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製造產業中,沒有「菊外人」

我國偶像製造業與日韓有區別,但並非「不成熟」,甚至可以說過度「成熟」。從它所涉及的資本的數額,滲入日常生活的深度、引發爭議的廣泛程度,對別的模式的同化能力,更從這一切在運營商和各路勢力、新媒體中運轉得如此近乎不著痕迹中,都可以得到佐證。這個系統的吸納能力讓人震驚,無論是楊超越,王菊,和我們,都被迫捲入了一場資本的流動之中,似乎除了保持緘默,任何一個舉動,都會為它推波助瀾。

作者|袁愛理

編輯 | 遲恩

美編 |黃山

微信編輯| 侯麗

《創造101》應該是近期最熱門的話題之一了。有種聲音說《創造101》所引發的爭議焦點源於我國「偶像工業」的「不成熟」,只有這種不成熟的「偶像工業」才可能產生楊超越這一因缺乏「實力」引發爭議的選手;換句話說,這篇文章認為,「實力」是一個成熟的偶像製造產業評價選手的「標準」,然而它所對應的是僵化的某種權威體制(雖然文中明確提到「男權」體制,然而因我實在無法從中得出這一名稱的具體含義);因此該作者認為,我國觀眾其實應該認識到楊超越的沒有「實力」實際上才是她的彌足珍貴之處——因為這正是她未被某種權威體制所「規訓」的標誌。

我真心希望作者說的是真的,關於我國的偶像製造體制(假設它真能夠單獨作為固定的秩序存在)還在「生成」中,人肉眼可見的不同的東西還活躍著。然而,讓人失望的是,作者用以支撐我國產業「不成熟」論點的依據僅僅在於,與日韓「成熟」的偶像製造業相比,土創還不夠像樣。

但問題在於,被視為成熟的日本和韓國的偶像製造之間也存在很大差別,就算僅看單獨的某一國,它每年也在發生變化。因此,無論以哪一具體「模板」為參照物,重複或者變化本身根本並不能說明這個產業成熟與否。事實上,情況可能正好相反:一個「成熟」的模式才能成功地把所有「變化」都內化進去;在土創以及它的「前身」snh48的語境中,大致可以具體表達為,我國的偶像產業具有讓日韓「模版」轉化為自己的東西的巨大力量。而這一力量的巨大恐怕很難讓人認同我國偶像產業「不成熟」這種不成熟(=沒有力量)的判斷。

一篇研究土創「前身」snh48的文章通過系列例子詳細分析前者的「本土化」實踐,作者發現,通過將日本原版akb48的表演主題「愛情」替換為似乎更具號召力的「夢想」作為核心概念,其實土48更極致。同時,通過「直播」這種網路運營方式,這種大眾海選的選秀模式,最大程度讓觀眾參與偶像製造。其所許諾的「民主」神話在原版電視台、劇場及線下見面會以外,獲得了更深地滲透進日常生活的新媒介支持。

在此事實基礎上,如果還說我國偶像製造產業「不成熟」,我都想為它喊冤。土偶對日常生活的強大滲透力,在吸納akb48模式這次操練中或許是是第n次自我確認了,只是持「不成熟」論的人執意要從「日本模式同化/塑造我國產業」這個視角來看。這種視角的問題很顯然:首先,正如前文所說,所謂「日本模式」本身處在不斷變化中;其次,這種視角所展示的是「日本模式」的同化力,而非我國產業本身成熟與否。

儘管從snh48開始,再到到土創,加入了一些日韓偶像製造的因素,但是早在2005年就實現了的全民參與的「超女」,不也是我國製造偶像早就「成熟」的證據?其後同樣具有廣泛影響的「好聲音」「快男」等也無法忽略。當然了,這類不成熟結論的得出者可能不會有耐心仔細研究也並不關心幾大電視台和其贊助商的苦心經營和取得的成就。

迄今為止,土創所引發的熱門話題,無論是王菊還是楊超越,其創造的「流量」和網路上的各路針鋒相對,恐怕是它的日韓前輩們都無法想像的。然而我們卻能在我國自身的偶像製造業中找到某種「傳統」的延續。從05年「超女」往後,選手的「實力」與「外貌」、另類形象就是引起爭議的熱點了。印象中每一屆超女都有外形不錯的「花瓶」選手PK掉外形一般但頗有「實力」的選手這種情況。在這個意義上,張含韻是楊超越的前輩。

圖片來源:南方周末

十五年前,網路還未普及,剛上初中的我就得在男同學對張含韻的喜歡和女同學對張含韻「花瓶」的微詞中被迫做出抉擇,從而選擇特定的「集體」或「小圈子」;今天,歷史又再重演,居然又有人出來勸誡說,如果不喜歡楊超越,你就掉入了「精英女權」的集體焦慮,意思就是代表不能同情真正弱者的那些「女權者」。

然而,女性主義理論的基本論點之一,就是代表(representative)政治必須被反思。意思是,你非要搞出個「精英女權」「草根女權」或「真的女權」「假的女權」這些區分來分別給人歸類,不首現確立個固定標準是不可能的。那些因為不喜歡楊超越被假想為「精英女權」的,他們之間可能除了不喜歡楊超越這一點並沒別的共同點,不喜歡的原因也大有不同,居然被統稱為共同籠罩在某種焦慮中?縱然我也覺得楊超越「沒實力」,但我真沒有焦慮。而且可能我本身的處境也不比她上節目前好多少,只是勉強混飯吃。

不過,我其實並不認為「沒實力」是楊超越的本來屬性,只是網路運營商展示給我們的那一面而已,人家真正咋樣有誰知道呢?土創選手們的每次公演和日常視頻都是錄播的,剪輯的鬼斧神工,想突出某一選手的某一「特質」,簡直是不要太容易。可能ABC三個人其實都「沒實力」,或者偶爾說話結巴,剪輯可以只剪出前兩者唱跳發揮最好和不結巴的時候,而對第三人總是剪那些發揮不好和老是結巴的時候。土創22強最近參加酷狗見面會,據說現場沒修音幾乎大部分都是「車禍現場」;可之前好長一段時間騰訊只給我們展示過楊超越的「車禍現場」。運營商的這種操作到底對誰更好情況會更複雜,因為雖然C更容易遭到熱議而獲得人氣的暴漲(也就是楊超現在的處境),但與之相伴的是幾乎相對應程度的爭議。

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可能她自己都茫然。但有一點卻十分確定,那就是運營商和贊助商會成為最大贏家:通過操控選手「人設」以獲得如今幾乎可以直接等同於「錢」的「流量」。因此,在共同被運營商操縱來為它自己牟利這一點,選手和粉絲可以說都是「受害者」了;而在楊超越到底是不是被「規訓」這種「人設」問題上來「批判」覺得她「沒實力」的那部分觀眾,恐怕不僅僅是在敵友判斷上過於一廂情願(「受害者」間的互相攻擊),而且還為運營商的故意製造爭議貢獻了新的「流量」,在這過程中,楊超越只是被壓榨得更多而已。

網路圖

韓國的偶像製造業長期處於醜聞不斷的狀態,偶像團體成員在整個產業鏈中處於極其低的位置,偶像成員被公司壓榨,比如收入可能都不能佔到總收入的1%。不少人選擇解約,其中最成功的莫過那些「回國發展」的(從super junior到exo的數位中國成員),能拿到的錢翻了很多倍。或許有人會說,這難道不證明中國的偶像產業對偶像成員的壓榨輕許多嗎?然而事實卻要複雜得多。單從受眾面上說,中國市場能夠提供的可能是全世界最多的追星青少年,新媒體滲入也遠超韓國公司,可以說整個偶像產業所涉及的資本總數不知道比日韓多了多少,分到成員手上的多了一些也不足為奇,落到運營商贊助商廣告商經紀公司等手上的數目是無從想像的。我國的這個產業厲害/「成熟」之處還在於,源源不斷參與進來的、各路不知來源的資本,在極其發達新媒體中變得不大可見了——或許變成了水軍手裡買的楊超越定製卡和她的票數?

所以說,我國偶像製造業與日韓有區別,但並非「不成熟」,甚至可以說這種區別正事在於過度「成熟」。從它所涉及的資本的數額,滲入日常生活的深度、引發爭議的廣泛程度,對別的模式的同化能力,更從這一切在運營商和各路勢力、新媒體中運轉得如此近乎不著痕迹中,都可以得到佐證。這個系統對不同東西的吸納能力讓人震驚,比如可以把所有人分成支持楊超越和不支持楊超越的,而且支持其他選手的會被默認為不支持楊超越(雖然選的是一個團,但哪個位出道卻被敘述為至關重要)。

而實際上,我在沒看節目的時候就支持王菊,像我這樣的恐怕也不在少數。出於覺得她本身就在土創中呆不久,「搞菊」的遊戲脫離了非此即彼的土創結構,投免費票同時清楚我這一票兩票的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但在「嚴肅」的女團粉那裡搗亂實在太有趣了;我並不認識楊超越,說不上支持她也說不上不支持,只是後來看了節目覺得她被騰訊害慘了,好像專門找她出糗以及亂說話的部分播出來製造討厭或者喜愛,獲得爭議從而吸引流量。然而,我所自詡的「菊外人」身份很快就證明是不存在的,王菊的名次迅速躥到第二(票數統計都是不透明的,我不會天真到相信哪家票數真是一個一個粉絲投的)。在土創話語中,這叫進入了「出道位」而且還是「高位」,因此「菊外人」變成不支持孟美岐的,不支持吳宣儀的,不支持yamy的,當然也是不支持楊超越的,不接受任何辯解。這個時候,楊超越,王菊,和我們都成為了受害者,被迫捲入了一場資本的流動之中,似乎除了保持緘默,任何一個舉動,無論是維護還是抵制,都會為它推波助瀾。

參考文獻:

[1]https://m.jiemian.com/article/2219890.html

[2]羅雅琳.作為慾望的「夢想」:從SNH48談中國偶像經濟癥候[J].文化研究,2017(04):333-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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