測是日機上飛行人員的家屬到飛機上參觀，認為中國空軍抵抗很弱，就想飛到蘭州看看轟炸，結果被擊落了。

蘇聯勇士俯衝攻擊未果，直直扎到了大地上

一次過春節時，日本飛機轟炸來了。他們不僅轟炸，還投下傳單，上寫著我們日本人給你們中國人拜年來了的字樣。這些日本人特別可惡，欺負了我們，還要挖苦我們，真是極端猖狂。

空戰在金崖鎮上空進行過多次，時間有長有短。第一次大家嚇壞了，很緊張，後來就習慣了。再後來，中國空軍飛得越來越遠，在甘草店上空，也發生過空戰。在苑川河谷，好幾架日寇飛機被打下來，除了掉在我們竇家山一架外，甘草店對面山樑上掉下了兩架。

有戰鬥就有犧牲。清水稠泥河一架蘇聯援華志願航空隊的飛機掉了下來。當時，這架飛機在同日本轟炸機纏鬥。他一個俯衝攻擊日本轟炸機未果，只好將飛機拉起來爬高，就在爬升的過程中被日機擊中，飛機直接向地面衝去。那時正是寒冬，地面非常堅硬。即便如此，飛機頭仍舊深深地扎在中國的大地上。

支援中國抗戰前蘇聯飛行員

好在，飛機並沒有解體，就那樣直直屹立在堅硬的泥土上不倒。可是，蘇聯飛行員已經犧牲了。去看的人說，飛行員的身上，沒有傷也沒有血。後來，機場來了一輛車，來人中有一位俄國女人，在飛機前痛哭一場，飛行員遺體以及飛機就被拉走了。

蘇聯援華志願航空隊，不僅在蘭州大空戰中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而且也給人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有個親戚在飛機場給蘇聯援華志願航空隊當伙夫。他講了很多蘇聯飛行員的故事，有他們制止蘭州警察打人的，有他們在黃河裡下水救人的，有他們給伙夫教跳舞的。

日機襲來

至今，我還記得，那位當伙夫的親戚拿來一個飛機模型，做得非常漂亮，人們看了都很驚奇。

如今七十多年過去了，記憶越來越淡，但沉澱下來的情結，卻依舊值得我們再三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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