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藍靛瑤?藝術製造者

對色彩的喜愛與追逐，是中國很多少數民族至今堅持的性格，即使在色彩世界裡，也分著絢麗與簡約，文山州丘北縣的藍靛瑤即屬於後者，取材於身邊的自然環境，又歸於自然的樸素，沒有花哨，而是將自己支系的特點表現於服裝上，外界因此易於辨認，同時也看到了這個民族與自然的和諧相處。

僅僅從紅瑤、白褲瑤、藍靛瑤，我們多少就能感知瑤族對於色彩的喜愛，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色彩的不同剛好成為區分瑤族支系的特點。當然，這也僅是從色彩這個角度來說，更嚴謹的劃分，則是風俗習慣、生活方式的差異，成就了由盤瑤、山子瑤、頂板瑤、花籃瑤、過山瑤、白褲瑤、紅瑤、八排瑤、平地瑤、坳瑤、藍靛瑤等支系共同組成的瑤族大家庭。

作為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丘北縣境內的瑤族自稱「金門」、「吉蒙」，因善種藍靛、喜穿用藍靛染的衣物，最終定格為「藍靛瑤」。丘北的藍靛瑤共計500餘戶、2000餘人，即使一次節日，也能有盛大的氣勢了。當然，藍靛瑤並不局限於丘北，除了雲南，還有廣西以及越南、寮國等地均有分布。

「邱北瑤人明初從廣西邕黔交界徙入居住……多種靛為業」（民國《維摩州宛邱縣誌·人種》），現在，藍靛瑤主要分布在溫瀏、錦屏、天星等5個鄉鎮，居住人口最多的是溫瀏鄉的羊街，但能夠完整製作藍靛的，僅有錦屏鎮的沖革村。這個76戶人家的寨子，全部都是瑤族，都是藍靛瑤。

曾經的瑤族並非穿藍靛衣物，相反，而是白色麻布縫製的衣褲，舒適度雖有，但由於祖先耕種火地，即年頭在山坡上砍倒一片、燒光一片，刨窩點種，次年又另選坡，所以在勞作時容易被柴火薪炭弄髒。瑤族人的智慧適時激發，有人想出了採摘野生靛棵打成汁、將白色衣物染成青黑色的辦法，解決了現實問題，也保留了原先的舒適度；時間久了，就形成瑤族民間一套完整的制靛、染靛傳統工藝，且沿襲至今。而沖革村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一個盛滿藍靛汁的染缸，即使沒有遇到制靛時節，也能在藍靛瑤的家裡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欲聞這份清香，還得從雨量充沛的五、六月份開始種栽植藍靛棵。到了九月份，靛棵枝葉最為茂盛，出汁率高，色澤純正，沖革人就在這個時節采割藍靛棵，將收割的鮮靛棵投放在專用的浸靛窖中用水浸泡，靛窖分為浸靛窖和存靛窖，一上一下兩個。鮮靛棵經過五天五夜的浸泡，充分發酵至池水呈藍色，發出靛汁馨香時，即用木釘耙和濾靛籮將靛棵撈出，這個環節稱為「濾汁」。

「濾汁」後就到了「典汁」。用適量生石灰粉撒進靛窖內，用木棒猛力攪動，經過一個小時左右，直至池水浮起大量的綠色泡沫為止。然後，用芭蕉葉、稻草等將靛窖封蓋嚴實，避免日晒雨淋，損害靛汁。

兩天以後，石灰與藍靛水化合沉澱，即把窖內上端的廢水往外排，將留在窖底的靛汁（半固態）排入下方存靛窖內晾3~5天，使水分蒸發、成為膏狀，再鏟入靛缸搬回家中存放備用。需要染布料時，只需取適量靛膏和水放入染缸中，加入適量食用酒稀釋即可。傳統印染分冷染和熱染兩種；顏色一般有黑，深藍（俗稱藏青色）和紫紅色（俗稱洋青色）。染製方法一般有普染、蠟染、扎染等。

至此，一套完整的制靛工藝呈現完畢，涉及的工具與設施包括了木釘耙、濾靛籮、攪棒、靛染缸和靛窯等。

藍靛瑤中的「藍」，即與國人傳統觀念中的顏色—「五色」（青、赤、黃、白、黑）之「青」相符合，而「青」就是由靛藍染製而成的，遠在漢代，藍草就成為重要的染色來源。能制靛的藍草品種並不少，古代最初用的是馬藍。「凡藍五種」，李時珍《本草綱目》依此提到蓼、菘、馬、吳、木等五種藍，宋應星《天工開物》中亦分別為菘、蓼、馬、木、莧五種藍。「靛乃藍與石灰作成，其氣味與藍稍有不同，而其止血拔毒殺蟲之功，似勝於藍」，《本草綱目》如此記錄。

傳統工藝面對挑戰

生活的悠長也記錄了藍靛瑤與藍靛的關係。藍靛伴隨著藍靛瑤的發展史，與藍靛瑤的生活息息相關，二者之間有著難以割捨的情結。沖革村周圍均為緩坡山地，有少量的水田和旱地，主要種植稻穀、玉米、蕎麥、豆類等，產量極低，而藍靛竟成了主要的經濟作物。他們種植藍靛、製作藍靛汁，除了滿足自家染布所需外，還把多餘的拿到集市上出售，以調劑和供應其他村寨和民族的染布所需，並以此換取其他生活所需品。

時間有其殘酷性，科技進步與商業發達也有其兩面性。過去的沖革村，瑤族男子大多懂得制靛工藝，瑤族女子大多熟悉藍靛染布工藝，幾乎家家都有藍靛染缸，1至5戶人家有一口藍靛窖；更為關鍵的是，藍靛製作工藝的傳授沒有性別歧視，男女都可以參加，且是口頭傳授與實際操作結合，以家庭為單位，可以說學習氛圍與學習效果都是最佳的。

但即使是如此絕佳的背景和條件，在現代商業力量的侵蝕下，大量的織布機和現代服飾湧進瑤族寨子，穿藍靛所染衣服的人越來越少。30歲以下的瑤族青年對制靛工藝知之甚少，甚至對藍靛製作工藝一點都不了解，而沖革村現在投入正常使用的藍靛窖也僅有一兩口，曾經夏秋時節瑤族姑娘相約上山下地採摘藍靛棵的熟悉情景，也不復存在，至少目前看不到了。

讓人擔心的不止如此，因瑤族地區經濟發展相對落後、交通不便，導致大量年輕人外出打工以及藍靛產品銷量減少等原因，藍靛工藝有消亡的危險。

危機背後，也不是沒有機遇。作為一種純天然的植物染料，加之工藝獨特、傳統，藍靛是非常難得的環保型染料，具有色澤堅固純正、色彩古樸端莊、清香宜人、防腐防蛀的優點，有較高的開發與利用價值，是現代生活普染、扎染及蠟染的首選染料，還可作為國畫中的花青顏料。如果能夠更多的融入商業社會與商業分工中，在現代經濟發展中取得屬於自己的角色與地位，可以說仍具有較好的市場前景。

藍靛製作工藝，作為優秀的傳統文化，在保護與傳承的工作方面，離不開藍靛瑤自身對藍靛製作工藝重要性的認知與努力，也離不開外界的關注與支持。丘北縣文化部門從2005年開始對瑤族藍靛製作傳承人情況多次進行資料收集，通過積極申報，陸佔堂被列入州級民族民間傳統文化傳承人名錄，瑤族藍靛製作列入縣、州級民族民間傳統文化保護名錄。

2009年，瑤族藍靛製作工藝被雲南省人民政府、省文化廳評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目前，丘北縣正採取鼓勵民間藝人製作藍靛，支持聚居村寨種植藍靛，支持技術人員舉辦製藍靛製作培訓班，每年舉行技藝比賽和展演，鼓勵傳承人培養接班人等措施，切實做好瑤族藍靛製作工藝的傳承和保護工作。

這之於藍靛瑤，甚至是瑤族地區，不止符合社會需求、具有較普遍的銷售前景—瑤族婦女都喜穿藍靛染織的衣服，也符合本民族、本支系的民族符號與文化特徵，由此區別了其他支系、民族，保護自己的民族記憶，保持自己的民族特性，在走向美好生活的共同夢想中堅守屬於藍靛瑤、屬於瑤族的色彩，在對研究人類發展史和民族學貢獻重要意義和研究價值的同時，亦豐富了包括瑤族在內的56個民族組成的中華民族的絢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