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參的等待

習醫者不察藥性，製藥者不明醫理，此為當今業界普遍存在之怪現狀，然卻彼此心照不宣。人蔘是臨床常用之上品，百姓常用之補益，若不了解人蔘的生長習性，採摘炮製，乃至其中蘊含陰陽之道，對百姓而言，雖補益無益；對醫者而言，臨床難免掣肘，確是憾事一樁。今年借BY老師之光，得以深入人蔘故里集安，對人蔘重新有了一番認知。

按《本經》記載，人蔘位列上品，本出上黨，以上黨人蔘為佳。今山西長治地區即古之上黨。然今之長治早已渺無人蔘蹤跡，坊間流傳上黨人蔘已於宋代絕於兵荒戰火中。而東北地區因特殊的地理、氣候環境，逐漸成為人蔘的主要種植區。

集安位於吉林東南部，市區東南方隔著約摸100多米寬的鴨綠江與朝鮮相望。初到集安，只見這裡三面環山，森林茂密，空氣清新，9月底的山坡雖未有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的味道，但紅黃兩色星星點點，已在宣告深秋的到來。我對東北秋天素來有粗獷、寂寥平原、荒涼等先入為主的概念，但集安卻讓人眼前一亮，彷彿來到熟悉的南方城市，乾淨，沒有霧霾，有鮮花，有山有水，更重要的是，山上植被茂盛，著實是人蔘生長的好地方呢！

次日，熟人帶我們上山看參地時，遠遠就聽到半山腰上的犬吠聲，參農老王已經在坡上等候多時了。這是一大片林下參地，依山勢種在松樹林下，陽光透過松林，光照星羅棋布。每年松針灑落，就是天然的好肥料。溝渠開挖有致，防澇又保濕，參畦上還搭著棚子，雨天防澇，暑天防晒，確是煞費苦心。從下籽開始，老王就和老伴搬到山腰，搭了個小屋，旁邊開畦種了些蔬菜，從此日夜與人蔘相伴，這一相伴就是13年，轉眼也從三十多歲的青壯年變為五十齣頭的中年人。13年了，挖嗎？我問。他說，不挖，一般至少要等15年以上，有的沉住氣20年才挖，都等那麼多年了，還怕再等嗎？老王戴著文青的黑框眼鏡，目光執著，卻掩飾不住滿臉的風霜。這麼多年都折騰參了，哪裡來的經濟來源呢？我問。可以賣參籽啊，隨行的人張口答道。老王說他不賣，參籽一出來趕緊掐掉，營養還回到根上，否則為了賣點參籽，誤了人蔘的成長不值當。我暗暗感嘆，有多少人經得起這樣的等待呢！但若沒有時間的煎熬，能等得到上好的人蔘出品嗎？有良心的參農，一輩子精力只夠守護一兩片參林，這樣出產的人蔘才是有力量的藥材啊。

東北以地理的優勢，確是天然適宜人蔘生長的好地方，這裡有野山參、林下參、趴貨、池底、邊條等繁多名目，各因炮製方法不同而有生曬紅參糖參等別。我在櫃檯見過一株骨骼清奇的近百年野山參，彷彿一得道隱者，長須飄逸，靈氣逼人。但野山參其實已是仙蹤難覓，林下參採取了善巧，即模擬野山參的生長環境進行種植，上了年頭的林下參，也頗得野山參的神韻。有些參利用家中園地進行種植，又稱園參、普通參。令人堪憂的是，因為人蔘依賴土壤等特性，適宜栽種的土地越來越少，再加上利益的驅使，參農往往按耐不住漫長的等待，普通參不到7年就開挖了，所以市面上大部分的普通參年限多數都在5年左右，功力尚淺，入食可以，藥效難及。

集安的另一個特產新開河邊條參，採用了獨特的倒栽方法，即種植了3年左右的人蔘挖出重新下須整形，再找另一塊土地栽種數年，數年後又如法炮製，一般十年以上的邊條參功力就相當深厚了。這時候採挖的邊條參，其形貌似人，具有蘆長、體長、腿長、皮老、紋深等顯著特點，被譽為人蔘中的上品，歷代醫家贊「肖人形者神；其類雞腿者，力洪」，我以為道的是邊條參無疑了。其中所含人蔘皂苷2.81%，高於韓國高麗參，為其他地區普通參所不能及，於清朝中期作貢品上奉朝廷。

《本經》云：「人蔘味甘，微寒。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人蔘既可入葯，又能入食，的確是難得補益佳品。從人蔘的生長特性來看，這是一種相當特別的植物，對環境要求極高：要有水，但水分既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濕；要有光，但光照既不能太強，也不能太弱；要有風，但風力不能太勁，更不能密閉；這幾個過猶不及的條件，我以為卻令人蔘得了不偏不倚的「中」性，這也該是歷代醫家認為其所以能補中益中的緣由吧！而參對土壤的要求特別高，凡種植過人蔘的土地，原則上五十年內不能再種植人蔘了，因為人蔘已將土壤的肥力吸收殆盡。人蔘秋天採挖後即同時下種，歷經移栽和數年的雨雪風霜，漫長的歲月修鍊才使得人蔘具格了厚重的功力。《別錄》將人蔘別名土精，顧名思義，就是吸收了土地之精華而成。再者，從地理而言，東北位於艮卦方位，艮者，其象為山，二山相重，似土之隆盛狀。人蔘生長於斯，盡得艮土之質，得土氣甚厚，乘初陽之氣，其味甘，性微寒，終歸更多與土的特質關聯。歷代以人蔘回陽救逆，其實力不逮也。是故清代火神鼻祖鄭欽安先生指出：「按獨參湯一方，乃補陰第一方也。」是深諳人蔘特性也。

返程之後，我第一次使用新鮮邊條參入葯膳，食後，各種疲累頓然若失，這是既往葯膳經驗所沒有的感受，好品質的藥材確實給力。

從前慢，一生只夠守護一兩片參林。上好的人蔘需要歲月的磨礪，入葯也好，入食也罷，當她綻放出珍貴品質的那一瞬，你會釋然，所有的等待和付出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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