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極簡佛教造像史
2018年3月31日,就士游大講堂特邀作家阿城講解佛教造像藝術,簡要梳理了《悲華經》等佛教經典與早期佛教造像藝術的聯繫。以下是演講錄音整理,有刪節。
這個講座本來是在中央美院講的造型學,一般要講一個學期。今天就兩個多小時,要把這件事講清楚,只能是極其簡略,講一些關鍵點,蜻蜓點水地給大家展示一下。
釋迦牟尼是覺醒者,本不是神
大家知道雅斯貝爾斯,他提出的「軸心期」的一個特點,就是「覺醒」,古希臘、巴勒斯坦、中國、印度屬於覺醒者。在這些覺醒者之前,是巫教的社會,沒有個人意識。我們現在已經有個人思考,但是在巫教社會,是由巫師去引導大家。而像中國的孔子、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印度的釋迦牟尼這些人,都是面對一個沒有個人意識的巫教的社會,開始產生個人意識,這就叫覺醒。
在佛教里,釋迦牟尼就叫「悟」「開悟」,開悟其實就是覺醒。那這個開悟者是什麼?用中國的詞來翻譯,就是「佛」。釋迦牟尼當年面對的是婆羅門教、印度教還有其他很多教,在這樣一個巫教的世界,佛傳故事裡說,他是在一個地方自己坐著開悟。他所處的巫教世界有非常多的神可以藉助,但他沒有,而是靠個人開悟的,所以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覺醒者。
孔子也是這樣,「子不語怪力亂神」,怪、力、亂、神都是巫教的。學生來問,他就不理,不涉及這些。孔子所有的東西都是靠自己的思索和實踐,他傳遞給學生的是一種個體意識,不是集體意識。這樣的人都是覺醒者。
我們一直到文化大革命還是集體意識,在這種情況下,有個別的人為什麼顯得那麼珍貴,就是因為他表達出了個體意識。改革開放以後,個體意識攔不住了。
相比釋迦牟尼那個時代,我們每天可以到圖書館,或者通過上學等等,掌握各種各樣的知識,解釋各種各樣的現象。因此,我們這個時代開悟、成佛應該是非常容易的,可以藉助別人的個體意識所建立的城堡,來形成我們的個人意識。基本上博士就應該是佛,整個大學的教育就是一個開悟的過程,在中學的時候是知識,大學最重要的就是打開你的個人意識,形成你的個人意識。而釋迦牟尼不一定識字,因此他的傳說是口傳時期,佛經一般都是這樣開始的:「如是我聞」,提出地點和當時還有誰聽到了,來證明我說的是真的。
對巫教世界的覺醒開始形成個人意識,釋迦牟尼是獨立開悟覺醒,覺醒者、覺悟者就是佛;菩薩呢?就是還走在覺悟的過程中。
釋迦牟尼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人家認為他是神,因此,他的死亡是一個釘子,釘在這兒。死亡這件事兒,你想跳過是跳不過去的:我死了,為什麼會死?因為我不是神。至於後來,佛教為什麼不斷地把他推向神的地位,那是為了傳播佛教的方便,因為老百姓喜歡神,神是幫助他們解決麻煩的。尤其傳到中國的時候,中國人最信鬼神之說:你一定要能幫我,你不能保佑我,我就不信你。可是釋迦牟尼是有個人意識的這麼一個人,他的意思是說,你們自己都要開悟;當你開悟之前,你認為世界是這個樣子的,你思想變化了以後,世界就是另外一個樣子,那是因為你自己開悟造成的,而不是我有什麼神力幫你改變了這個世界。在這一點上禪宗得其真髓。
震驚世界的犍陀羅佛教考古
我們今天主要講造像藝術,佛教能夠達到剛才我說的那個比較清晰的敘述,其實是因為佛教的考古發掘。
1913年,馬---歇爾爵士指導和親自參加了在塔克西拉的考古發掘,他在1958年去世,他的著作是1960年在倫敦大學才出版,書名叫《犍陀羅佛教藝術》。
這就是震驚世界的佛教考古,這幅圖只是一部分,只是一個時期的。
犍陀羅的佛教藝術,發生了一個根本性的改變。專家們研究的結果是,公元後3世紀,相當於漢朝末年,貴霜王國的國王迦膩色伽時期,應該是發生了一次大的佛經結集和造經運動。我特別在這裡提出古正美,她對這個事情的研究是顛覆性的,對於西方的研究來說。古正美主要的一個觀點是:佛教是一個統治術,因為它能達到政教合一,利於統治。
從貴霜王國創立開始,大概公元65年,國王丘就卻在犍陀羅弘揚佛教,專門請耆那教徒建立儀軌。這是第一次發生的大乘佛教,是苦修行,宗教門檻相當高。
因為國力太強盛了,丘就卻要做世界的大王,因此就把傳教士派出去,向東的一部分就進入中國,首先在我們現在的新疆一帶,再到長安,到洛陽,到後來的三國、東晉傳教。因為他自己老要打仗,大臣反對他,就把他殺掉了。佛經上的月光菩薩,說的就是丘就卻,《月光菩薩經》裡面詳細地描寫了政變的過程。
丘就卻死了之後,就出現了一個麻煩。他在建立佛教系統的時候,有一個肉身和法身的概念,也就是說,我轉輪王是佛的肉身,佛是法身。為什麼丘就卻能統一五翕侯,其實是因為他把佛教改成有神教,我是神,是神的肉身,當我是神的時候,沒有理可講,不用講理,什麼都不跟你談,這是一個背景。丘就卻的兒子,《漢書》記載叫閻膏珍,他覺得那我是哪個佛呢?在這個層面,繼承的問題沒有涉及到,因此閻膏珍就改信印度教,做了印度教的轉輪王。其實轉輪王本來就是印度教的,佛教是把它借過來用。閻膏珍就等於是滅佛,這個時候僧人四散。
到迦膩色伽的時候,又再一次集結起來,所以馬歇爾的發掘和我們現在讀到的經,基本都是在迦膩色伽時期造的像、造的經。迦膩色伽在世界上名氣很大,貴霜王朝名氣也很大,反而是咱們的世界歷史課里沒有講到。
第二次集結,再想把佛教的資源攏過來的時候,如果還是那麼高的門檻,非得苦修,非得出家,老婆這麼漂亮,孩子這麼可愛,你讓人家全舍了,人家就不入教了。所以佛教第二次集結的門檻變得非常低,低到什麼程度呢?人人皆可入教,狗彘也有佛性,你只要信就行,只要供養就可以了。因此,佛教迅速地重新集結,這是第二次大乘。
那麼,兩次集結造經的時候,在教義上就必然發生衝突了。當然,我們一般的信眾不會發覺這個衝突,但是像唐僧玄奘這樣的高級僧侶、知識精英,他被這個問題困住了。為什麼經典會有衝突?於是就要取真經,《西遊記》裡面是這麼說的;其實他是通過學術調查來找到這個根源。結果玄奘去了阿富汗,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因為佛教的兩次集結。因此,所有的經,迅速地被他劃分為兩個系統。
當玄奘把這個系統完成的時候,辯才無礙,為什麼?他到印度去為什麼成了當時國際佛教界的第一尊者?當時召集了最高的佛學者,他們每提出一個問題,玄奘就說你這個問題問錯了,你是依據的丘就卻那個時期的佛典,來問迦膩色伽時期的問題。沒有理清這個關係的人,永遠都會碰到這個結果,一問就問錯。玄奘是把這樣一個理清楚系統的經,找到它們的原文——其實那個時候佛教已經基本上算滅了——駝隊馱回長安,而且把佛像也搬回來,像是很重要的。
大乘是什麼意思?或者說乘是什麼意思?乘就是船,我們要到彼岸去,是坐小船還是大船呢?大船度的人多,小船度的人少。因此,迦膩色伽時期認為,第一次因為門檻太高,所以你們是小乘,其實就是說你們過時了,你們是非主流;我們第二次集結,我們才是真正大乘,我們載的人多,人人皆可成佛。所以大乘和小乘大致的區別就是這麼劃分的。
等佛教傳入中國的時候,中國的文明跟印度的文明或者說跟阿富汗、巴基斯坦一帶的文明有了一個衝突,儒生堅持的是中國的文明,但是又有一個新的覺醒的文明傳進來,因此產生了佛教和儒教的尖銳對比,就會有不和的地方。本來不應該,它們怎麼會產生矛盾呢?其實是因為各自都異化了。在「二十四史」里,關於佛教,儒家這個系統是從來不正眼看待的,要不然就不記,要不然就把它說成另外一個性質。
到了南北朝的時候,反而是當時北方游牧民族接受佛教特別快,為什麼?因為儒家文明到了這個時候,一個是異化,還有一個是就是細節無限放大,執行起來得有專門的人告訴你,就像現在的禮賓司,要深入學習。而佛教不是,佛教是供養,另外它是像教,一看就全明白,不用去思索。先賢是什麼?全都有像,所以像對佛教的傳播非常的重要。比較典型的就是北涼,沮渠蒙遜建立的,他們其實是匈奴的一支。那個時候,北涼迎到了一個大師,叫曇無讖。當時像苻堅等人,都是拚命要找曇無讖做國師,為什麼?這種宗教體制是建國的體制,怎麼立項,要翻什麼經等等都通。北涼的宗教系統就是曇無讖建立的。據說曇無讖還會房中術,因為要求轉輪王有千塔,一千個兒子,他就讓沮渠蒙遜多生,沮渠蒙遜也喜歡這個,他就接受這個宗教系統。
曇無讖譯出的重要的一部經叫《悲華經》。這部《悲華經》,一般人都沒有讀過,甚至沒聽說過這部經,那它是偽經嗎?不是,是曇無讖翻譯的。
這本《貴霜佛教政治傳統與大乘佛教》就是剛才說的古正美的書,台灣出版;這本《從天王傳統到佛王傳統》是商周出版社出的。
《悲華經》與寶海梵志的大願
《悲華經》主要是講寶藏佛和轉輪王,還有其中一個核心人物寶海梵志。這個經是《大正藏》編號0157。《大正藏》是日本大正年間出的一套佛藏,基本上佛學界或者說研究佛學的人,大家統一引用《大正藏》。所以只要說是《大正藏》多少號多少頁,立刻就能找到。我們的《龍藏》,必須得進入國際系統,才可能被學術引用。《大正藏》已經被引用很多很多年了,所以我們用的就是《大正藏》的這個版本——當然這個版本原本也是中國傳過去的。
3世紀初,也就是迦膩色伽時期,曇無讖(Dharmaksema,讀音:談磨趁)在北涼的時候翻譯出了《悲華經》。他翻譯這部經是有規矩的,什麼朝代,他的出生地,他的學術資格,他自己的名字,都寫清楚了。
這部經一開始也是「如是我聞」:我當時是這麼聽說的;在哪兒呢?「一時」就是當時,「佛」,我們後來知道,佛是指釋迦牟尼,在「耆闍崛山」這個地方開大會了,又開始講經了。如果你們對經有興趣的話,它好多都是套話,大段的套話,當你把這些套話掌握了以後,一眼就掃過去,讀經就會很快。在這個時候,就出現了彌勒,我把它標出來了——不是無心的,是有意的。經書一開始還是對兜率天等等這些「天」,這都是婆羅門教、印度教的,我們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是佛教的,佛教的「天」都是不來聽法的。這一套在傳播佛教和發展佛教信眾的時候非常有用,意思就是:你看,你們的天都來聽我們的佛說法,我們這個佛多好,你來不來?如果對印度教、婆羅門教有了解的話,你就知道這些天的背景,暗示了釋迦牟尼佛能夠把異教的信眾拉到佛教這邊。
《悲華經》有十萬字,非常簡略地說,釋迦牟尼開始講經, 「十方震動」,因為釋迦牟尼要講故事了。他說,以前在刪提嵐世界這一劫的時候,有一個轉輪王叫無諍念,他有一個大臣叫寶海,種姓是梵志——梵志在印度是最高種姓。我們要把這個關係記清楚:寶海生了個兒子,後來成了佛,叫寶藏佛,或者我們叫多寶佛。經文是從「號寶藏……」一直到「……佛、世尊」,這一大段文字,也是一個套路——凡是成佛的時候,這一大段就會出來。有一次,寶藏佛就帶著僧眾到了安周羅,也是無諍念的地方,城外有一片樹林,「名曰閻浮」,「閻浮」是什麼?就是現在,世間的。他們就在這個林子里住下了。無諍念聽說這個寶藏佛很牛,就趕緊率領大臣過來,寶藏佛就開始講述,講述完了以後,「默然而止」,也不多說話,沒有萬眾歡呼,場面有一點尷尬——我們要注意這個「默然」的態度。無諍念說,您老要什麼有什麼,我們供養你,全都管,只要您在這兒安心待著,時不時我就出來看您。這個態度非常好,寶藏佛怎麼樣呢?「默然許之」。
到三個月的時候,無諍念就把有些東西做為供養獻出去,都是自己的東西,非常高級。我在這裡標了兩個東西,一個是龍頭瓔,一個是閻浮金鎖,它們是王的象徵物,只有王才有。無諍念獻出寶物,寶藏佛還是「默然許之」。
這個時候我們來看犍陀羅出土的佛像,(掛在胸前的串飾)可以看到瓔珞,兩個龍頭,當中有一個摩尼寶珠,這個形式就是我們的二龍戲珠,所以二龍戲珠其實是佛教的發明。
另外這一串(斜挎的串飾),閻浮金鎖,像我們的插棍鎖,插棍鎖應該也是從那邊傳過來的。其實就是一個小匣子,裡頭裝香料,是男性的香囊。
通過《悲華經》,轉輪王的那些寶貝,我們在像上就發現了兩樣。只要有龍頭瓔、閻浮金鎖,這尊佛像就是轉輪王。上面兩張的文物是大都會博物館收藏的,但是博物館就常常標錯,甚至有的說是彌勒菩薩,不對,他是最高的統治者。
我原來認為那個東西是象徵性的,後來發現其實是文物。我們看到好像沉甸甸的,其實不是,它是中空的,非常輕。這個東西是真的有,如果哪個地方出土了一個龍頭瓔,這個墓一定是國王的,我們可以從經反過去推,一定是這樣。
寶海梵志很有意思,他希望大家都來聽寶藏佛講經,最好是覺悟、信佛,可是大家只是一個勁兒在供養,沒有別的動作,所以他很著急。他做了一個夢,夢到太陽,還夢到他的國王很不堪,「血污其身,四面馳走,面首似豬」。在很多博物館、石窟可以看到根據這個夢造的東西。他醒來之後,就問諸天,你們幫我解解這個夢。諸天就跟他說,你住的地方不是有很多荷花嗎?你掐一朵給轉輪王,就管用,「取一華」,「華」,就是花,給了轉輪王。
在犍陀羅的佛像里看,就可以看到拿著一朵荷花,給掛著瓔珞的轉輪王。
在Ajanta(印度阿旃陀)壁畫上看轉輪王,龍頭,對著個珠子,這是他的龍頭瓔;手中持有一朵蓮花,旁邊有一個人,寶海,在一剎那,無諍念覺悟的開始。所以這個壁畫表達的就是《悲華經》里的情節,轉輪王怎麼開始醒過味兒來,是因為寶海梵志給了他一朵蓮花。這樣一個重要的情節,在阿旃陀一號窟的大廳,非常厲害。這個遺址,現在是旅遊勝地。一般的人會看不懂,拿一朵花想什麼呢?
寶海梵志啟發無諍念信佛,無諍念就直接去問寶藏佛,怎麼能夠達到長壽,當然還有別的,其中一條是「壽命無量」。佛就告訴他,你要發願,意思就是說,你送給我的東西,挺好挺好,放那放那,但是你要入教,你不入教什麼都是瞎掰。但這事兒太大,無諍念就說,你容我想想,就告辭了。他回到自己宮殿里,「在一屏處,一心端坐,思惟修集」,思考要不要入教,就有了這個轉輪王思維像。我們能看到各種各樣的轉輪王思維像,最多的是這種,一手搭下來,一手支儀。
這些都是局部,這個就是寶藏佛,我們可以看到蓮花世界,思維修集……關於寶藏佛和轉輪王的關係,那時候佛教雕塑非常多,這類雕塑應該叫「《悲華經》雕」,它表達的正好是《悲華經》告訴我們的事情。這裡面的手印是什麼?轉輪,轉法、說法之意。雕像里,聽佛講法的時候,人們都是跪著聽,表情可以看到種種關心、苦思等等。
在《金剛頂經一字頂輪王瑜伽一切時處念誦成佛儀軌》里,特別告訴了我們轉輪王的坐姿:「或坐輪王坐」,輪王坐是什麼呢?我們常常說的「交腳菩薩」,一定就是轉輪王;或者「垂一」,什麼是「垂一」?就是剛剛說的那個思維像,一條腿垂下來;還有「獨膝豎」,就是把膝豎起來。這三種姿勢,就是轉輪王的三種坐姿。
這個就是垂一思維像,北齊的。一看到這個姿勢,就是轉輪王。
這是交腳。
交腳,脖子上有什麼?龍頭瓔。這是敦煌254窟的,很有名的一窟。
這是敦煌275窟,交腳,因此它是國王像。275是北涼窟,他是誰?應該是沮渠蒙遜,就是北涼國王。我們在這兒看到的龍頭瓔,鎖變成項,類似我們現在給孩子弄的一個項圈。
轉輪王想通了,說我要發願。寶藏佛說,很好,你發願吧。國王就說,我要往生凈土;還有就是我要永遠活著,無量壽。寶藏佛說那好,我授你無量壽命,佛號「無量壽」。接下來,後面又是一串描述……然後,你就是無量壽佛!我們說的無量壽佛就是阿彌陀佛,Amitabha。如果不讀經,你就不知道這些號全是一個人。阿彌陀佛是主持西方凈土的,蓮花世界,所以我們後來的凈土宗,只要念它的號就好了,阿彌陀佛。在中文的翻譯裡面有很多意譯,但其實他們都是一個佛。
回到阿旃陀。你可以看到這都是宮女,也叫婇女,裸體的;這是一個宮殿,裡面有兩個人往下倒水,轉輪王在洗澡。他的頭髮散下來,左手在做什麼?因為不清晰,所以一般人看不到,手裡是一根白頭髮!也就是說,轉輪王在洗澡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有一根白頭髮,表示對壽命的恐懼。
在迦膩色伽時期,貴霜王朝在擴大它的領土範圍,當時的天竺其實是貴霜王朝的。迦膩色伽派他的王子和公主去斯里蘭卡,因此,後來斯里蘭卡成為非常重要的佛教聖地;再派人往東去,東南亞的佛教也開始興起。
寶藏佛有一千個兒子,第一王子不眴,為觀世音;第二王子是大勢至;第三王子是文殊師利;第八王子是普賢。這些是我們中國人比較熟的,《悲華經》里,大部分經文是在講這些,一個一個地講,所以你要是會讀經就很快。
寶藏佛催促自己的父親也發願,寶海說等大家都說完了,我再發願。等這些全部都發完願,寶海梵志起身,「爾時梵志復白佛曰」:我已叫很多人來聽你傳法,大家都有意願,現在你已經為諸人等授佛位,他們都要求成佛,要往生凈土,結果有很多人被這一千四百個人拋棄了,他們怎麼辦?寶藏佛不得不承認,這一千四百人要什麼就是什麼,這是我的錯——這是佛經里唯一的一次佛承認自己的錯誤,別的經典里看不到。寶海梵志說道:「作不應作,應作不作。不行福事,不畏後世。為痴所盲,離諸善業,專行惡業。以離善業,行不善業行,於邪道重惡之罪,積如大山。」就質問他們發願凈土,放棄眾生;質問了之後,他就開始進入他的發願。這一段很重要!我就老看大家抄這個經,抄那個經,沒有人抄寶海梵志的這個願,這個願應該是佛教經典,而且在譯文上也是經典。
「世尊」,就是佛,「我今心動,如緊花樹葉」,緊的都縮起來,「心大憂愁,身皆燋悴」,這是表達他的遺憾。要承擔什麼?我「不舍如是眾生」,第一要做到能夠幫助他們什麼,所以我就把全部財產捐出來;最重要的,就是覺悟的傳遞,把它延續下去,發願「往生不凈土」。你們一千四百個人也沒有錯,你們去往生凈土;而你們拋棄的這些人,我要往生不凈土,幫助他們,一個大願!其實寶海梵志一直不發願,他希望找到一個人也發這個大願,找到一個知己,結果聽完一千四百個人發願,全都是往生西方阿彌陀佛凈土。所以寶海梵志這整段發願文,是最值得抄的。寶藏佛都被感動了,他應該從沒聽說過有人發願往生不凈土。這就是《悲華經》的「悲」。
手執法衣的彌勒佛
剛開始的時候,是釋迦牟尼在耆闍崛山講,《悲華經》的結尾,最後點出來,寶海梵志就是我釋加牟尼的前身。我是發願往生不凈土的,因此,我的像下面不允許有蓮花;凡是有蓮花的,不是我。所以佛的座是平的,是金剛座,往生不凈土,金剛加持,願非常大,決心非常大,力量也很大,他要把所有那些被一千四百個人拋棄的全部度完。
後來,他生怕自己不能度盡所有的人,所以他還有一個願,一套系統:假如我可能有一個小嬰兒忘了度了,那怎麼辦?彌勒接我的活兒。因此,彌勒佛座下也不允許是蓮花,也得是金剛座,因為沒有發願往生凈土,而是往生不凈土。
這時候我們發現,《悲華經》一開頭,當時彌勒菩薩是首座,「最為上首」,他已經在那兒釘了一個釘子了;因此在《悲華經》的最後,成了佛的釋迦牟尼給了他一個佛位,就像寶藏佛似的,叫做彌勒佛。
如果我們要看佛像的話,不通過經文,是認不出來的。《佛說彌勒大成佛經》里說,「一時」,「佛」,就是釋迦牟尼,在那兒散步,舍利弗有點問題,佛就給他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個轉輪王叫儴佉,他的城裡有兩個婆羅門種姓的一男一女,生了一個孩子,實際上就是彌勒下生,投胎到他們家。等彌勒長大了,出家學道,後來在菩提樹下,「金剛寶座」宣講佛法。我們常常說彌勒的「龍華三會」,就是有三次重要的宣講佛法活動。這個金剛寶座下,有水從地底湧出來,他就在這個座上宣講佛法。經文中有關於他的形象,入城的時候,「佛現十八種神足」;但是,我們現在能夠看到,可以提醒大家注意的,就是「身下出水,身上出火」。
我們看看法國吉美博物館犍陀羅的「彌勒下生成佛像」,身上出火,身下出水,這是彌勒,不要亂說他是別的佛,因為經上說的,這個就是彌勒。吉美的標籤是「佛變相」、「佛神變」,因為他們搞不懂這是誰。
我們再看他的降生,兩邊的人手裡頭都提了個東西,是什麼?不知道,但是可以通過《下生經》《成佛經》《大乘佛經》來看故事是怎麼敘述的。兩次龍華會之後,彌勒就帶著弟子、一大批信眾出城,到了鷲峰,登上狼跡山,也就是釋迦牟尼涅槃處。彌勒到了那兒以後,面對這座山,雙手做劈開狀,這個山就崩開了;崩開以後,有一個小蟲,周圍的信眾就問這個磕頭蟲是什麼?彌勒說別瞎問,這傢伙很重要。等它醒過來以後,看到彌勒,就跟彌勒說,釋迦牟尼「臨涅槃時,以此法衣,付囑於我,令奉世尊!」原來釋迦牟尼在涅槃之前,要點火火化,老點不著,他的弟子們就說,你看你就不該死,這火死活都點不著。釋迦牟尼說,別急別急,我等大迦葉來。大迦葉來了,釋迦牟尼就說,他當年覺醒的時候,他的姨母——其實就是他的養母,他的母親生完他就去世了,他是姨母養大的——給了他一個金縷的披肩,說是可以擋擋蚊蟲,而且晚上又冷。這時候,他就把這個披肩拿了出來,跟大迦葉說,你要答應我保存我這法衣,到六億年之後,有一個叫彌勒的會來,想辦法把這法衣交給他。現在,這個法衣就在這個小蟲這兒,小蟲就把法衣給了彌勒。
先看一下上面涅槃的圖像,人們都是悲痛欲絕,火就點不著……只有一個人是不悲痛的,他就是大迦葉,他領受任務,就是用瑜伽功活六億年,最終把法衣交給彌勒。大迦葉不是佛,現在都把他說成是釋迦牟尼的兩大弟子之一,一個阿難,一個迦葉。他並不是,雖然他也是一個覺悟者,但是沒有走釋迦牟尼這條路,他是玩兒瑜伽的,看不上釋迦牟尼他們,說這是搞小團伙,就知道清談,餓了就進城要飯吃,他不認同。釋迦牟尼想,你有本事是吧?那我這活兒該托你了。所以在佛教塑像裡面常常會有一個背對者,我們第一本能反應,他很可能是迦葉。迦葉一拿到法衣,火就點著了。
我幾乎走遍世界,這是我見到的唯一一個涅槃像里拿法衣的,他要給迦葉。
經上說,釋迦牟尼涅槃的時候,是右手支儀,這個涅槃像把他顛倒過來,就支不了儀了。這麼大的工程怎麼會做反呢?別的地方都做得挺好的,但就是反了;還特別有一個迦葉在這裡,多好啊!造像做工非常好,但是錯了,我們要根據經來。
這個造像,都說它是釋迦牟尼悟道的時候,錯了,這是大迦葉。這個造像也是在拉合爾博物館,但是你去了也看不到,它也是成天在路上展覽。那個披肩,意味著傳續燈火。我們看下面,彌勒拿著法衣。
大迦葉的瑜伽功。底下雖然鑿了,當我們知道他是誰的時候,鑿了沒用,知道下面是什麼。為什麼要給大迦葉做一個這麼精彩的像,因為在印度做瑜伽功的人非常多,希望可以把他們往佛教裡面引。
我們再看拉合爾博物館裡的造像,「身上出火」,跟在吉美看到的那個基本一樣;底下因為殘了,「身下出水」沒有了。誰也沒有注意到,旁邊有一個小像,這是大迦葉,根據就是彌勒下生經,彌勒成佛經。這個地方我去的時候,還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擠不進去,想要拍全的,得退到邊兒上,它裝在一個木盒子里。
敦煌275窟有一尊,敦煌研究院把它解釋錯了,這是在敦煌的大迦葉,又是275窟!
經文又說,彌勒接過法衣,法衣很小,只蓋住兩個手指頭。經裡面明確地說了,「大迦葉骨身」,然後「胡跪」,胡人問「當名何等,云何奉持」,最後,「一切眾生得彌勒佛……」,都是依據彌勒下生經,彌勒成佛經。
巴米揚大佛,從整個迦膩色伽時期的信仰來說,從我們看到的規格來說,一定是彌勒佛——從下面可以看到垂下來的法衣的角。
捏著衣角,彌勒佛。
捏著衣角,彌勒佛。
捏著衣角,彌勒佛。
捏著衣角,彌勒佛。
這個是青州的,北齊的造像,彌勒佛。剛才看過的那個壁畫,就是手拿蓮花那一剎那,模糊的一個人,就是彌勒佛。為什麼?捏著衣角!因此,《悲華經》《彌勒大成佛經》合為一體,設計得非常好,符合經典。
回到敦煌254窟,我們剛剛看過了,(左邊轉輪王)下面是誰?我們只要一看他捏著衣角,一定是彌勒。彌勒幹什麼呢?做驅魔印,他的周圍全是驚慌失措的鬼怪妖魔,因為他執法衣降伏鬼怪;下面這些人是聽他講經的,歡欣鼓舞,但是看起來都是貴族。佛教的神,佛、菩薩等等,基本上都是王室的人,跟我們老百姓沒有關係。上面是轉輪王,有千子。我們常常看到千佛,看到千佛,就知道這個地方一定有無量壽佛;如果看到無量壽佛,他旁邊一定有一千個佛。所以,我們去頤和園,到智慧海,你看那個小琉璃閣,一個一個的佛,千子,千佛,這裡面供奉的一定是無量壽佛。
這是最有名的一幅壁畫,就是薩埵三太子「捨身飼虎圖」,大家都很熟了。我們再看,有一座塔,所有的美術史專家、壁畫專家和敦煌研究所都說是塔,錯了!這又是一個重要的概念,這不叫塔,只有我們中國人才管它叫塔,弄得我現在也管它叫塔。它是什麼?它叫「支提」。塔是做什麼用的?存放舍利,白塔寺的白塔,北海的白塔,那都是安放舍利的,因此它是覆缽體,因為要把舍利扣著,這叫塔。凡是壘閣型,像大雁塔、小雁塔,還有北京的很多塔,比如磚塔衚衕那個塔,那其實都是支提。支提是做什麼用的?是升天用的,跟它相配的是大鵬金翅鳥。在密教的概念里,所有的佛,包括彌勒,是怎麼下來的?是乘支提而下;一般人是怎麼上到兜率天去的?是騎在大鵬金翅鳥背上,這麼升上去的。大理三塔,其實也是三個支提。經裡面講得非常清楚,支提裡面是供佛的,因為它載著佛上下;還有的是供經,它不供骨灰。所以這個也是《彌勒下生經》和《悲華經》的組合,但是在我看來,比阿旃陀那個要差。
在大都會一個特別大的廳,就是有佛教壁畫的那個廳,有很大一個碑塔,我們通過今天的講座一眼就能看出來,碑的後面是轉輪王。為什麼呢?交腳!它的正面,執衣角的,是彌勒佛。轉輪王,無量壽,一定有千子塔,一定有千子佛。
最後,這是紐約大都會一個很小的像,其實很珍貴,它是刻出來的木的模,然後把泥填進去造的。這樣的像,就讓佛教傳播的時候,速度非常快——你帶一套模子,跑到哪兒只要有黏土,那就行了,往裡面填土,一個星期廟就起來了。做模子原型的人一定都是當時最好最有名的工匠,因為泥模佛像在我個人看來,都是精品。當年斯坦因在新疆的考察,發現的大量的都是這個,三合土填進去,覆粉,再描彩,很快,一座小廟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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