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撞機十六年，什麼是最好的紀念

08-02

16年前的4月1日，中美兩國軍機在南海上空發生了震驚世界的碰撞，王偉烈士英勇犧牲。
2016年，中美在南海再次發生嚴重的對峙事件。在這一背景下，不能不讓人回憶起那段往事。
然而，在16年前的那次事件中，除了烈士的犧牲精神，也出現了許多令今天回憶起來仍感到耿耿於懷的事情。本文作者在文章中提起這些往事，不是為了「揭秘」或獵奇，恰是讓烈士不白白犧牲的最好紀念。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王煜

獨立軍事評論員

2001年4月1日，中國海軍航空兵飛行員王偉駕駛殲-8D型戰鬥機，和趙宇駕駛的長機在南海上空共同攔截入侵我專署經濟區空域的美國海軍EP-3E型電子偵察機時，遭到美軍電子偵察機撞擊。美軍EP-3E型電子偵察機受傷後，進入中國領空並迫降在海南陵水機場。中國海航的殲8D型戰機墜入大海，飛行員王偉彈射跳傘後失蹤。

在隨後14天里，10萬軍民聯袂在距離海南島東南100公里的海域之間展開了大規模的搜救行動，無果。

4月14日，經過中美多次交涉後，美方機組人員回國，機長沙恩·奧斯本被授予優異飛行十字勳章並安度至今。

2001年4月24日，中央軍委在北京舉行大會，授予王偉「海空衛士」榮譽稱號和「一級英模」獎章

在劍拔弩張的冷戰時代，一個大國的電子偵察機靠近另一個國家的領空開展偵察行動，是司空見慣的事。在偵察行動中與目標國前來攔截的航空器互相糾纏，也是應有之義。在驅逐與反驅逐過程中出現意外甚至擦槍走火，也並非什麼大事。遠有1988年蘇聯海軍「無私」號護衛艦在黑海沿岸撞擊美國海軍「約克城」號巡洋艦，近有美國空軍的F-15C戰機在關島上空攔截俄羅斯空軍的圖95S戰略轟炸機，更別說蘇聯國土防空軍的「巴倫支海手術刀」事件了。

1987年9月13日，1架蘇聯國土防空軍的蘇27戰鬥機在巴倫支海上空攔截執行偵察任務的挪威P-3B型反潛巡邏機時，用垂尾劃開了巡邏機的右發動機艙並安全返航

那麼，為什麼2001年4月1日的南海撞機事件會遭到國人如此關注？為什麼我們會覺得這是國恥？

是因為美軍飛機的入侵？還是因為美機悍然撞擊我軍戰機？

2001年第4期《艦船知識》中刊登的《在南中國海上空巡航》一文就詳細描述過王偉烈士在2011年春節驅逐美機的故事

是，也不是，至少不全是。

要知道，美軍飛機侵入我國專屬經濟區乃至貼近、甚至入侵我國領空領海都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在1965年，毛主席就曾經簽發命令調動海軍航空兵的精銳部隊南下驅逐騷擾海南島的美軍飛機，多次擊落擊傷美軍飛機，王偉烈士在犧牲前也多次參與攔截驅逐入侵美機的任務。

顯然，這些都不是撞擊事件「一石激起千層浪」的主要原因。甚至，就在撞擊事件前10年，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合眾國還是絕大部分中國知識分子心中的「人類燈塔」、絕大部分工人群眾心中的「迦南美地」。大眾的情緒雖然容易被煽動，卻沒那麼容易發生如此巨變。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偉大的美利堅合眾國，只不過是提前給大國俱樂部的新人，上了一課罷了。

1993年，中國遠洋運輸總公司的貨輪「銀河號」，被美國以懷疑運輸化學武器而武力逼停於印度洋上長達三周之久，並強行在第三國港口檢查。事件發生時，中國海軍還是一支「黃水海軍」，對遠在印度洋受難的「銀河號」鞭長莫及，只能通過外交斡旋解決。最後美方什麼也查不出來，卻態度蠻橫拒絕道歉，最終不了了之

1995-1997年的歷次台海危機中，空軍飛行員在50年代水平的殲6甲型戰鬥機面前宣誓「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的畫面猶然在目，對面的美國航母上卻早已開始演練三代機的全甲板突擊。當時的人民解放軍陸軍，則已經開始討論「戰術核武器條件下的搶灘作戰」了

憤怒的學生無法理解在美國駐華大使館前站崗武警的無奈與痛苦，在本國大使館裡被炸死的3名記者也只能坐著肇事兇手製造的飛機回到祖國

今天看來，如果說1993年的「銀河」號事件標誌著中國對美國由80年代「蜜月期」產生好感的餘溫開始退散，以及廣大人民群眾對「普世價值」不信任的開始。那麼1996年粗暴干涉台灣問題的獨立號航母戰鬥群則讓國內再一次回想起統一大業被美海軍第七艦隊所支配的不甘與屈辱。而讓民間尤其是知識分子群體對美搖擺不定甚至心存幻想的態度徹底終結的，是1999年5月8日落在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的5顆JDAM制導炸彈。

有了這些被稱之為「國恥」的鋪墊，2001年4月1日的南海撞機事件及其引發的國民情緒其實只是這種對抗趨勢的一個縮影。

1999年的中國，只能為遊行的學生提供磚頭與開水，作為僅有的反擊。在整個90年代，中國經濟還在被走私、三角債、國企改革所困擾。人民軍隊還在合理合法地提供著有償服務，以度過「軍隊要忍耐」的黑暗時期。國防工業還在為了四大重點項目挖心掏肺地開源節流、四處化緣。

在冷戰結束後美國單極化趨勢越來越明顯的情況下，中國的忍耐不僅僅帶來了國防現代化建設的嚴重滯後，甚至敗壞了軍隊的風氣，帶來了戰鬥力的荒廢與閑置。

是啊，王偉烈士的犧牲，不是對問題避而不談的借口。

為什麼殲8D攔截不了EP-3E？同樣的殲8D戰機，在空軍2師4團的手上就可以在格鬥空戰中擊敗巴基斯坦空軍以高機動性著稱的JF-17型「梟龍」戰鬥機。海軍航空兵的訓練戰法是否有足夠的針對性？

為什麼在僚機被撞落後上級不命令長機警告性射擊？如果一開始就沒有做好武力捍衛領空的思想準備，帶彈出擊的意義何在？帶的還是當時國內最先進的霹靂8型格鬥空空導彈。

為什麼美機可以大搖大擺地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進入中國領空並降落在中國海軍航空兵的軍用機場？海南島這種海空重地為什麼長期只有1個老舊的高炮團？

如果說不擊落美機是為了避免外交糾紛和繳獲美軍裝備，那陵水場站和海航25團為什麼會給美軍機組人員留下充足的時間，使得他們在降落後還可以喝著咖啡揮著太平斧把機載設備全部砸爛並且串供？

當時又有多少海航飛行員接受過完整規範的海上彈射跳傘訓練？

......

敵人就在對面，戰爭就在眼前——語自撞機事件後與美國海航F-14A戰鬥機纏鬥南海不辱使命的空2師6團，圖為該團當時裝備的蘇27SK型戰鬥機。有趣的是，在其他空軍部隊，飛行員們更喜歡說「首戰用我，後果自負」

出了事，死了人，丟了臉。紀念固然重要，可光紀念是沒有意義的。

國家和軍隊是清醒的。從此，沒有了「軍隊要忍耐」，也沒有了「國防建設要為經濟建設讓路」。無數在此之前因為缺乏短期效益無法上馬的項目，或得不到撥款苟延殘喘的項目，都有了995工程專項撥款的「尚方寶劍」。「丟掉幻想，準備打仗」這句口號，也正是從這一時期在軍中興起，並成為軍人們的座右銘。

東海艦隊072型933六盤山號坦克登陸艦，部署在台海一線

那些中美蜜月期里進度緩慢的核打擊項目也走上了快車道。1999年8月，東風31洲際彈道導彈遙1號彈首發成功；1999年12月，094型戰略導彈核潛艇首艇長征9號艇開工，配套的巨浪2型潛射彈道導彈項目也在被擱置8年後得到恢復，200號彈道導彈試驗艇結束封存重新服役。

同時，殲10、殲11等第三代國產高性能戰鬥機的進度也開始加速，未來第四代戰鬥機的預研項目也提上了日程。海軍更是在從「江南四艦」開始一路小步快跑，厚積薄發，開啟了下餃子副本。

值得一提的是，撞機事件後不到一個月，新一代飛行員急救設備的研製方案就悄然上馬了。三大艦隊的海軍航空兵更是在新型急救設備裝備後開展了大規模的海上跳傘訓練。空軍的實戰化基地演習越演越烈，直接向著名的紅旗軍演看齊，海軍航空兵也在近年開展了與空軍的聯合實戰演習。

沒有這些痛定思痛後總結的經驗、沒有這些尊嚴掃地後積極的改變，哪裡有今天結出的累累碩果？

2014年8月同樣在海南島附近成功攔截美軍P-8A反潛巡邏機的海航殲11BH戰鬥機

走到今天，隨著中國國力的增強、海外利益的擴張和世界局勢的日漸動蕩，未來的驅逐與反驅逐的戲碼會更多。為了「絕不希望犧牲第二個王偉」，新一代中國年輕人所需要思考的，決不能僅僅只是緬懷與紀念。

回過頭來看16年前的撞機事件，其最大的意義，是給了渾渾噩噩的中國人又一響振聾發聵的警鐘。調整軍人心態、鞏固戰術基礎、充實人才經費、提高個人技能，才是對王偉烈士最好的回應。

解放經濟挂帥思想，正視技術差距事實，團結國際友好力量，讓我們的人民軍隊繼續昂首挺胸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