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 鄔敬民自揭行業黑幕

　　人物檔案　　姓名：鄔敬民　　經歷:生在山東濰坊，長在新疆昌吉，18歲高中沒畢業就參加工作，20歲到廣東清遠定居。從1994年開始接觸旅遊行業，1997年正式從事導遊工作，現為海南港澳國際旅行社三亞聯絡處負責人。被輿論稱為揭黑導遊、旅遊維權第一人。　　留言:對遊客來說，要理性消費,對政府管理部門來說，要真正負起責任。　　今年春節以來，因為全國各地頻出的遊客挨宰事件，使得鄔敬民這個以揭露行業黑幕和旅遊維權而名聲斐然的導遊再次廣受關注。近日,他在網路上繼續揭露一些地區的旅遊業亂象,提醒遊客注意。　　鄔敬民名聲在外，卻並沒因此暴富，事業上也依然坎坷至今，遊客、媒體褒揚有加，業內同行的孤立、質疑、謾罵依舊，他深惡痛絕並多年揭批的行業亂象未見太大改觀。在這諸多亂象面前，鬥志未減的鄔敬民，還在問著同一個問題：這到底是因為什麼？　　因為愛旅遊當導遊　　鄔敬民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工程師。1994年，當時在清遠一家企業工作的鄔敬民，一個偶然的機會與一家旅行社負責人相識，旅行社正缺導遊，看到他喜歡導遊工作，就請他兼職做起了導遊。他當時喜歡導遊工作的原因是他愛旅遊，而且那能「開闊眼界，領略到外面世界的精彩」。　　那時他在導遊的過程中，也向遊客推銷一些產品，主要是家鄉清遠產的地瓜干、小魚乾等土特產品，他也拿30%的銷售提成，覺得產品是貨真價實，提成也拿得心安理得。1997年開始，他正式從事導遊工作。　　但鄔敬民也隨之發現，導遊職業並非想像中的那麼美。　　目睹旅遊界一些亂象　　那是他來到深圳一家旅行社之後。　　剛乾了三天，他就意外地掙了一筆大錢。他帶遊客去一家購物店購物，幫香港的遊客以6萬多港幣買下了一件玉雕屏風。購物店按照15%給導遊提成的行規，一下給他提成了1萬多元。讓他一時間興奮不已。　　但時隔不久，在廣州五星級的白天鵝賓館，他發現，同樣的一件屏風，卻只開價3000多元。這讓鄔敬民震驚不已。　　隨後，他發現讓他無法接受的「沒譜」的事情其實充斥著一些地方的旅遊行業。包括銷售的酒類、葯類、茶葉等等，導遊的回扣、提成都在50%-60%以上。這讓鄔敬民心理上開始有了不舒服、抵觸的情緒，並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對待這個問題。　　在參觀一些景點或博物館時，他不像其他導遊那樣想著法勸遊客去購物，而是說：「那地方還有購物點，大家願意看看就看看，不願意看，就找地方自己喝點茶，休息休息，過會兒集合出發。」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鄔敬民都跟遊客說明白旅遊消費之中的道理。後來，他發現賣珠寶的水分更大，他就每每提醒遊客：「珠寶不要買，土特產可以買一些。」　　但是，遊客不消費，不僅鄔敬民受影響，旅行社因為沒得到提成大頭（很多達到銷售額的50%以上），收入同樣受到影響。結果就是在公司的業績排行榜上，他基本上都排在最後邊，連剛畢業的小姑娘都能超過他。　　國內團「沒帶好」，旅行社就安排他帶國外團。日本、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他全去過，也很快發現這裡宰客的刀磨得比國內還快。尤其是新、馬、泰三國銷售的產品水分最大。他認為，遊客在新加坡買到的祖母綠寶石几乎百分之百是假貨，泰國的燕窩、蛇葯都價格水分極高。　　於是，他在中國遊客前往新、馬、泰之前，都會給他們打預防針：「到了那裡千萬別亂買都西,但可以參加一些自費項目。」　　時間一長，當地的地接社也發現了端倪，就對他說：「你小心，你就是回了深圳我也能找人收拾你。」　　他也回敬：「你也小心，小心屁股開花！（新加坡實行鞭刑，很容易把犯人的屁股打開花）」　　再後來，新、馬、泰的地接社和購物店集體對鄔敬民進行封殺，只要是他帶的團一概不接。　　最嚴重的是，遊客「扎店」不買貨，導遊與所在的旅行社就沒提成。每每他一趟新、馬、泰回來，只掙個兩三千元，遠低於其他導遊的收入。　　但身為導遊的他，實在不想以那種方式賺錢，他覺得「用著不舒服」。他自認自己有良心、有思想，於是就很糾結、很痛苦，總想有所改變。　　出書揭露旅遊業內幕　　是一位他帶的國外團中的老先生一段話，促使鄔敬民最終寫出揭露旅遊業內幕的書。他印象中，那個老先生挺有身份，去過很多地方。在帶團快結束的時候，對他說：「小鄔，別委屈自己了，你寫本書吧！把這個行業里你所知道，都寫出來。」　　一句話彷彿點醒夢中人，鄔敬民在心靈震撼之餘，開始收集、整理資料，付諸文字。　　2005年12月2日，鄔敬民將寫好的《叫我如何不宰你——一個導遊的自白(之一)》放在了網路上，直至貼完了10萬字。　　鄔敬民也很清楚這麼做的結果，就是與這個行業徹底決裂。但他覺得這樣做值得，並準備為此大幹一場：「我想在旅遊界發起一場革命，告知每個旅遊者低價游及購物的內幕，喚醒百姓的理性消費意識。」　　他制定了雄心勃勃的「革命」計劃，聯繫出版社準備把文章印刷成書，推廣品質旅遊。還寫信寄給國家旅遊局長。　　出版社和媒體沒有對鄔敬民表示出興趣，出版社的電子郵件也是回絕：「內容很好，但太尖銳，我們不方便。謝謝信任。」　　倒是國家旅遊局長在鄔敬民的信上作了指示，肯定了他的行為，說是「非常重視」。　　鄔敬民的朋友幫他弄到了一個香港的書號，並由朋友贊助了近4萬元的印刷費，才印刷出版，卻不能在大陸銷售。　　香港版的《叫我如何不宰你》出版後，鄔敬民主動聯繫央視「面對面」的主持人王志，要求對方採訪自己。王志還真的採訪了他，節目在2006年5月7日播出，題目就是書的名字：《叫我如何不宰你》。　　讓鄔敬民吃驚的是，央視節目播出第二天，深圳旅遊局長宣布「提前8年退休」。第三天，國內的出版社找到鄔敬民。鄔敬民一夜之間成為了紅人。　　另類導遊在麗江「帶刀行走」　　借著鵲起的名氣，已經在深圳失業的鄔敬民，在繼續著他旅遊業「革命」計劃，他到廣州的旅遊網站打過短工，在張家界試驗過品質旅遊，在海口當過旅行社的顧問，在北京幫朋友開拓尊嚴之旅，後來又於2007年年初來到麗江。　　剛到麗江，他就在一些旅遊論壇里發帖,留下了在麗江的聯繫方式，喊出品質和誠信的口號。結果招致同行的一片罵聲。有人甚至稱，只要見到鄔敬民，就會打斷他這個旅遊業叛徒的腿。　　鄔敬民曾經在雲南大學麗江學院作過演講，第二天就有人找上了他的公司，剛好那天他沒在公司。後來聽人說，來的人撂話：如果當天看到他，肯定痛打一頓。鄔敬民遠在廣東清遠的妻子也收到了威脅簡訊：「讓你老公早點回來，不然你就見不到他了。」　　另一次，鄔敬民在瀘沽湖帶團。他又在車上提醒遊客們不要「亂買東西」，那天公司里的司機有事，從外請的司機聽了鄔敬民說的話後，當時就動手要打鄔，刀都快架到鄔的脖子上了，幸好被人拉開。在麗江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鄔敬民身上一直都揣著一把刀用於防身。　　他和朋友在新組建的旅遊公司的辦公室外牆上掛了「無購物旅遊」的牌子。牌子讓遊客耳目一新，卻讓麗江同行怒火中燒，於是就有了一場專門針對他的「鴻門宴」。　　當年9月上旬，麗江導遊、旅遊車司機、旅遊協會、旅遊局官員邀請鄔敬民到一家四星級酒店吃飯。飯局上，麗江的旅遊業代表們告訴鄔敬民：「『無購物旅遊』給遊客洗了腦，他們都不消費了。」「如果不配合的話，就別在麗江混下去了。」　　四個月後，鄔敬民還是離開了麗江。鄔敬民說：「其實在麗江，壓力更大的是我的那些合作夥伴，我離開，不是因為混不下去了，而是為了不讓合作夥伴為難。」　　鄔敬民給自己的麗江之行的總結是：試點很成功，壓力比山大。當然，更談不上有多少錢的收入。　　揭黑堵死自己的發財路　　主動揭露本行業黑幕，為行業潛規則的受害者主動維權，除了帶給鄔敬民的在遊客與媒體中超高的人氣之外，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實質性的好處，反倒是事業上的坎坎坷坷和經濟上的長期拮据。　　而動蕩漂泊成了他這麼多年導遊生活的主旋律。　　從廣東到麗江再到北京，從張家界到深圳再到海南，鄔敬民對尊嚴旅遊和品質旅遊的嚮往與追求，讓他與一家家旅行社結手又分手，卻始終與財富遠離，與困頓生活相伴。　　最讓他心酸的是，從廣東清遠老家去北京前，靠微薄退休金生活的老媽往他手裡塞了500元，「快40歲的男人還要老媽的錢，那是什麼滋味。」　　2011年8月15日，鄔敬民來到三亞，想繼續他尊嚴旅遊和品質旅遊的探求。他希望將旅遊的價格更加透明化，他給自己推出的項目取名「尊嚴之旅」，意在不使遊客猶如砧板上的肉。　　在三亞，鄔敬民經常組織一些一日游活動，遊客大多是他通過網路聯繫的。近200元/人一天的團費中，包括了車費、活動費和一頓海鮮餐費，團費顯得也不比別人便宜多少，因此表面看也缺乏吸引力,卻絕對沒有購物活動。簡單、透明的代價是，自己每人只賺幾十元。　　如今，他租住在三亞市遠離海岸線的一處不起眼的小區民房裡，兩室兩廳的房子每月房租2000元，房子既當卧室又當辦公室。只有到了吃飯的時候，餐桌才能擺出來。　　鄔敬民說，他很快可能就要離開這家旅行社，因為「已經快合作不下去了」。　　原因是，公司在他剛來時，還給他2000元的工資加30%的業務收入提成，另外公司還負責每月2000元的房租。這樣的話，他基本能保證每月有個四五千元的收入。可才過了兩三個月，公司給他的2000元工資就取消了，每月的房租也開始讓他自己來付。這讓他瞬間就陷入了經濟上的窘境。　　但他又無力自己開起一家旅行社，從此改變給人打工的命運。　　「主要是沒錢。開一家旅行社，至少要有幾十萬的前期投入。」鄔敬民無奈地表示：「老實說，我現在連一萬塊錢都拿不出來。在全國各地干導遊近20年，基本上沒掙到錢，原因就是我基本上不帶遊客去購物，也就沒提成。」　　事實是，時至今日，鄔敬民甚至連一套能供他遮風擋雨的房子都沒能買下。他與妻子、孩子在廣東清遠所住的房子，還是一套父親留下的房改房，基本上談不上什麼品質。而他曾經的導遊同行，有的已在深圳買了4套房。　　本版文並攝影/　　本報特派記者　奚宇鳴　　對話鄔敬民　　為揭旅遊亂象　　付出再多也值　　記者：你認為在你的努力下，現在旅遊行業的亂局有改變嗎？　　鄔敬民：基本沒有。　　記者：那如何才能改變呢？　　鄔敬民：要所有的人和相關政府管理部門都行動起來才行。對遊客來說，要理性消費；對政府管理部門來說，要真正負起責任。　　記者：這麼多年,你揭露旅遊行業的黑幕，為了旅遊業的亂象付出了那麼多,值嗎？　　鄔敬民：付出再多也值。旅遊行業的問題是明擺著的，我們做導遊的也最清楚，所以由我這樣的人來揭露也最合適，揭露的問題也最準確。這些問題總得有人來管。　　記者：如果你不管這些「閑事」，也隨波逐流、悶頭掙錢，你覺得能掙到錢嗎？　　鄔敬民：以我的能力絕對沒問題。我說、學、逗、唱都行，京劇、越劇、閩劇、台灣歌曲也都能唱上幾句，還會表演一些魔術，旅遊業內行規我也都懂，只要按路子走就能掙到錢。　　防宰支招　　別相信零團費　　鄔敬民說，遊客要想不挨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理性消費，尤其不要相信零團費和顯然低於成本的團費。　　有些旅行社開出的新、馬、泰七八天的團費只有兩三千元，甚至一兩千元，顯然就可能存在價格或消費陷阱。因為遊客行程開銷中，包括了來回機票費、住宿費、景點門票費、餐飲等等，而遊客給出的這點點團費還不夠機票費，導遊為了收回成本並賺到大錢，就很可能會帶遊客瘋狂「扎店」購物。　　俗語說黃金有價玉無價，這句話就成了宰客高手們的名言。一塊不知真假的玉石，被開到了天價。曾有一位遊客以11萬港幣買到了一隻從保險柜里拿出來的玉鐲，但同樣從那個保險柜拿出來的另外一隻玉鐲，開價10萬港幣，被一個看似非常有購物能力的遊客隨便開了一個玩笑，結果就被一直纏著不放，歷經向組長、部長、經理層層請示，在老總出面的情況下，終以1000港幣成交。這是打了多少折啊？一折就是10%，這不就是0.1折了？殊不知這1000元港幣，旅行社和導遊就拿走了四五百，剩下的還有講解員提成和老闆的高額利潤，不知道這塊玉石的價值到底有多少。至於兩元進貨賣1萬的那種玉件，打0.01折，也還是有錢賺啊。　　購物店裡實行的是三光政策：「錢要花光，卡要刷光，貨要買光」。　　宰客不僅體現在購物當中，在整個旅遊過程中，無論店裡店外、車上車下、鞍前馬後、國內國外，到處都可能是宰客的「屠宰場」。　　記者手記　　旅遊業應該感謝他　　以鄔敬民的行為方式、價值理念，也許他一開始就不應該進入導遊這個行業。當一些地區的相關管理部門的管理還未能真正到位時，當人們的旅遊消費還難言理性時，當旅遊業的亂局已成為世界性難題時，鄔敬民的努力實在顯得力量渺小。但中國的遊客、中國的旅遊業實在應該感謝鄔敬民，正因為有了鄔敬民的揭黑行為，才使旅遊行業中的問題得以凸顯，旅遊行業也才能在曲折中逐步走向規範。 ----原載2012年2月15日《北京青年報》 原標題《鄔敬民「另類」導遊的揭黑之路》 現標題是轉發者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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