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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凌演講:這多事的半生

在4月23日下午的798布睿克藝術中心,地平線「星空下的征途」系列第二場沙龍舉行,傑出非虛構寫作者、《鳳凰周刊》主筆袁凌講述了自己半生的歷程,兒時文學種子的萌芽,青年創作的迷茫,中年的苦悶與求索,點點滴滴如同一條河流緩緩流過了四十年。

30歲是很多國內記者離開的時點。而袁凌這時在法院公職人員、教師、重慶某報記者、博士生一系列身份在摸索、轉換後,重新進入媒體《新京報》,成為一個普通的記者,那段錯落於正常軌跡的媒體經歷讓他的頭髮掉了一半。

在40歲前後,當眾多深度媒體的筆杆子們漸漸離去時,袁凌仍然留守在媒體,他說自己害怕喪失了現實的經驗,他的特稿《走出馬三家》《守夜人高華》《海子,死於一場春天的雷暴》讓人們記住了他,而他卻仍如同苦行僧般的寫作。

他一直在追求對現實的把控,但似乎又被現實牢牢的控制,不得不經歷現實的煎熬和創作的苦悶。

在袁凌的創作生涯中,他有十多年未曾出版過自己的作品,從寫詩到散文、小說,最終回歸到非虛構作品,直到2013年第一部著作《我的九十九次死亡》面世,袁凌才真正開啟自己的作家之門。

之後三年,袁凌相繼出版了《從出生地開始》《我的命就這麼土》《在唐詩中穿行》,如同一個經歷漫長生長季的收割者,他只是獲得了早年的稻子,而新一輪的播種季已經來臨。

袁凌,一名傑出的非虛構寫作者,如何走過來時的路,又將歸於何處?以下為袁凌在地平線「星空下的征途」第二場沙龍的演講《此半生,全非虛構》全部內容。

此半生,全非虛構

袁凌

演講全文:

這半生全非虛構,說半生也符合事實。我17歲上大學,13歲上初三,是不是初三就開始正兒八經有創作不清楚,但是高一開始了。在一個窮山溝什麼也看不到,老爸是一個醫生,教我了七個字——大海航行靠舵手,老師勸我們讀文學,印象最深的是鄭淵潔老師。

初中趕上了80年代的文學潮,當時我已經從出生的鄉村來到一個小鎮子上,文學潮熱到什麼程度,就是在小小的醫院裡就能夠找出來三個文學青年,文學青年訂的刊物,有《人民文學》,有《當代》,有《小說界》,我看最多的是《小說界》和《中篇小說選刊》。

我就整天抱著這些看,有時候看不懂,但還是能夠領會一點。我記得有一個文學青年訂了一本詩刊,裡面有一首普希金的詩《跳蚤之歌》,覺得很奇怪。我接觸文學就是這麼一個過程。

我的作文寫得比較好,正式有了文學的自覺是從高中開始。因為成績比較好,我從鄉下中學考到市一中,就正兒八經地有意識去寫東西了。一開始當然是寫詩,有一個大人物就是席慕容的詩當時特別流行,非常唯美、浪漫。高中生領會的是詩裡面過於多的感情,高中生的胃口是很大的,再多的柔情也吃得下,當時特別喜歡她的東西,我記得當時明信片也比較流行,裡面也有她大量的詩。

如果說有自覺創作這樣的一種意圖,開始寫就是14歲,高一的時候。剛開始自己感覺還挺不錯,走的路子很純情,但是真正遇到問題是在我大學一年級到二年級。剛開始老師稱讚還可以,但是莫名其妙地,大學一年級下半期我就失寵了,老師對我非常失望。我是學生會文學部的主任。為什麼呢?因為我碰到了第一次困難。我開始對現代詩產生了反感。我覺得現代詩是以意向和象徵為立足點,追求的是一種言外之意的意向,它需要這個東西,尤其中國從朦朧詩以來到後來第三代詩人,他們追求的是詩歌本身的意向豐富性,甚至是象徵性,但我是排斥這個的。

我當時不明白為什麼會不喜歡,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在作品裡希望導入一種東西,我要的是真實的經驗,在詩裡面我需要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經驗的傳達,而不是象徵和意向。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在詩里直接表達經驗的能力,所以我開始用古典詩歌寫詩,強調韻味和抒情。所以老師很失望,認為你怎麼退到了幼稚的層面了。

過去我幾乎沒有發表過詩,除了在《中國作家》上有一組詩,沒有在別的地方發表過。我後來自己出了一本詩集,自費出的,沒有在書店公開去賣,只是作為自己的一個紀念,但是詩歌我一直寫,這是我寫作路子最長的文學形式。

在我繞了很多彎子以後,後來老師又看我的東西,說你終於走出來了,因為我找到了怎麼在詩里直接表達這個經驗。現在,詩歌已經變了,到楊建,包括北島,以及一些最新的詩人,他們已經拋棄了朦朧詩的筆法,開始寫作當下的人生經驗,而我最後終於找到了這樣的詩歌筆法,這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

後來,我開始轉向寫散文,一開始發現很適合我,篇幅不長,不受束縛,可以自然表達我自己的感情,但是我當時還是很不滿足。一個是詩歌高潮剛剛過去,詩人很吃香,只要會寫詩,長的像二師兄也有姑娘喜歡的。90年代寫小說已經是高峰了,像莫言那時候已經很有名氣了。

在散文上,余秋雨也出來了,但是當時沒有被當成主流文學,覺得寫散文怪怪的,所以,我一方面寫散文,另一方面還是想怎麼把小說寫好。所以,大學開始嘗試寫小說。

但我發現特別不適合。小說就是更講究了,我後來領悟到,寫小說不是需要真實的經驗,而是需要一種特別精選的經驗,要看特別性。所以,對小說而言,經驗並不重要,它講的是經驗的表象,一個很特別的故事,由此形成特別敘述的語調。就比如,在一個圓桌旁邊,大家的生活經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圓桌里擺出你的東西,這是個技巧。但我一寫小說就掉入坑裡了。

我剛上研究生的時候,我寫的小說一開始模仿別人,發表是比較順利的,但在我漸漸成熟的時候,我開始按我自己想法寫小說,有十年時間我的小說一篇也發不了。那時候沒有網站,沒有公號,大家的閱讀就是靠文學雜誌,我一個字都發不了,那段時間我研究生畢業分配到重慶晚報工作,一邊寫新聞稿,一邊寫小說。可在文學上一片黑暗,心情是灰暗到了極點。

現在回過頭來看,我的很多非虛構多作品都是那個時候寫的,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它叫非虛構,我叫了人家也不認,人家說你這個寫的騰好的,我很受打動,但是它不像小說。當時快把我逼瘋了。後來,五年前,《我的第99次死亡》是做了最後一次努力。此前我已經讓編輯很失望了,他自己願意投,但是都是被主編拿下來,這個我又拿給他的時候,他說,你又來了,我們這裡不發這種東西。然後,我就拿回來了。

我記得在那個十年之內寫了哪些東西呢,一個是我的《第99次死亡》,完成了初稿,有人說這是我最牛的東西,但是拿出去的時候,文學雜誌的人完全不承認。

另外我寫了一個長篇作品,叫《在唐詩中穿行》拿出去給《重慶文學》,他們說,你怎麼這麼幼稚,初中生寫的吧?覺得我寫的太純了。如果某個東西是嚴肅的、純潔的,你一定是害羞的,你一定把它掩飾得不那麼單純,很玩世不恭的話會好一點。

我還寫了一個長篇小說叫《我在重慶的世界》,這個小說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所以,回頭看我當時寫的東西,為什麼出版不出來,後來我的導師跟我講,寫生活經驗,我是直勾勾地寫,我不希望裡面有給你回味的東西,我很討厭讓你回味,或者讓你覺得裡面有一些空間。我覺得這個空間應該關閉,就是這樣的生活經驗。所以,我當時沒有意識,實際上我寫小說的時候寫的並不是小說的東西,我掉到一個很大的坑裡。

我討厭以後小說中所有的題材,我覺得他們好矯情,假假的,他給你一個死胡同,進去之後按照他的敘述走來走去,就不是正常人,怪怪的人,怪怪的動作,怪怪的話,但非要按他的邏輯弄完,我特別討厭這個東西。

我上大學因為喜歡文學,報的中文系,但一進去上當了,因為中文系從來都不培養作家。後來就上了社會系,但90年代社會學系非常小,不知名,這也可能也是我反叛中文系的態度。

後來抱了一個很空洞的想法,上中文系錯了,我應該接近生活,就到家鄉的法院待了一段時間,但被人排擠,人家說你一個重點大學的學生跑我們縣城來幹什麼,又不是這個專業,後來他們就想,你上過大學沒有,你上得是大專吧?我自尊心有點強。實在受不了,我就走,實際現在挺後悔的。

然後我就考了研究生。研究生畢業以後又覺得這怎麼辦,我本來不想上中文系,結果又上了研究生了,後來跑到重慶晚報當記者,待遇還可以,做新聞記者也是彌補自己沒有生活經驗的短版。

四年之後,我在重慶待不下去了,因為待的太久了,想去南方周末,當時《南方周末》的大人物看不上我。後來,我就考博了。

我不想考中文系了,考了歷史系,當時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葛老師是我的導師,他說你不要做現代史,你只能做古代史,我一看這不行,後來就退學了,很猶豫,當時一方面上學,一方面在新京報當深度報道記者。

2003年新京報籌備,我在那兒的第一篇報道是《北京SARS後骨壞死患者不完全調查》,也是他們第一篇深度報道。我當時也還要去清華大學上學,感覺累死了,然後頭髮都掉了。怎麼辦?開始我提個因病休學,他們不同意,後來說不去了,後來導師同意了,給我批了一句,與其多一個不情願的學者,不如多一個有良心的記者。他後來到了我們復旦大學做院長,後來我在復旦大學還碰見過他。

到新京報的時候我已經30歲了,開始大量的職務寫作。剛開始當校對,後來跑街,我們也拿不到熱線,自己找線索,當時很辛苦。搞了半年,差不多適應了,就到經濟部跑經濟新聞,然後又到國際部,我通宵值班,搞的我得了肺結核。當時的領導說,你寫一篇我和肺結核吧,我還真的寫了,最後還發出去了。

我都得病了,怎麼還能讓我干這個?後來調到周末版。這一年雖然很辛苦,錢也很少,但他們總用理想忽悠我們,其實是個「血汗工廠」,不過是個有理想的「血汗工廠」。那一年,感覺太辛苦了。一個稿子接著一個稿子的出差,我一般在北京只能待四五天,人都是臭的,那時候我就強烈的想回家,我有鄉愁情節,想彌補我回鄉的經歷,總覺得自己虧欠了生活的經驗。

記者職業也可以得到一些生活,但都是「廠」裡面的生活,人家生活好久,你去寫一個稿子就走了,好像很生動,你叫生動嗎?人家生活了一輩子,你寫了五天,這叫深度報道么?這個事情我感覺特別不好,一直有愧疚,四五天寫了個深度,而且還一稿成名,覺得特別牛。那個年代就是這樣的,總有一種傾向,我一定要搞出一篇很有深度的東西來,追問到制度,我們是嚴肅的。當時同事極力的挽留,說你干管理試試,但我最後發現受不了,中間一度還到了新浪。

所以,我還是選擇了回家鄉。回家鄉一年多,我寫了《我的命就是這麼圖》小說集中的大部分小說,主要寫鄉土。回去一年多,感覺變化非常大,對家鄉也有一些細節觸動了我。比如,農民廁所過去是儲水,很環保,但是後來改成沖水,衝到河裡。以前河裡的水可以喝,現在都成糞水,非常受不了。

半年裡,我寫的還挺多,20多篇,都是中篇。我寫的不是很精巧的,很多是不是小說的小說,農民的生活很單調,你沒有辦法搞出一個情節來。如果有這麼一個情節,像上廁所看見白白的屁股,那一定是編的。農民80%在勞動,勞動、吃,農民一切的世界觀都跟這個有關係,我寫他們慢悠悠的走來走去。所以,我的文章在文學雜誌上發表很不順。

我並不想去種地,我想了很多嘗試,但是還是沒有決心,因為我沒有經濟基礎。人家說,你回來幹什麼,我不是作家,連作者都不是,人家問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說寫小說,人家覺得這不是個理由,因為你沒有發。

一年之後我還是出來了。到了好幾個雜誌社輾轉,當了幾年編輯,這幾年特稿的概念已經出來了,我就嘗試編特稿,我基本是改寫的,出來都是署別人的名字,感覺特別難受。其實當記者這個年紀大了,但後來想想,還是再當記者吧,所以繼續當記者。

我當是就是鳳凰周刊的主筆,當時主要做編輯。那是我已經38歲,我有四個月時間左右碰壁,我聯繫過所有知名雜誌,都不要我了,雖然我在業內還有一點小資歷,但是資歷不夠,年紀又這麼大,怎麼辦呢?當時覺得好悲催,這段時間我也寫了一系列的長散文,都在《從出生地開始》那本書裡面。

終於到第四個月的時候,昌平兄救了我。我跟羅昌平是多年的兄弟,在新京報時,我和他有著睡在上鋪的兄弟般的感情,在新京報時,我先去,他後去。後來,他是《財經》法制組的頭兒,他說你到我這兒來吧!我當時挺矛盾的,怎麼現在干法治了?但是沒有地去,就做法治,反正什麼也做過。

那時候,我也兼著寫一些其他類型的稿子,寫了生平第一篇特稿,那就是《血煤上的青苔》。

為什麼以往不寫特稿?包括在新京報,我擔心一邊寫小說,一邊寫詩,又一邊寫新聞,會不會把我的文學新聞化了,會不會把我的新聞文學化了,這樣變得都不是了。所以,我自己一直做防火牆,腦子裡邊分幾塊,該寫文學寫文學,該寫新聞寫新聞,寫新聞就是嚴格的調查報告,寫文學不跟新聞沾邊,相安無事。

隨著年齡大了,我又開始寫特稿,是很不情願的,但這個時候為什麼會寫?我覺得可以把新聞和文學性的東西做一些結合,也不讓他們失去各自的特徵。我經過這麼多年的經驗,也有一點自信了。所以開始寫特稿,《財經》領導看後,就讓我轉正了,本來我還要試用期三個月的。

當時感覺,怎麼混得這麼慘,因為你想,昌平是我的副主編,而另一個曾經跟我睡同一個屋的是我的主管編輯,所以,我的心態上還是很需要調整。當然,這些後來都不是事了。

從《財經》開始,我真正寫特稿了。寫特稿以後我發現這個比寫調查報道省事多了,那個沒有好大的影響,人家也不覺得你的文筆好,也不當成藝術品來看。可是寫特稿,人家當作特別寶貴的東西,而且現在沒有以前那麼累了,到了這個年紀也只好寫特稿了。

所以開始寫,也許這個題材確實更適合我一些。後來寫高華、馬三家,寫海子,同時,我要寫很多法治的稿子。寫了寫一系列法治的稿子,關注的也跟法治史有關,所以題材涉及到監獄史了,最後形成了一本書。這本書以秦城監獄為核心,延伸到現在的很多監獄,涉及到監獄的制度,把口述史和資料結合起來成了一本書,叫《秦城國史》,但現在轉了六七個出版社,太敏感,出不了,現在還沒有找到準確的下家。我還寫了好多右派以及一些知識方面,雖然當時我清華沒有讀了,但我對思想史的興趣一直有,這是我一系列的東西,但現在出來非常困難。

在我快離開《財經》的時候,我寫了一個特稿《走出馬三家》,其實是有一個調查報道的版本,當時財經壓下了,說太敏感,先在《LENS》試一下用特稿的形式發,就是現在大家只看到的那篇。好多人質疑它的調查性夠不夠,我的調查到底扎不紮實,但沒有發表的那個版本都是沒問題的。後來我從《財經》離開了,寫點自己的東西。

我跟鄧飛(原《鳳凰周刊》記者部主任)關係很好,因為以前在《鳳凰周刊》時,他寫,我編。後來他搞了公益組織,以鄉村兒童為主題的公益,後來我跟他和攝影師合作一個項目,為期一年半到兩年的時間對鄉村各種兒童進行系列訪談,方式是去到當地去家裡去同吃同住,為期15天。一個月下去一次,這個項目搞了一半,差點把我搞死了,因為太累了。老是奔波,而且同吃同住比較麻煩,比如到地里去,一頭豬養到屋裡面,晚上豬的氣味讓人很難睡著,打完雷房子就漏雨了。那地方是高原,海拔快3000米,門口全是豬屎街,吃的土豆,沒有筷子,沒有碗,沒有毛巾,沒有「洗」這個字了。吃的這個東西直接放在上面,心理壓力很大。沒辦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搞這個,它沒有統一的主題,但是要先把它搞完再說,眼下就搞了這麼一個項目。

我寫死亡特別來勁,包括海子之死,有一段時間寫了七八個長篇死亡,搞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但我還是對這個有興趣,所以我有一個計劃,想了解關於中國生死的非常實質性經驗。我的寫作到現在,還是在強調一個東西,我需要傳達可靠的、可還原的生活經驗,這種經驗里沒有抒情,沒有想像,沒有象徵。

為什麼我要這樣?建國以後國內寫作中有很多都是象徵、比喻、敘事,當你從那些年代走過後,你發現自己的記憶被騙了。跟他們論戰,我不是那種人;做一些理論,又早就傳播過了,我做什麼呢?當一種文化徹底要毀滅的時候,比如古羅馬文明、印度文明,在衰亡期的時候可以保留的是人們對於生活經驗真實的傳達,這個東西是不騙人的。我盡量做到不騙人,我就想做這個。

但是這個最費事,因為這個時代大家重視的不是真實經驗,大家很煩、很累,大家看到的是情趣。你怎麼調動我的情趣,讓我舒服一下,或者發泄一下,或者自我滿足一下,不要讓我感到不適應,哪怕今天一錢不值,但是就紅了,現在是網紅文化,情緒性的文化。而我這種真實性的生活經驗最不討好。但是沒有辦法,我只能幹這個。

既能夠有生活經驗,還能夠有情趣,還是拿生死說事,以後會寫系列的生死的小文章。現在我還在《鳳凰周刊》,前面還寫了《北京局外人》,我也是特稿記者,但是我對特稿沒多大興趣了。我認為,特稿在非虛構裡面是很暫時的,很局部的。你用幾天跟蹤,或者幾個月,你能夠把人家真正的情緒傳達出來嗎?

我認為很多特稿記者不要對這個有自我迷醉,這不一定就是好的,更好的東西肯定是更真實的,比如關軍老師跟人家一塊住好幾個月,我覺得這個是好的,何偉也是多年的積累,而且不是以特稿的形式出來的,包括陳徒手老師的長篇,我覺得還是要寫真實,只是「真實」這個詞被用爛了,才說「非虛構」。

特稿還是很初級的東西,但我為什麼還要寫?雜誌有個好處,始終讓你被迫接受新信息,在信息當中選擇,如果成為一名專業作家,離開了這樣一個新聞行當,可能對現實的感覺似是而非,你跟現實已經是隔了一層玻璃了,我害怕自己有這種東西。

三十年走的很遠,但是內心深處還是不安的,為什麼在媒體這麼衰的時候我還待在媒體,就是被迫的,我們被迫的時候會發揮我們的潛能,當然也有別的原因,比如有點經濟保障。

我什麼都寫,長的短的什麼都寫,很不好歸類,跟半吊子一樣,但是我覺得只能這麼寫吧,還有半輩子,先寫著看。

責任編輯:承夜

排版:韓柯

攝影:葉丹艷

場地提供:布睿克藝術空間

特别致謝:薛健先生

演講者簡介

袁凌

1973年生於陝西平利縣。作家、媒體人,現任《鳳凰周刊》主筆。發表《走出馬三家》、《守夜人高華》、《血煤上的青苔》等調查、特稿作品,出版《我的九十九次死亡》、《從出生地開始》、《我們的命是這麼土》等書。騰訊文學獎2015年度非虛構作家,南方傳媒兩屆年度致敬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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