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樂之城：電影、音樂與美

08-02

以下皆是音樂分析——

《愛樂之城》的流暢感很大程度來源於他對歌舞橋段的處理。很多歌舞片的突兀點都在於一言不合的尬舞，換言之就是唱跳段落與故事情節缺乏強邏輯關聯，同時戲劇與音樂本身的表達差別（理性敘述與感性抒情）更會強化這種錯位感。而《愛樂之城》的一個巧妙之處就在於，它的歌舞常常伴隨著敘事角度的切換而引入，比如戲劇表演段落（女主角是演員）、比如愛情幻想段落（影片名」La La Land」本就是個既指代洛杉磯又形容幻想之地的雙關詞）。戲劇語言和音樂語言的交替也很像電影在展開過程中「寫實」與「寫意」間的筆法切換。

雖然《愛樂之城》本身是一部含有大段音樂情節的歌舞片（男主角是爵士鋼琴家），但影片並沒有陷入到音樂風格的羅列和對音樂審美的炫耀中。要知道爵士樂是個龐雜、艱深、浩如煙海的樂種（堪比古典音樂），談起來很容易陷入晦澀細節而偏離表達重點。但《愛樂之城》對爵士樂的使用非常克制，大多是「爵士黃金年代」Swing 和 Bebop 等主流風格（這對於大多數觀眾也是最為友好和悅耳的），像 Free Jazz、Fusion、Latin Jazz 這些風格基本都沒碰。與爵士樂不直接相關的段落中，則使用了標準的好萊塢式管弦配樂，兼具氣勢與精緻，繼承了經典音樂片的配器風格且與歌舞段落無縫接駁。整部電影除了因情節需要而出現了一小段流行化爵士以外，你在電影中聽不到失真吉他和電子合成器的音色——影片的音樂定位之精準、畫風之統一、對音樂的原汁原味與優美悅耳間的分寸之拿捏，令人讚歎。

此外，本片還有一個精妙之處在於，它的音樂常常在「伴樂」和「主題」之間切換：剛剛音樂還是場景、情節的烘托，但不知不覺中，音樂已經變換成了段落的核心，開始引領故事發展、表現人物內心，音樂推動著情感，使其徹底地迸發與升華，而音樂又隨之隱沒在了畫面當中——視與聽、理與情，穿插交織得無比自然。這固然和本片的題材相關（可以藉由某些場景把本應起烘托作用的音樂，直接帶入場景而成為情節驅動核心），更受益與作曲者嫻熟的創作手法，和對音畫語言的深刻理解。

影片中的幾首歌也運用得頗為點睛，主題歌《City of Stars》分別製作了男主獨白版和男女對唱版，歌曲的演唱與表演交融在了一起，與影片場景情節一氣呵成。配樂片段《Mia & Sebastian"s Theme》（男女主的主題旋律）在影片首尾兩處重要情節遙相回應，迴旋展開的旋律浪漫唯美，過耳難忘。唯一的遺憾是原聲碟中這幾段歌曲和配樂都是伴隨著電影敘事節奏展開的，一定程度上打亂了歌曲本身的結構，這麼優美的歌，希望能夠單獨製作錄音室版本。

影片對於音樂觀、藝術觀的呈現與處理也相當巧妙。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會使電影情節及其三觀變得偏執且缺乏理性，比如男主對於傳統爵士樂那種近乎古板的堅持讓他看起來和社會顯得格格不入，但這種天真與偏執卻給電影帶來一種夢幻和唯美感。這種矛盾在男主受到 John Legend 組建新派爵士樂隊的邀請時達到高潮——這位有著完美主義傾向的爵士鋼琴家是否會向商業音樂屈服，甘願在光鮮的樂隊里當一名樂手，用那些時髦新潮的音色去演奏那些呆板單調的伴奏聲部？導演巧妙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電影渲染了男主的困境，從情感上給予了他支持，但同時又為他安排了一個在現實中完全可以成立的應對方式——流行樂隊的成功給了他一步一步接近夢想的資源，男主也最終實現了自己對傳統爵士樂的追求——理想主義者不會被冒犯，而現實主義者也能得到合理解釋（好了打住，再說就要劇透了）……

至於男女主角靠自己演唱所有唱段、男主無替身拍攝所有鋼琴演奏鏡頭這種細節，雖然對於這個級別的電影都屬標配，但女主演唱之細膩，男主演奏之瀟洒（有些段落真的很難），還是非常值得稱讚的。影片中所有涉及樂器演奏的鏡頭，演奏者的手型和音高完全一一對應，這是對音樂和電影最基本的尊重。（可想想國內的劇組……）

討論《愛樂之城》，就繞不開《爆裂鼓手》，以及導演 Damien Chazelle 的經歷。Damien 從小熱愛戲劇，但中學時期興趣轉向音樂，一度渴望進入音樂行業但隨後放棄。大學在哈佛念的電影，但一直有和朋友組樂隊並擔任鼓手（所以才會拍爆裂鼓手嘛），樂隊中的好夥伴 Justin Hurwitz 也成為他的好搭檔，為 Damien 全部三部電影創作了配樂。Damien 的經歷造就了他對音樂題材的偏愛，也解釋了他在電影創作中對音樂語言運用的流暢與自如。

雖然同為音樂題材電影，《爆裂鼓手》是在殘酷、扭曲和激烈中走向了極致，而《愛樂之城》則是在用浪漫、唯美且夢幻的方式詮釋著藝術。但這兩部電影又共同體現著導演的特質和偏好：酷愛爵士樂，影片中大量的致敬橋段散發出濃厚的懷舊情結，善於交叉使用具象與抽象語言（在台詞的盡頭開始歌唱），等等。

一部美好、浪漫不乏技術美感的音樂電影，值得所有音樂人（及音樂專業學生）觀看，適合所有音樂愛好者（可以在放鬆中盡情體驗到音樂之美）觀看。

————

薅了十套《愛樂之城》官方紀念品套裝，包括便簽、明信片、鑰匙扣等，微博上抽（id: @DK在北京），國內包郵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