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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斯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接受史」

今年是勞倫斯誕辰130周年紀念。儘管與艾略特和喬伊斯等共列20世紀英語文學中最重要的人物,勞倫斯依然是一個極具爭議的作家。

BBC新版電影《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劇照

BBC One將勞倫斯(D.H.Lawrence)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以下簡稱《查》)最新改編成一部90分鐘的電影,由曾出演《權力的遊戲》中羅伯·史塔克的英格蘭演員理查德·麥登(Richard Madden)擔任男主角。歷史上,BBC曾於1991將勞倫斯這部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改編成迷你劇。而1981年法國導演賈斯特·傑克金(Just Jaeckin)的版本則是許多人當年的性啟蒙。在網吧還盛行的那個年代,這部片子被歸類到「三級片」的行列里,並擁有居高不下的點擊率。

有趣的是,9月份剛剛完成首播的這部BBC自製大戲中,導演不再將男女主角的裸戲作為重頭戲,並稱「勞倫斯的激情並不需要裸露來展現」,從某種角度,這樣的處理也暗合了人們對勞倫斯作品的觀念轉化。

BBC新版電影《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劇照

現在到《查》中搜尋某些情色細節的人可能會失望,就像《衛報》記者所寫:「我跳過一段,再跳過一段,到頭來發現了一些可憐的細枝微節,向我證明這就是那本著名的禁書。」確實,《查》1928年完稿後無法出版,此後在英國的被禁史長達32年,以至於人們在提及1960年發生在老貝利街(Old Bailey)那段著名的「開禁」審判時,頗有大快人心的口氣。詩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譏諷,「在英國,性交是從《查》的解禁開始的」。因出版《查》而作為原告的企鵝出版社(Penguin Books)不只獲勝,還在這場持續六天的審判過程中,意外收穫了一場對勞倫斯作品的「公開鑒賞」,這些鑒賞,由包括聲名顯著的大作家艾略特、福斯特等在內的35位證人實施,而以「人民挑戰國家權威」著稱的倫敦刑事法院最終宣布「無罪」的結果,之後首印20萬冊的《查》在上市當天就銷售一空,三個月內更是賣出了300萬冊。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至此,奧威爾筆下「冠冕堂皇的統治者」在與英國人文自由主義的戰役中輸掉了第一仗,若干年後,人們還在研究這場「世紀審判」對後世的影響,專註於人權法的皇家律師傑弗里·羅伯遜(Geoffrey Robertson)就曾於該書解禁50周年時在《衛報》發表長文,稱其影響之深遠,可當「出版自由的里程碑」。

60年代的勞倫斯無疑又成了偶像,即便當時作家早已過世,而距離他第一次進入倫敦文學圈的視野則有40年之久。

英國作家戴維·赫伯特·勞倫斯

《查》是勞倫斯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它完稿於1928年,彼時,勞倫斯早在1915年因《虹》中「反戰和限制級描寫」遭遇禁毀,並從此在名聲上陷入谷底。較「一戰」前夕那兩年的耀眼風光判若雲泥,此後的十餘年他顛沛流離於歐洲各國之間。他在給友人的信中也稱《查》是「天下最不成體統的小說」,深知在倫敦出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因此最初只是在佛羅倫薩出版了私人版本,不過,作家當時還不知自己的作品重回倫敦還需這麼多年。

《虹》

勞倫斯的畫作同樣有名,倒不是因為畫作本身,而是由於它們與小說一樣面臨過禁和毀的命運。1929年,正是勞倫斯為《查》的出版疲於奔命之時,也是他去世前最後一段在倫敦的日子,出於某種對「死亡遊戲」的沉迷,他為自己深陷英國文化強權的境地「尋找到了的一個契合的爆發點」,決定將這些年來的油畫和水彩畫集中展覽,地點就在倫敦華倫美術館(Warren Gallery)。在倫敦警察行動之前的20餘天里,一面是踴躍參展的觀眾(共計1.2萬人次),一面是包括《觀察家》和《英國每日電訊》在內的媒體對其諸如「下流粗俗」的評語。如果說勞倫斯辦畫展是某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反抗行為,那麼他作畫本身,則顯然是「與小說同主題的視覺表達方式」。在這場引起劇烈反響的展覽前,勞倫斯果然寫下長篇「看展說明」,特別提到「英國出產的畫家太少」,英國在繪畫藝術上的造詣與法國、義大利甚至是德國相差甚遠,由此,他將話題引向了英國人的生活態度:由於恐懼而癱瘓。在這些展出的作品當中,多表現人體,驚世駭俗地用肉身體現他在小說中孜孜以求的精神。就像勞倫斯推崇的同樣身兼作家與畫家的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他們頭腦中正在燃燒的畫面,不只需要寫,也需要畫,兩者從某種程度上,產生了中國的勞倫斯專業翻譯家黑馬所說的「互文」作用力。

這股相得益彰的力量,後世研究者樂觀其成,因為在他的《薄伽丘的故事》、《聖徒之家》等畫中,他們看到了作家「從頭到尾的一致性」,以及當中所體現的「濃郁的生命力與愛的核心」。勞倫斯在走進文壇之初就聲稱「要藉助寫作成為愛的牧師」,而這句宣告正如福柯在若干年後所說,「性在現代成了古老的佈道的形式」。黑馬在接受本刊採訪時,對此解釋為,勞倫斯恰恰將性看作文學佈道的場所,作家自然就是愛情的牧師了。這也從側面佐證了勞倫斯直覺的前瞻性,所以有人說他作品的主要特點之一,是「先知的風範,這種先知在當時或許被看作囈語,但竟然在多少年後成了常態」。

英國作家戴維·赫伯特·勞倫斯

今年是勞倫斯誕辰130周年紀念。儘管與艾略特和喬伊斯等共列20世紀英語文學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勞倫斯依然是一個富有爭議的作家,對他的家鄉人民而言,「正名」的工作似乎早已由那場審判完成,「查泰萊夫人」也往往以看似親切的「Lady C」代稱,而其母校諾丁漢大學當然也以他為榮,但這些都不妨礙人們不斷改寫勞倫斯的訃告,仍然對某些重點猶豫措辭。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文版

倘若從「接受史」的角度,翻譯者和研究者們仍不遺餘力地在推廣勞倫斯。《查》在中國,早期的普及力量來自林語堂和郁達夫,前者在《談勞倫斯》中還翻譯了小說的片段,再早則是1925年的徐志摩,後者在《晨報·文學旬刊》上首次翻譯發表了勞倫斯的隨筆《論做人》,基本是目前最早的勞倫斯譯作。及至《查》正式譯本的出版,同樣經歷過若干查處風波,直到20世紀80年代,饒述一先生的1936年譯本才由湖南人民出版社首印。

至於大眾的接受,也並非樂觀。事實上,在與勞倫斯翻譯者的接觸中,對「誤讀」的擔憂令人印象深刻。一方面,包括眾籌出版在內的方式和若干文案的使用,希望更多的讀者能夠接觸到勞倫斯,以期最終發現他的美;另一方面,則不免由此陷入諸如「浸透情慾的文學天才」的片面理解當中,從某種程度上也暗合當今情色在俗與雅之間小心翼翼的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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