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我的夢想

小的時候，說話結巴，有叫口吃的，很厲害，最嚴重的兩年里，基本上不言不語，因為嘴張得開，話卻說不出來，招來無盡的嘲笑。小學畢業時，成績全校第一，全天津市前五十名保送外語學校，面試時說不出話來，落選。　　一個瘦弱的少年，說話結結巴巴，連不成句子，在動物兇猛的時代，焉有不打架之理？別人欺負我，我告不了狀，我打了別人，所有的錯就都在我身上。打架，是因為我有道理也講不出來，只有用拳頭為自己討公道了。呵呵，在所有的師長面前，我學會了沉默，學會了聽對方訴說經過和緣由，只要對方在陳述中沒有撒謊，即可。我可以認錯，可以領罰，可以跟不撒謊的對手做朋友。其實，孩子之間的爛事，能有多大？但是，撒謊就是撒謊，跟事情大小沒關係！我現在也這麼認為！　　其實少年的我是很文靜的，你想啊，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孩子怎麼會不文靜呢？呵呵，現在想想，之所以打過很多次的架，一是因為我的說話結巴，是別人嘲笑的目標；二是因為瘦弱，屬於弱勢男生，自然有架找上門來；三是因為骨子裡的桀驁不馴，不甘心受辱或服輸，有架必打，決不怯陣。打過無數次的架，有為自己的，也有為別人的，有單挑的，也有群毆的；有過把別人打得頭破血流，也有過被別人打得血流滿面；但是，少年畢竟是少年，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大學二年級後，再也沒動手打過架。若干年後，移民海外，識得合氣武技，立志掌握，圓自己一個少年時代的武俠夢想。我的合氣道老師也是劍道高手，得植芝盛平先生劍術真傳，並獨具風格，以合氣之理運劍。與人切磋劍技，已達無聲境界。所以，修習劍道是我們道館的必修課程。在日本劍道的訓練中，老師不斷地強調你的精神，在格鬥中的精神狀態，老師會讓你緊盯著對方的眼睛，敏銳地感覺對方的呼吸，通過對方呼吸的節奏來判斷他出手的時機。與此同時，堅持自己的神完氣足，不怯不懦，不給對方可趁之機，重要的是用自己的精神去擊打對方，直到打垮對方。每個學員耳濡目染，都深得其中三味，呵呵，訓練時，有的目光炯炯，咄咄逼人；有的橫眉立目，凜然生威；更有的目光迷離，似瘋似狂，目的全在威懾對手，取得精神上的壓倒優勢。　　我有一師兄，叫前川，年輕的日本人，英俊挺拔，一雙美目熱情洋溢，充滿朝氣。在道場里，你能時刻感覺到他的氣息，因為他太投入，影響了所有的人，這也是個對武道狂熱的傢伙。他與人對練的時候，眼睛裡始終散發著逼人的光芒，你特彆強烈的能感覺到他的鬥志，他的進攻慾望。我經常向他請教，他很用心的指點我，不遺餘力。有一次，我說，你的眼睛很厲害，打不敗你的眼睛就沒有打敗你的希望。他搖搖頭，說我取笑他。我說沒有呀，你的水平很高，不是嗎？他臉紅著說：「我知道自己水平低，就是因為我眼睛裡的光芒還不能收斂起來。還需要時間。」呵呵，有意思。我能明白理解這其中的奧妙，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有一天，前川告訴我，一個劍道高手來看望老師，晚上在道場里授課，一年來一次，千萬不要錯過機會，這是個令人生畏的高手。於是，我很早就去道場里幫忙做些事物，並提前準備裝束，等著傳說中的高手到來。這位劍道前輩身材並不高大，如果走在日本的任何一條街上，決沒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普普通通。可我感覺到了這是個可怕的劍客，我始終被他吸引的是他的目光，準確的說，他的目里並沒有光，什麼都沒有，空空洞洞。在授課中，他見我是新人，以前沒見過，就在我面前停留，與我對恃片刻，我的眼睛被他吸引住了，控制住了，想不看他都不行，但又什麼也看不出來，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懾人心魂吧。我想移動一下身體，不可能，面前彷彿一道銅牆鐵壁，只有後退，拉開點距離，這時候，他向前踏了一步，我感覺是一堵牆壓了過來，是一堵劍牆，我向後趔趄了好幾步，我知道，這要是真的生死決鬥，我死好幾回了。他向前踏出這一步時跟我後退的想法同時發動，這確實是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嘿嘿，這恐怖的劍客的眼神讓我想起了古龍小說里的一個水平高絕的殺手荊無命，古龍說他的眼睛蒼白空洞，沒有生命的感覺。更絕的是下課之後大家一起去陪老師喝酒，這位大高手的眼神始終還是那樣，他好象只用面部肌肉來表情，眼神是不動聲色的。高手！真是高手！我為自己居然能遇到武俠小說里一般的人物而興奮不已。　　回國後，有一次在電視里看一個對李連杰的採訪節目，主持人問我們的功夫皇帝，說練武功到很高水平的時候，人是一種怎樣的心境？李連杰想了一下，說是仁慈。當時我怦然心動，想這傢伙有水平了！不是一個單純的打星了。但我無法完全理解仁慈與武道的必然聯繫和內涵。習武之人的仁慈如何體現出來？我想決不是單單的手下留情。去年，有日本朋友給我帶來一套介紹合氣道開祖植芝盛平翁生平的錄象資料，我仔細認真的觀摩老先生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體會其中的道理。當看到最後一盤的時候，老先生以75歲高齡向學生講授技藝時，畫面上老先生的一個面部特寫讓我恍然大悟，我一下子感覺到了什麼，頓悟出了什麼！仁慈！武道的最高境界！我看到的老先生，眼睛裡滿是祥和溫暖之意，如果作為對手，面對這樣的目光，即使冰川般的敵意也會被融化掉，它讓人不想再爭鬥下去，真的不想！那一刻，我激動無比！彷彿一個基督徒感覺到了上帝的光芒！「沒有格鬥的格鬥是最好的格鬥！用你的力量去感化對手，化解掉對手的敵意，讓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意念。」我明白了！能夠化解掉對手敵意的東西不是強力，不是權威，不是死亡的威脅，而是仁慈的胸懷！這是唯一的力量！這才是一個武道修鍊者應該追求的至高無上的境界。　　基督徒說，上帝愛我們。佛教徒說，我佛慈悲。我回答：是，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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