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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張桂銀丨文

少女時代,最愛遙想民國的天空。尤其愛想那些旗袍搖曳、顧盼生情的美人,一個一個,都彷彿天上的雲和地上的花。林徽因清似寒梅,陸小曼艷如薔薇……我只是觸碰一下她們的名字,手指就沾染了迷人的芳香。再想一想她們身後的那些愛情,真是相逢是詩,別離是詩,生生死死都是詩。她們被人間第一流的才子小心翼翼地供養著、呵護著、牽掛著。那時的我曾痴痴地想,女人要如此,才算是活著呀。

可如今,當我已歷經世事,憂患備嘗,當我已從那些不切實際的愛情美夢中醒來,我才明白,女人不是想怎樣活就能怎樣活的,還要看男人願不願意成全。不知不覺地,我的目光,開始轉向了另外一群人。她們一樣有過青春的時辰、鮮活的生命和愛情的憧憬,可她們卻都過早地凋謝了,她們的一生,原也是花,卻是角落的陰影里慢慢失去水分而乾枯破碎的花,縱然身旁的男子明如日月,那清光也不曾有一刻照耀過她們。

比如于鳳至。比如張幼儀。比如朱安。她們心心念念的丈夫,是一段又一段愛情里的傳奇,可女主角卻從來不是她們自己。

「生平無憾事,唯此負一人」

這是張學良晚年在髮妻于鳳至的墓前說的一句話。半個世紀的凄風苦雨,半個世紀的水遠山遙,她終是沒有等來他的愛情,連這一腔的歉意,也是遲到的。

她為他,熬盡了一生的心血,可他對她的不愛就和她對他的愛一樣,都是徹底而決絕的。

張學良和于鳳至的珍貴婚紗照

我曾想,也許是因為她太圓滿了。鳳至,鳳至,她是翩然而落的鳳凰,本就不同於人間的凡鳥。一個沒有瑕疵沒有缺口的生命,也許會無端給人以距離感。她是天衣無縫的藝術品,所以一生就被少帥安安穩穩地陳列在高處。她有觀音般令人遙慕的風度,卻就是無法喚起他親近和擁抱的熱望。

她不像趙四,低得下身子,甩得開面子,潑潑洒洒,不管不顧,哭就哭得天昏地暗,跪也跪得響響噹噹,於是見慣了風月的少帥,也被這熾烈的愛情燃燒得得一塌糊塗,他堅定地和趙四站在了一起,情至濃時,兩個人化成一處,彷彿分離就是死亡。於是,她敗了,從此,他的人和他的心一起,被硬生生地分離出去了。那一刻的鳳至,該有多絕望,她滿懷著柔情和愛意的天空,到底也沒有留住他出走的腳步。

于鳳至、張學良與宋美齡、蔣介石

想想這世間,能讓男人地動山搖去愛一場的,有幾個是端端正正的女人?男人夢想的女子,要像仙,更要像妖。于鳳至用盡一生做了一個尊貴的妻子,而趙綺霞卻用盡一生做了一個漂亮的女人。前者的善納善忍,就像海洋,所以張學良忍不住要拿她當大姐,當母親,當故鄉,而趙四,才是令他魂不守舍的詩和遠方。

可憐這世上,總有一些女人,無論自己有多麼圓滿,就是無法讓心愛的男人回顧一眼。

時局動蕩,水遠山長,命運的天平再次發生傾斜,可這一次被辜負的,依然是于鳳至。她苦苦等待著張學良,然而比他先到的,卻是一紙刺穿心腸的離婚協議書。我想像不出,她是怎樣兼著痛苦和絕望,蘸著眼淚一筆一筆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這個愛了一生的男人,到最後,只能拱手相讓!做張學良名義上的妻子,原本是她最低限度的渴求與安慰,可到頭來,她卻連那一個空懸在頭頂的名分,也失去了。

但是,她卻終身都以他妻子的身份活著,把「張于鳳至」的簽名,保留到了生命的最後,她創公司,置田產,在遙遠的大洋彼岸,用盡一個女人全部的心思,為他謀,為他計,可事實上,除了她心中萬苦不磨的深愛,張學良這個人,已經與她毫無關係了。

他來不了她的身旁,於是,她只有等待。蒼蒼暮年,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頑強地活著,生命的意義只剩下與他重逢。可惜再見時,彼此已隔著生死了。

她那足以綿延萬世的痴情,到頭來,只換得了張學良一聲感動的嘆息。而她身旁的墓穴,也將永久地空著,如她生時的心一樣。

「還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

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

很難想像,這是從徐志摩口中說出來的話,一個多情的詩人,轉過臉來,竟然會比魔鬼還可怕。

當時的張幼儀,有孕在身,為了他遠渡重洋,可迎接她的,不是笑容,不是擁抱,卻是丈夫令其打胎的冷麵冷心。不知張幼儀是怎樣就著眼淚咽下這些話的,她的整顆心,在那一刻,一定一瓣一瓣地都碎掉了。

即使這樣,她也沒有放棄他。一個女人,對所愛的男人給自己的傷害,往往是不設底線的。她對徐志摩,就像對一個孩子,處處體諒著他,縱容著他,寵愛著他。直到後來,她被迫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眼睜睜看丈夫離開了自己,那一雙腳,還不捨得邁出徐家的大門。也許,她留在這裡,是覺得兩個人的生命還有著某種欲斷難分的聯繫,甚至她還幻想著,那個通身都是光芒、通身都是詩的美男子,還會在某一天突然走回這裡,可事實上,那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徐對她,有敬重,有感激,可從來不曾升起過一絲愛意。

從她的小相被封在一個錦繡斑斕的精緻匣子中遞給他時,她和他就已經不可能了。沒有什麼比刻意的安排更讓一個天生的詩人掃興和反感的了。他像只刺蝟受到了傷害般地,渾身的刺一根一根地都豎了起來。他還沒有看見她的面貌,在心裡就已回絕了她。後來看見了,也未必看得仔細,他就丟下了一句話:「鄉下土包子」!我有時想,如果張幼儀第一次不是以這種方式和徐志摩見面,而是在海寧的某一條煙雨長廊里,某一座鄉間小橋上,她撐著油紙傘,和他偶然地擦肩,隔著珠簾,她那一張圓月似的古典的臉盤,清清地映入他的眼波,他會不會記下,甚至為她寫一首小詩?

然而她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她註定不可能贏得一個詩人的愛情了。徐志摩這種浪漫起來就不要命的人,要的是電光火石,要的是一見傾心,要的是「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要的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要的是雨後的康河邊他喚一個姑娘出門看彩虹的驚艷,要的是明明滅滅的大戲台底下兩顆心的靜靜自燃,所以,寂靜出場、樸實登台的張幼儀,在最早的那一刻,就不可挽回地失敗了。

和林徽因、陸小曼相比,張幼儀絲毫不遜色,她們就像不同品類的花朵,各有各的姿態,各有各的芳香。但可惜她的全部美好,她賢惠的性情、她治家的才幹、她經濟的頭腦,都無法滿足一個詩人對美的想像。她太傳統太端莊太家常,沒有林下美人的輕盈飄逸,也沒有陸家小姐的嬌媚婉轉,她的人是樸素的,愛也是樸素的。所以,她註定無法撥動他心中靈感的琴弦,也無法喚起他自由精神的迸發和藝術激情的覺醒。她可以溫暖他,卻不能點燃他;她可以觸摸他,卻不能撞擊他;她可以擁有他,卻不能馴服他。他們各自懷著熱情,卻始終無法相互給予。他們的世界,一個在雲端,一個在人間。

可她卻至死都愛著他。她原諒了她詩人的任性甚至殘忍,她低低地膜拜著他,並在他死後沉默地維護著他。也許是因為徐志摩天性中的純粹和激情,給張幼儀的生命撞開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艷麗飛揚、驚心動魄的世界。畢竟他的詩,總會令女人沉迷,受到最深最美的愛情的蠱惑,她也是女子,她也愛詩,儘管那些詩不是寫給自己的。

徐志摩最終把生命獻給了藍天,以詩的姿態,轟轟烈烈地遠走,留下他的愛人們,終其一生懷念著他。他的一生,都如火光般明艷輝煌,連最後的殘骸,也像是破碎的詩句。

張幼儀沒有怨過他,一刻也沒有。至死她還說起他,像一個少女在追述著舊夢。真正的愛就是如此吧,愛到沒有餘地恨,愛到只剩下愛。

「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

她也許還不能算作是民國紅顏。凡是紅顏,總得有些令人遐想的才貌,總得有點驚世駭俗的動靜,然而她沒有。她只是一個名字,依附在民國最偉岸的男子身後。她叫朱安。

她有一張紙一樣蒼白而單薄的臉。在她晚年的最後一張相片里,那張臉愈加的冷冷清清,沒有一絲活氣。一雙空洞的眼睛,就那麼寂靜地凹陷著,連悲哀都徹底消散了。她不像是一個人,倒更像一尊雕像,背後的一磚一瓦都堆滿了寂寞。

在魯迅的生命中,她是個有意被省略和遺忘的人,她被群體驚人而一致地選擇了忘記,在熱愛魯迅的人眼中,她猶如一道陰影。人們都忙著歌頌魯迅和許廣平的曠世之戀,歌頌那自由燦爛的愛情,忽而瞥見了她,心中不快,就想匆匆地將其掩埋掉。

於是,在魯迅波瀾戰鬥的一生里,她幾乎是淡得看不見。

魯迅不同於張學良和徐志摩,他不是輕薄的浪子,也不是多情的詩人,他是寧滴血以飼人、肯殞身而救世的偉丈夫,他是無數青年人仰望的精神導師,他是中國社會走向新生的領路人,這樣的人怎能有錯,錯自然是別人的,是時代的。

朱安也不同於于鳳至和張幼儀,她沒有顯赫的門第、獨秀的樣貌、出眾的才幹,若是鬆開了眼前的男人,還有千千萬萬條光明的道路可走,還有千千萬萬種幸福的可能等在前頭。她不過是閉塞的水鄉里,一戶舊式人家的女兒,她嫁了人,丈夫就是自己的天和地,就是自己的終身和未來。

在魯迅的高才和盛名里,她黯淡以極。所以許多人理所當然地覺得,這麼一個無才無貌的女人,哪裡配做魯迅的妻?當然得要思想新派、敢愛敢恨、能與自己的老師書信往還且不落下風的「小刺蝟」來做。可難道,無才無貌就活該受苦?嫁給魯迅又由得她選?她本可以在水鄉的小屋裡安安靜靜地相夫教子,是誰破壞了她一生的安寧?

朱安在魯迅身旁受盡了冷遇,到頭來,世間人卻連多餘的同情都懶得給。

可憐的朱安也許到死都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敬愛的大先生會鍾情那麼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她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惹得大先生生了氣,而且一生就是一輩子,以致於他像躲著瘟疫一樣躲著自己,連碰一碰都不願意。

她僅有的那些知識告訴她,低眉順目,善良克己,平和隱忍,總可以換來丈夫對自己的好。可她用盡了全部心血,也沒有捂熱魯迅這塊冰冷的石頭。

她像件傢具一樣被擺在家裡,不,她還不如一件傢具,傢具還能得到魯迅的拂拭,她卻只能遠遠地沉默地站著,任青春一寸一寸地蒙上塵埃。

母親送給自己的這件禮物,魯迅一生也不曾拆開,我有時寧願朱安真的是個沒有感情的物件,這樣倒不覺得哀苦。可她到底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啊,春天一年又一年地過去,可她從沒有機會開放。一直到死。

一九一八年左右,朱安(右一)與娘家人

魯迅的世界,朱安攀不上也望不見。她沒有辦法懂得魯迅的心胸,而魯迅也從來沒有給過她這個機會。她一早就去為他學新式體操,可即使那樣,也討不來他一星半點的歡喜。

朱安是無辜的,魯迅也是無辜的,錯在背後的那個時代。可即使如此,朱安的一生難道就沒有任何轉寰的餘地了嗎?他可以不擁抱她,但不該不溫暖她;他可以與她界限分明,但不必要漠然視之;他可以不給她丈夫的疼愛,但至少應該有一點兄長的恩慈。他一生踩著荊棘,走在療救中國苦人的路上,可身邊的這個苦到最深處的女人,他偏偏看不見。他的胸膛里深藏著光和熱,可就是不肯給朱安一點點。彷彿他對她好,就犯了大錯一樣。他使得朱安這一生既沒有顏色,也沒有氣味兒,真真的什麼也沒留下。從頭到尾,就是個空殼兒。

朱安比于鳳至和張幼儀都可憐,她沒有足夠的智識和氣魄去給自己爭取愛情與婚姻之外的命運的補償,她沒生在那樣的家庭,她沒那個福分。她的全部世界就只有魯迅了,可魯迅卻從感情上永久地拋棄了她。

朱安留在世上的最大也是最後的聲響,是她困於生活而不得不變賣魯迅的圖書卻因此惹來四面八方的非議時,從喉嚨里喊出的那一句「我也是魯迅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也許直到那時,人們才恍然大悟似的發現,啊,魯迅還有件活的遺物,魯迅還有個妻子——叫朱安!

太久太久,我們都習慣性地體諒和寬恕那些有才名的男人,寬恕他們在感情中的自私和任性,似乎他們非要如此,才能成就一個風采絕世的自己。至於殉葬在背後的那些青春和眼淚,自然是不須計較的了。然而,是不是一個才子、一個偉人,就天生的不用對道德和良知負責任,只需要源源不斷地創造美和理想就夠了呢?對於鳳至、張幼儀、朱安而言,英雄,才子,偉人,從來都是別人的,同一個男人,深情與薄情,竟在轉身之間。這些活生生的女子,這些被辜負和損害的人生,到底只是盛名之下的陪襯罷了。

民國的天空早已落幕,此中人也早已塵歸塵土歸土,那些糾糾纏纏的是非恩怨,後來人本沒有資格評說。而我也只想,用自己的筆和淚,來溫暖地下這些孤寂了一生的——落寞紅顏。

作者介紹:

張桂銀筆名:貓貓

本文作者系中學語文教師,熱愛讀書,熱愛文藝,是民國星空執著的仰望者,將終其一生保有對那個時代、那些人的痴情,堅信文字就是道路,指引我們向大師的靈魂跋涉。本文系作者投稿並授權本號獨家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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