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家的生命觀

段德智:西方哲學家的生命觀

段德智

2006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一本書,其題目為《西方死亡哲學》。《和雅》雜誌主編孫博紅先生最近與我聯繫,告訴我他曾讀過我的這本書,並希望我為《和雅》寫一篇關於西方哲學家生命觀的短文。《西方死亡哲學》著重談的是西方哲學家的死亡觀,雖然由於生死一如的緣故而與西方哲學家的生命觀息息相關,但西方哲學家的生命觀和死亡觀畢竟分屬兩個概念領域,從而有不同的理論視角和理論系統。從這個意義上講,單獨寫一篇闡述西方哲學家生命觀的文章還是有其必要性的。

生命問題是人類文化的核心問題。《周易》講「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之謂也。無論是觀乎天文,還是觀乎人文,都是人類的生命活動,都是一種人化活動。離開了人類生命活動,是無所謂文化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各門科學所講的歸根結底都是一種人類生命活動。哲學,作為一門人文科學,其中心點和著眼點自然是人類的生命活動。

然而,在世界上並非只有人類才具有生命,天上飛的小鳥有生命,地上爬的螞蟻有生命,海中游的魚兒有生命,甚至花園裡的小草也有生命。佛教所講的「眾生」或「有情世界」顯然是把人之外的動物包括在內的。那麼,人的生命與其他類型的生命的區別究竟在那裡呢?西方哲學家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給出了種種不同的說法。

西方古代和近代哲學家斷言,人的生命的根本特徵在於人具有理性。他們有一個最普通的說法,就是「人是理性的動物」。「人是理性的動物」這個說法,在西方最早是由亞里士多德提出來的。亞里士多德認為,凡有生命的事物都有靈魂,不僅人有靈魂,而且植物和動物也都有靈魂。植物的靈魂被稱作營養靈魂,因為它只具有消化與繁殖的功能;動物的靈魂被稱作感性靈魂,這主要是因為它具有感性知覺和慾望功能的緣故。人類的靈魂則被稱作理性靈魂,因為人的靈魂不僅具有營養的功能和感知的功能,而且還具有思維或推理的功能。孟子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的那個「幾希」不是別的,正是人的「理性」。所以,他給人下了一個在西方哲學界千古流傳的定義:「人是理性的動物。」西方近代哲學的奠基人笛卡爾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講「我思故我在」,講「自我」不在於人的身體而在於人的「心靈」的。西方古代和近代哲學家之所以主張人是理性的動物,主要出於下面三個方面的考慮:首先,人由於具有理性而具有抽象思維能力,從而能夠在深層次地認識自然的基礎上,比較充分地利用自然、控制自然和征服自然;其次,是為了使人能夠擺脫感性慾望的束縛,不斷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過一種有高級趣味的有道德意蘊的生活;最後,是為了使人獲得自由,過一種像莊子所說的那樣一種「物物而不役於物」的「逍遙自在」的生活。

然而,既然「人是理性的動物」,他也就不能僅僅具有理性,僅僅具有認知能力,僅僅具有知識,僅僅具有利用和征服自然的能力,僅僅只是一個靈魂或心靈。為要成為人,他首先就必須像動物那樣,具有肉體,具有感覺、慾望和意志,一句話,他就必須同時具有非理性或「動物性」。人本主義哲學家費爾巴哈的根本功績正在於他明確宣布:他的「新哲學」的出發點不再是強調「我是一個抽象的實體,一個僅僅思維的實體」,而是「我是一個實在的感覺的本質,肉體總體就是我的自我,我的實體本身。」正在於他直截了當地用他的「我欲故我在」的哲學公式取代了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尼采之所以在諸多生命哲學家中鶴立雞群,不僅在於他不遺餘力地呼籲我們要「拚命地去感受生命」,要「像愛一個使我們懷疑的女子」那樣去「愛生命」,而且還在於他是在「返回肉體」的「意義」上來談論「生命」的。他反覆強調的是人的肉體存在所具有的「終極意義」,是與理性認識相比,「肉體現象」是一種「更豐富、更清晰、更易把握的現象」這樣一種觀點。差不多與費爾巴哈和尼采同時代的恩格斯則從生物進化論的立場明確肯定了他們的觀點。他指出:「人來源於動物界這一事實已經決定人永遠不能完全擺脫獸性,所以問題永遠只能在於擺脫得多些或少些,在於獸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異。」

然而,人的「動物性」既然是「人」的動物性,也就是一種區別於其他動物的「動物性」。人身上所具有的這種動物性或肉體性的意義,不僅在於其突出和強調了人與動物的同一性,而且更在於其突出和強調了人與動物的差異性。誠然,人與其他動物一樣,都有一個「食、色」的問題,但是,我們在人的肉體性和動物性中還可以進而看到更深層的東西。例如,從人的「肉體性」或「動物性」中,我們能夠非常容易地看到人的「在世性」,看到人與他人和萬物的普遍關聯,萌生出張載所說的「民,吾同胞,物,吾與也」的萬物一體的人生境界,或如馮友蘭所說的那樣一種「天地境界」。尼采把「返回肉體」與「返回大地」和「給大地以人類的意義」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實在是意境高遠。其次,從人的肉體性或動物性中,我們還容易看到人與無生命事物的根本區別在於人是一種具有時間性的動物,一種面向未來而在的東西。無生命事物的基本屬性在於它的空間性、完成性和現成性。人作為具有慾望、情感、意志和理性的動物,他不僅具有「在世」的品格,而且還具有「能在」的品格。他必須在時間中,在自我的不斷超越中去「實現」自己和「成就自己」,用尼採的話來說,就是「成為你自己」。誠然,就現有的存在形態而言,人與萬物和其他動物一樣,也是有限的,但是其區別於後者的地方卻在於他是一種面向未來、面向無限而在的東西,他是一種在有限的生命中追求無限的人生意義和價值的東西。海德格爾所謂「向死而在」,我國叔孫豹所謂「三不朽」(即「立德」、「立功」和「立言」)或「死而不朽」,即是謂此。人生在世,固然要保存生命,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儘力提升生命,儘可能多地賦予生命以「不朽」的意義和價值。蘇格拉底所謂「好的生活遠過於生活」,即是謂此。而所有這一切,都是需要面向未來和無限而在的人通過自己的堅忍不拔的創造性勞作和無私奉獻才能付諸實施的。而人所特有的這樣一種自己超越自己、自己實現自己和自己成就自己的過程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作為人生價值標杆的自由。「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這首名詩,永遠是我們的人生哲學或生命哲學的最好的註腳。

原載《和雅》生命專刊,2008年第二期第16-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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