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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蕭紅傳》的肖鳳香港機場尋母記

那個給予我生命,卻又遠離我,讓我苦苦思念和等待了半個世紀之久的那個人,仍然沒有出現。在我的書包里,裝有母親寫給我的信,還有她的照片一一不僅是近照,還有我珍藏了幾十年的已經發黃了的照片,但那是紙上的影像,現在我要等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明月當空的夜晚,我如約與作家林非、肖鳳(原名趙鳳翔,1937年11月出生於北京,1959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198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夫婦在他們家裡相會。先同林非先生談話,肖鳳只是靜靜地聽著,後來他們的兒子天若出來一起相見之後,這個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小夥子靦腆地站了一會兒,為我們拍攝了幾張照片,就回房間做功課去了。這時,肖鳳彷彿想起了什麼,去另一間書房了。過了一會兒,她拿來新近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現代作家叢書」之一的《冰心傳》,這是她繼《蕭紅傳》《廬隱傳》之後,又一部傳記文學的力作。她在扉頁上寫道:「祖丁遠先生雅正。作者肖鳳贈,九二,春,北京。」並取出印章蓋上朱印。

之前,我拜讀過她寄贈給我的《蕭紅傳》和《廬隱傳》。兩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苦命女作家,在一個同樣經歷苦難的女作家肖鳳筆下寫入傳記,文字細膩、翔實,充滿激情,對寫作對象既有同情,又有悲哀,使人讀後異常感動,也自然地灑下同情之淚。

肖鳳說:「寫《蕭紅傳》完全是一種偶然的機緣,也可以說,純粹緣於某種情感的共鳴和共苦,因為我出生後,從懂事起就長期沒有見過生母。父母親在我一歲的時候離異。母親一直住在外公家裡,所以母親去台灣之前我一直未見過她。我的祖父和外公都是二十世紀初北京的官費留日學生,他們是同鄉又是同窗好友(都是北京人),便指腹為婚使父母聯姻。這段婚姻的結果就是我的誕生。」

肖鳳又說:「我祖父是學建築的,當時是北京有名的工程師;外祖父是學法律的,當時是北京著名的大律師。後來我母親從北京到天津就職(她是一名職業婦女),然後於1947年從塘沽坐船去台灣出差,後因國事變故,被迫久滯台島。後來父親娶了繼母,我幾乎被遺棄成了孤兒。我從小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相依為命;上皇城根小學六年,見到同學們父母雙全,我多少回夢中與母親相見,醒來卻被淚水浸濕了枕頭。小學畢業,我考取了師大女附中,恰在這時,唯一和我相濡以沫的親人老祖母卻與世長辭了,我撲在祖母的床前哭啊喊啊,悲苦傷心,撕心裂膽,我想以後更是孤苦伶仃,怎麼辦?今後要面對父親的冷漠,繼母又不許我上中學,要我這個小女孩去『自謀生路』……」

面對冷酷的現實,倔強的肖鳳沒有被繼母的威逼所嚇倒,她帶著一床破棉被、一個破臉盆、一個破書包,帶著傷痛,離開了冰冷的家,靠助學金開始了獨立的住校生活。

十八歲那年,肖鳳同宿舍的同學們給她過了一次歡樂的生日。肖鳳說:「我從同學們對我的溫暖,體會到人生有冷也有暖,有恨也有愛,失去了母愛卻並不缺少友愛。」

又一個暑假到來了,肖鳳還是一個人住在學校。有家的同學都回到親人身邊,只有她與書籍為伴,以其充裕的精神生活來填補貧乏的物質生活。大學四年里,一千四百多個日日夜夜的刻苦攻讀,為她自已打下了堅實的知識基礎和文學基礎。

肖鳳對我說:「從那時起,開始懂得做一個人,尤其做一個女人,就要自尊、自愛、自立、自強,不應該把命運寄託於別人,而要靠自已辛勤誠實的勞動生活。我也就立志在文學的殿堂里訴說人生的經歷,描寫命運的曲折坎坷,講述別人沒有講過的故事。」

當年北師大中文系畢業的肖鳳,被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挑選去當了播音員。這是一個很令女孩子們羨慕的職業。可是,肖鳳不想靠嘴巴念別人的稿子成名,她只想有機會拿起筆來自已寫作。幾個月之後,她找到當時任中央廣播事業總局的領導,提出要求調去北京廣播學院搞教學工作。

如願以償後,肖鳳利用工作之餘進行寫作,後來一連寫出三部傳記文學,是她一直想寫而想了二十幾年後終於在沉默中爆發的結果。

肖鳳的第一部傳記文學作品的傳主選擇蕭紅,決不是偶然的。本來像她這樣一個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中文系學生,也與其他學生一樣,對蕭紅一無所知,因為歷次文化的斷裂,像蕭紅這樣一個「派不上用場」的作家,早被人們遺忘,湮沒在塵埃里,而且會愈埋愈深……肖鳳是偶然讀到蕭紅的《商市街》的。這雖不是蕭紅的主要作品,但肖鳳完全憑著女性直覺,認定自己是蕭紅的知音。她便去圖書館,貪婪地翻找發了黃而塵封多年的蕭紅作品進行研讀。蕭紅的作品不算很多,主要的有1934年寫的中篇小說《生死場》和抗戰時期寫的自傳體小說《呼蘭河傳》,短篇小說集《在牛車上》《手》《後花園》等等,及她與蕭軍1933年聯合出版的小說集《跋涉》等。這位命運坎坷、31歲便英年早逝的女作家的作品,深深地打動和吸引了肖鳳。

肖鳳讀著讀著,覺得「蕭紅那種對愛和溫暖的『永久的憧憬和追求』撞開了自己情感的閘門」。她從蕭紅的經歷看到自己的身世之影,由蕭紅的祖父想到了自己的祖母;她欽佩蕭紅在字裡行間流淌著血淚,卻保持著自己的尊嚴,在短短的一生中,頑強地與命運抗爭……

於是,肖鳳決定為蕭紅立傳,同時也是為了「借他人杯中之酒,澆自己心中之塊壘」。

肖鳳很深情地說:「寫《蕭紅傳》非常投入,以眼淚伴隨筆墨,很快地完成了。不久,便在《散文》雜誌連載。」

同樣也因為這種「心靈的對應」和這種共苦的同情,肖鳳又順利地寫出了《廬隱傳》。

女作家廬隱儘管有生母,但母親並不愛她,曾兩次將她棄給保姆。廬隱短短一生中寫出了那麼多作品,經歷了那麼多坎坷,肖鳳覺得應該讓後來的讀者認識她。

可惜的是,廬隱這位很能寫作而且勤奮的女作家,在34歲時就撒手人寰。

誠然,蕭紅和廬隱都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留下過激動人心的篇章,蕭紅曾被魯迅譽為「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肖鳳從兩位女作家的命運中,產生了心靈的感應、思想的共鳴,找到了自己抒發感情的切入點,在這兩部傳記文學中,她盡情控訴命運對這兩位女作家的不公和戕害,說出了她多年想說的話。

肖鳳真正寫作是在不惑之年,雖然她在讀大學後期和工作之後已經開始發表散文等作品,但她自稱《蕭紅傳》才是寫作的起點,是多年寫作慾望爆出的第一聲。

有評論家這樣說,肖鳳創作的《蕭紅傳》,「為人們了解一個長久被冷落的才女作家,起了呼風喚雨的作用」。不出所料,《蕭紅傳》出版後掀開了「蕭紅熱」的序幕。

寫《冰心傳》是另一種情況了。

肖鳳多少次去拜訪這位海內外著名的女作家、世紀老人,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肖鳳和丈夫成了冰心家的常客、冰心老人的親密學生和無話不談的忘年交,並與冰心女兒吳青教授也成了朋友,一直有來往。

冰心老人經歷了幸運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出洋留學後念念不忘祖國,她通過文學,把愛傾注給祖國,傾注給人類,傾注給文學,傾注給兒童……

「冰心老人一生中也遭遇過厄運,那是1957年,冰心的丈夫、著名社會學家吳文藻先生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間被打成「右派」,給了她和整個家庭沉重一擊。冰心當時想:如果文藻要反黨反社會主義,我們為什麼要回到祖國來呢?」

肖鳳就是這樣在深入採訪和了解冰心老人和冰心家庭的基礎上,以最大的熱情夜以繼日地投入寫作,終於寫出了23萬多字的《冰心傳》。

一個夜晚造訪林非夫婦,肖鳳又與我詳細談起了一年前(1991年春)在香港會見母親的情景。

肖鳳孩提時代,生母因公出差去了台灣,接著祖國大陸解放,母親孤身一人留居海島。漫長的半個世紀過去了,與母親終於聯繫上了。經過通信、通電話後,肖鳳與生母約定在香港會面。

肖鳳以迫切的心情,提前幾天來到「東方之珠」香港,在啟德機場等候從台北飛來香港的國泰航班。她說:「時間一分一秒地熬過,終於在12時20分,電子顯示屏上打出了那班航班已經安全抵達的消息。我快步從顯示屏奔到坡道的盡頭,選擇了一個最易被人注目的位置,然後從隨身攜帶的書包里,掏出一面三角形小紙旗,上面寫著我的乳名。這是我頭天晚上親手做的。」

是啊,五十年未曾見過面的母女倆,能認出來嗎?在機場接人,母親和女兒對面相逢不相識、擦肩而過怎麼辦?所以事先約好,互舉三角小紙旗為標誌。這是多麼滑稽、無奈,又多麼苦澀的場面啊!

肖鳳繼續講述著她人生中有趣的故事:

「在機場出口處,一個接一個的人,一撥接一撥的人流,從我的身邊涌過去了。可是我要等的那個人一一那個給予我生命,卻又遠離我,讓我苦苦思念和等待了半個世紀之久的那個人,仍然沒有出現。在我的書包里,裝有母親寫給我的信,還有她的照片一一不僅是近照,還有我珍藏了幾十年的已經發黃了的照片,但那是紙上的影像,現在我要等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此時此刻,我極力保持著鎮定,盈盈淚水,卻還是忍不住地滾落下來……

「正當我瀕臨絕望的時候,我直盯著的那扇門微微地開啟,從裡面緩緩地走出來一位身穿白色旅行套裝的婦女。她推著一輛行李車,慢慢地走到了坡道上端站定。然後把她右手伸向左肩背著的書包,像是要掏取什麼。是一面旗子,一面寫著女兒乳名的旗子,這是頭天晚上她在電話里與女兒約定過的標記。

「那時,我剛看見一個小木棒的頭兒從她的書包里露出來,還沒有等到那面旗子展現出來,也不管那兩個帶著警棍的警察會不會幹預我上坡道那邊,我就舉著我那面小旗,向著坡道的頂端奔了上去,並且生平第一次,面對著給予我生命的這個女人,高喊著我整整憋了大半生的那句世界上最親切的詞:『媽一一媽一一』」

在香港住了五天之後,我侍奉著她老人家,回到了我們共同的故鄉北京。我們全家人終於團聚了……

那個夜晚,肖鳳和我所談的,和她後來寫的《香港會母記》,就像她丈夫林非寫的《離別》一文中他們夫婦在北京機場送別兒子遠行美國的情景一樣,兩篇散文抒發了女兒對母親、父母對兒子的親情,讀來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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