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蝶戀花·出塞》鑒賞

納蘭性德《蝶戀花·出塞》鑒賞

【原詞】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摘要】納蘭性德生於清初康熙盛世的王朝,出身於官宦世家,地位顯貴,但其詞作卻沒有像盛唐詩人般唱出「盛唐之音」,相反卻奏出了時代的哀音。納蘭的詞作是詞人對自身不得意命運的悲嘆, 又具有深厚的社會人生內蘊和獨特的藝術審美價值。本文試圖探討其詞作所蘊含的悲劇意識的形成原因。【關鍵詞】 納蘭性德,哀音,凄婉,悲劇意識,原因

【詞作風格】

作為滿族的第一位大詞人,納蘭性德的詞是十七世紀下半葉中國藝苑上放出的凄艷之花。他看似擁有了一個人所能擁有的一切——財富、權力、才學、友情、愛情,可他並不快樂。 納蘭的詞,意境哀婉。況周頤認為納蘭性德的詞「一洗雕蟲篆刻之譏」,「純任性靈,纖塵不染」 譚獻評之為:「格高韻遠,極纏綿婉約之致。」 顧貞觀認為:「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能卒讀。」據徐釚記載:「有以成容若《側帽詞》、顧梁汾《彈指詞》寄朝鮮者,朝鮮人有『誰料曉風殘月後,而今重見柳屯田』句,惜全首不傳。」

從整個納蘭詞來看,始終籠罩著一種悲涼、憂鬱的氣氛。有人統計過,在納蘭性德現存的三百多首詞里,用「愁」字共九十次,「淚」字六十五次,「恨」字三十九次,其餘「斷腸」、「傷心」、「惆悵」、「憔悴」、「凄涼」等字句,觸目皆是。

【欣賞指要】

納蘭性德悼亡傷逝之詞哀感頑艷,令人不忍卒讀,邊塞行吟之篇則清怨蒼涼,另是一番風味;但一個「情」字卻是共同的。謝章鋌說:「長短調並工者,難矣哉。國朝其惟竹坨、迦陵、容若乎。竹坨以學勝,迦陵以才勝,容若以情勝。」(《賭棋山莊詞話》)而讀這首詞,深知謝氏此言不虛。

這首出塞詞,當為納蘭性德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八月奉命與副都統郎談等出塞遠赴梭龍途中所作,那時他二十九歲。1682年,羅剎國(俄羅斯)覬覦中國東北邊境的領土,在黑龍江北岸侵佔土地,強行修建了侵略性的軍事據點雅克薩城。康熙於二十一年秋派遣副都統郎談,彭春與納蘭容若等,率領少數騎兵以獵鹿為名,沿黑龍江行圍,達雅克薩,探敵虛實、進行偵察,並聯絡當地梭龍部(梭龍即索倫,是當時對鄂溫克、鄂倫春、達翰爾等民族的統稱)各族,為雅克薩之戰沉重打擊沙俄勢力做好準備。郎談等於八月啟程,至十二月下旬回京復命。納蘭容若此次萬里遠行,往來途中寫了不少詩詞。這首出塞詞,當作於此時,時年二十九歲。可注意者,此次覘梭龍,事涉機密,故途中所作詩文,均與此事無涉。

這是一篇出塞懷古之作。「今古河山無定據」,起句即言江山多更迭的興亡之感。它是一句斷語,也是詞人的感嘆。它橫空出世,有上下千年、縱橫萬里之慨。從中可以看出史學家的深沉,哲學家的睿智,以及文學家的深情。

情語之後,緊接以景語:「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詞人揮舞畫筆,為我們描繪出一幅有聲有色、充滿動感的邊塞景物圖。這既是寫眼前戰爭的頻繁和塞外的荒涼蕭索,又使人聯想起歷史上的一幕幕活劇。這裡有秦始皇「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有「漢家自失李將軍,單于公然來牧馬」等等,等等。畫角聲聲,牧馬頻驟,這不正是「今古河山無定據」的形象寫照嗎?

下闋轉入對戰爭的回顧和反思:歲月倏忽,往事已矣。今天,當詞人風塵僕僕,奔走在邊塞道路上的時候,只間滿目荒涼,惟有如火如血的片片楓葉在蕭瑟西風中飄搖,似乎在訴說著無情的戰爭給這荒涼的塞外留下了無數的幽怨。詞人彷彿聽見了「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英雄吶喊,也彷彿聽見了「出師為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仰天長嘆······詞人彷彿看見了「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的美人身影,也彷彿聽見了「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的哀傷旋律······不論是肝腸如火的英雄,還是色笑如花的美人,不論是彪炳青史的古賢,還是俯仰古今的來者,都籠罩在這一往深情之中。不信,請看那深山夕照,深秋煙雨,末句以景語作結,將無限的深情隱含於無言的景物當中。整首詞幽隱地表達了對戰爭的厭惡,風格清新婉麗,不事雕琢,情韻哀婉深長。

 

這首詞蒼涼慷慨,內蘊良多,似深含隱怨。上片首句即言自己的感受,其悲慨已見,「畫角」以下便描繪塞外的戰事頻仍和荒涼蕭索,用景語寫凄懷。下片「從前」三句轉入對歷史的回顧和沉思,不停的紛爭,不息的戰火,將這荒涼的塞上留下了無數的幽恨怨懟,更使這裡平添了幾多悲涼。最後又以景語作結,含婉深致,耐人尋味。毛澤東批語云:「看出興亡。」(《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點出此篇之旨。

詞首句切題,將「出塞」置於特殊的歷史背景中來寫。「今古河山無定定據」,是說從古至今,政權更迭,江山輪迴,興替衰亡,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而該句將將詞人的「出塞」放在這樣廣闊的歷史空間來寫,自會給讀者留下不一般得感受。「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頗具動感,既是實寫,突出邊塞風物的卓異,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又像虛寫,如同歷史上無數紛爭的一個縮影,讓人想像塞外仍是戰爭頻仍。該句為詞人下面的敘事創設特殊的背景,並藉此揭示事件的悲劇意蘊。

「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不是一問一答的設問,而是「西風吹老丹楓樹,滿目荒涼誰可語」的倒裝。「西風」勁吹,楓樹如血,睹此怎能沒有「滿目荒涼」之感?然而又去與誰述說呢?這是詞人的孤獨,恐怕不是獨處的孤獨,也不僅僅是詞人異鄉飄零的孤獨。魯迅曾在《<吶喊>自序》中這樣說:「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贊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獨有叫喊於生人中,而生人並無反應,既非贊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啊,我於是以我所感到者為寂寞。」納蘭性德當時的「誰可語」之感或許就是魯迅式的「寂寞」,是一種主張或思想(據此詞推想,這或許就是他的反戰思想,是追求和平的曲折訴求)無人會同的「寂寞」。

「從前幽怨應無數」,當年昭君出塞時一定是「幽怨無數」吧!但從後來的情形推想,這「幽怨」則是橫無際涯,深不見底。「鐵馬金戈」,讓人想到的是英雄建功立業的豪情,但又有誰知曉與這豪情並置的竟是昭君無盡的「幽怨」啊!「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兩種景緻,兩種風格,反差之大,讓善良的心靈何其痛哉!這不正是「誰可語」的原因嗎?若把歷史比為一部長卷的話,那「鐵馬金戈」的場景只是其中的插頁,而「青冢黃昏路」的悲涼卻浸透著整個書卷。而詞人的這種感受又是如何傳達的呢?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一問一答,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沉痛至極。「深山夕照」已經讓人感覺悲涼,而「深秋暮雨」則程度更重。意象遞進疊加,既深化昭君「幽怨」的表達,也讓讀者感受詞人漸趨悲涼以至不堪悲涼之苦。如此以景結情,含蓄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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