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酒與哲學論壇:得酒之理與飲酒之道,方活得安心

在中國人看來,酒為「百葯之首」。醫的繁體作「醫」,「醫」中有「酉」,酉者酒也。醫家喜好用酒,取其善行葯勢而達於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當然飲酒不僅關乎物質生活,同時也是一種精神生活的展開方式。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阮籍有了酒,豎子詠懷八二首。李白有了酒,與爾同消萬古愁。作為人類生活的基本物,酒同樣是哲學的「藥引子」,從此開始的哲學之思絕非小道。哲人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生活不值得過。仿此,我們亦可說,未經審視的酒不值得喝。不明酒之理,白白喝一生,得酒之理與飲酒之道,方活得安心。

第二屆「酒與哲學」學術論壇的部分參會專家與學者

繼2017年首屆酒與哲學學術論壇取得圓滿成功後,華東師範大學哲學系、中國現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安徽師範大學哲學系攜手安徽古井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聯合舉辦了第二屆酒與哲學論壇。5月26日,論壇在華東師範大學閔行校區順利召開,來自國內哲學界的三十餘位學者、專家出席了現場研討會,圍繞「酒之為物」、「酒與美好生活」等議題展開了深入研討,以期重探酒之理與飲酒之道。

西周青銅禁。《尚書·酒誥》是中國最早的禁酒令。

酒作為倫理交往的中介

自然界中的任何事物產生聯繫都需要一種媒介,酒乃百物之靈者兼具五行之性,自然擔當起倫理交往的橋樑。焦國成認為,在燈火闌珊、推杯換盞之間,現實生活中有隔膜的人也能於酒酣之時掃除一切虛情假意,實現靈魂的合二為一。當然,人活於世最重要的是處理好身體與心靈的關係,否則只能陷於一種「有能無膽」「身心隔斷」的窘境,酒則能夠解放人的心靈,使身心融為一體,達至一種「神全」的理想狀態。在西北政法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講師李智福看來,神全之境乃飲酒的最高境界,「神不傷則身亦不可傷」。舉例來說,醉酒者從車上掉下來往往不會受傷,因為人處於迷醉狀態,當災難來臨時只能身體舒展、順其自然,而清醒者則「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有一種本能的來自身軀的僵硬反抗,結果往往是強強相對,兩敗俱傷。正如莊子所言,「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神全之境下,既有「死生驚懼不入乎胸中」的精神保全,也有「雖疾不死」的身體保全。

百姓日用常行即是道,作為倫理交往的媒介,酒之道同樣體現在民間的節慶日之中。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徐國利通過考察明清徽州宗族的族規家訓指出,彼時民間宗族在冠、婚、喪、祭等禮節中都有關於飲酒和用酒的嚴格規定,如民國初期黟縣鶴山李氏家典中對冠禮(男子成年禮)飲酒有明確規定:「或至親……請通家吃飯三日,以及暖房酒、花燭酒,或辦四盤,或辦十碗,此兩事隨家豐儉,無庸拘泥。」

酒作為物之關聯的媒介也可擴展至人與鬼神的關係。在中國最早的禁酒令《尚書·酒誥》中,周公即指出酒起源於上天的恩賜與降命,並一再強調酒應該用於祭祀神祖,這也就意味著在祭祀的過程中,人是不能與神、祖同時享用酒的,必須要確定先後次序。上海交通大學哲學系教授余治平認為,這樣的一種規定在精神方面可理解為,酒與神合,喝酒之後所達到的那一種恍兮惚兮的境界可以通合天人,於是酒作為天帝留存於人世間的一種通神之物,便成為人和神交流的一個紐帶。

周人在《酒誥》中將殷商敗亡歸結於商人縱酒,這樣的一個結論與其說是反思殷商,倒不如說這是周人對酒的警惕。中山大學哲學系李巍副教授認為,飲酒與政德可以化約為「醉」與「德」的關係,其中隱含著不容忽視的複雜性。一方面《酒誥》說「德將無醉」,要求有德者絕不喝醉;另一方面,醉與德似乎並不衝突,如《詩經》所言「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在李巍看來,主張「德將無醉」,實際是以「醉」象徵執政者憂患意識的缺失,而憂患意識是西周德治的基本理念;主張「不醉不歸」,實際是以「醉」象徵下級對於上級的效忠意識,這是德治的統治技術。

繪有宴飲場面的古希臘陶器Kylix。西方經典《米諾斯》篇提到酗酒會麻醉人們的身體。

酒與美好生活

每個人心目中都有理想生活的模型範式,其中酒似乎構成了理想生活必不可少的元素。如《詩經》所載「既醉以酒,既飽以德」、「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這些涉及「酒」的生活場景中,大多與愉悅的精神狀態有關。當然《詩經》所述及的場景關乎禮儀秩序,飲酒也在既定的禮儀秩序範圍內展開。上海大學哲學系教授朱承認為,漢代的酒詩已經漸漸沒有先秦酒詩的禮樂色彩,而傾向於以酒聊慰人生,以酒裝飾人生。正如漢代的《古詩十九首》寫到,「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這樣一種以酒抒懷的傳統在後世得到了極大的發揮。陶淵明「雖無揮金事,濁酒聊可恃」,李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杜甫「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晏殊「一曲新詞酒一杯」,蘇軾「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唐寅「半醉半醒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千百年來,酒始終承載著人們心目中美好生活的意象,文人墨客也從未間斷流水曲觴的詩酒人生。

當然飲酒所帶來的快樂往往是短暫的美好,甚至還可能是危險的愉悅,這樣一種憂患意識古今皆然,中外亦然。緣此,中國歷史上才不斷湧現《酒誥》、《酒箴》、《酒政》、《觴政》、《酒評》來約束自己,也勸誡世人。同樣,西方經典《米諾斯》篇也提到酗酒會麻醉人們的身體,使人疲倦懈怠。為了保證城邦公民在面對政治事務時能夠保持清醒,就必須禁酒。而《法義》篇對於飲酒的談論則相對比較複雜。在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哲學系副教授陳志偉看來,《法義》中的雅典人認為會飲的利弊並不在於飲酒,而在於是否有一個首領對會飲加以組織和引導。引導得當則會飲不僅僅是喝酒的好去處,還是教育尤其是德性教育的必要場所。

西方重外在制度的規範,而中國人則側重於心性的修養,如何才能使飲酒有利於人們的美好生活?安徽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戴兆國認為,《酒譜》中所講的「溫克」當為飲酒之人的理想表現。溫者有暖意,克者有勝意。溫克指飲者有自我節制之明。酒雖有溫暖提升之功,飲者若能理性自恃,就不會墮於迷狂之境。飲者能葆有溫克之態,則足可以證飲者有醒世之質。

《史記》曾記載了淳于髡的嗜酒逸事,「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江蘇省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所長鬍發貴認為淳于髡的酒量之所以有一斗和一石的差別,源於周遭環境的不同。酒量與秩序是根本對立的,周遭環境越壓抑,酒量越小,反之則越大。在他看來,酒的本性在於越名教而任自然,淳于髡酒量的大小與社會壓抑所構成的反比關係,恰恰折射出和樂的社會關係是酒的樂園,對酒的寬鬆則顯示人際的融洽,故而詩人無比懷念三代盛世的美好社會。

唐代張旭的《草書古詩四首》(局部),遼寧省博物館藏。

酒與同情之境

喝酒是為了醉還是不醉?如果為了喝醉,為什麼要追求「眾人皆醉我獨醒」。如果為了不喝醉,喝酒又是為了什麼?在蘇州大學哲學系教授周可真看來,醉酒的狀態是人的本然狀態,喜歡喝酒的人是因為每次醉酒都能使他回歸到人的原初狀態——恍恍惚惚的狀態,這是一種被老子稱為「天下母」的「道」的存在狀態。當人進入到「道」的狀態時,自然地會產生一種感覺、直覺:彷彿自己又回到了母腹之中!在此種狀態下,人是絕對無憂無慮的,因而也是人自我感覺最安逸、最放鬆、最快樂的。人生如旅,「道」才是其最終的歸宿。所以,能夠體驗到其歸宿的人——愛喝酒的人,才喜歡喝酒、醉酒。

在適度醉酒狀態中,理智與本能融為一體,其時看似失智,而實有非常之智,這種非常之智是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正常理智的控制而使心靈獲得了相對自由的情境下發生的。於是就有了「自由創造」的智慧,譬如李白斗酒詩百篇,草聖張旭「每醉後,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用神助」。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就個體而言,人進入本然狀態,往往無所顧忌,生活中承受的壓力自然轉化為淚水。在中國文化中,水為萬物中柔弱之物,淚乃人體中柔弱之物,如此淚便有了穿透隔閡的能力。就群體而言,酒可使不同的個體迅速進入和樂之境,淚則讓不同的個體直接沉入悲戚之境,兩者都能使不同情緒的人走向同情之境。酒向內流,自我突破,人與人之間由外而內融通;淚向外流,尋求人的理解,人與人之間由內向外融匯。

華東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貢華南認為,酒直接作用於身體而移易人,使人和樂,達到人我一體同情。淚因悲起,下獻給失意潦倒者,生活艱難者。酒與淚結合,可上可下,可悲可喜。酒與淚上可同神明,下可通百姓,如此便構成了完美人格。在他看來,「敬酒」與「還淚」的結合指向天(神)、地、人、物息息相通,和諧共在的溫情世界。這是古典時代的理想,對於彌合當代人與天地萬物的對立同樣具有理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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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結束後,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焦國成作了總結髮言,他將本次論壇概括為五個字:「正」「寬」「高」「妙」「深」。「正」是酒哲學研究的方式要嚴肅、方向要正,如此才能正確引導中國酒文化的發展。「寬」是研究領域要寬,議題不僅限於「酒」,還可擴展至「酒與茶」「俗與雅」等。「高」意指境界高,研究者只有浸潤在中國濃厚的酒文化之中,並切身體驗過「醉態」才能對酒有同情之理解。「妙」首先在於酒是妙物,以此起思才可能有妙言妙語。「深」則代表著議題的不斷深化,從酒的功用到酒與人生之幸福,本次論壇皆有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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