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凍卵子,世上唯一的後悔葯?
被稱為「世界上唯一的後悔葯」的凍卵技術
近些年被越來越多人提起
但真的去國外凍卵需要花費和經歷些什麼?
讓我們來看看這些女性的親身經歷
本文授權自公眾號穀雨實驗室(ID:guyulab)
撰文/ 王晨「穀雨特約撰稿人」編輯/ 秦旭東
冷凍卵子,又稱雪藏卵子,是指將母體中的卵子取出,通過冷凍來維持卵子的年輕狀態,等有生育計劃時再解凍使用的一項輔助技術。
就像大家天天念叨的,「孩子早點生才會更聰明」,「晚育對女性危害大」……對於身處中國社會的女性而言,生育壓力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高齡」不僅在於產婦的年齡,更是決定卵子質量的重要因素。
而冷凍卵子的優勢則在於,現代女性被賦予了更多選擇。是否放棄事業、是否「丁克」、是否為了家庭妥協……這些憂慮都有了迴旋的餘地。
演藝圈也有明星陸續嘗試這項技術——葉璇、李嘉欣,以及徐靜蕾,都將冷凍卵子作為日後保障生育的途徑之一。
下文中的她們將焦慮轉為實際行動,告訴我們去美國診所冷凍卵子需要知道和經歷些什麼。
去美國診所解除焦慮
張佳覺得美國診所的醫生有點像成功學的演說家,總是熱情稱讚和鼓勵。「放鬆,時間很短……你太棒了,完美!」注射麻醉劑後,她很快陷入沉睡。再次醒來,是十幾分鐘後,醫生成功地取出了二十顆卵子。
這些卵子被先進的玻璃化冷凍技術急速冷凍,存在醫院裡。等到她決定好了何時想要寶寶,它們中的約80%會被喚醒,和精子進行體外授精,或移植到她的子宮,或是孕母的子宮。
張佳想好了,以後會要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個自己生,一個找孕母生。醫生的祝賀聲讓她覺得這彷彿是一個儀式,宣告了糾纏她近一年的焦慮和緊迫迎刃而解——三十四歲的女性,關於生孩子的事情還有時間慢慢來,希望就在醫院的卵子保管庫里,成本是一年幾百美金。
孩子和事業都是必選題
張佳現在依舊不確定,如果早兩年做這個手術,她和男友是不是可以更從容地相處,不至於分手。
一年前的一個晚上,在又一次爭吵過後,他們分手了。張佳離開了居住了三十多年的城市,連續半年在外旅行,確切地說,是遊盪。痛苦如影隨形,在數次的不眠夜裡,她不斷復盤從哪一刻感情開始產生變化。
有一天,她想起了一年多前一個朋友建議她冷凍卵子,理由是:趁年輕,把卵子凍起來,想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她當時覺得荒謬,她和男友關係穩定,生活規律,結婚生子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她忽視了男友剛開始和她交往時說的一句話:「如果你著急結婚的話,我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命運給了她一把好牌,貌美,家境好,工作收入豐厚,情感經歷中從來都是自己選擇。在這個男友之前,她遇見一個條件不錯,想要儘快結婚的男人。她下不了決心,總覺得結婚生子的前提是「愛」,而不是認為自己嫁不出去了的惶恐。
這一次,對她卻不一樣。這個男人是她想要結婚生子的對象。但在他的規劃中,結婚卻不是一個當下生活的選項。一起生活一年後,面對她鼓起勇氣的詢問,他遲疑地說:「可以往這個方向努力,但現在我沒想好。」
這個足夠坦白的答案,讓她陷入了一種考試不知何時結束的惶恐,開始不安,兩個人主動和被動的角色開始顛倒。日常生活里處處是讓她情緒不穩定的炸彈,經常因為一些小事陷入強烈的失落和委屈中。
而他對她的焦慮無法感同身受。一個三十多歲,事業在上升期的男人,結婚對他來說可能是一種限制。他對兩人關係再近一步的猶疑還在於,想享受戀愛的感覺,怕過早地承擔家庭責任。
是否結婚這個問題像把利劍懸在那裡。在她因為焦慮為某件小事發脾氣時,他會恐懼:如果日常生活都有這麼多問題,怎麼能馬上結婚呢?她更加委屈:是因為你不同意結婚,我才會心情不好發脾氣啊。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十四歲了,不知結果地等下去,很可能錯過生孩子的時機。分手趕緊找一個人結婚?這更不是她的風格。他們曾分手又複合,但最終還是分開了。
她陷入一種悲觀:年輕時有大把時間和對方慢慢相處時,遇不到合適的人,或者那時不足夠成熟,也不知道什麼人是合適的;年齡大一些知道誰合適自己,但卻沒有時間,不能自然而然地等到結婚的時刻。
她找了幾個已婚的閨蜜,看看她們的婚姻生活。有孩子的在談論何時要二胎,沒有孩子的談論自己的工作,很少有人談自己的另一半,談關於「愛」的感受。她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婚姻生活。她拿出一張紙,寫出一個個選項,做減法。她要計算一下如果自己一個人過,失去的是什麼,又有什麼是不願失去的。白紙上寫寫劃劃,最後只剩下兩個選項:孩子和事業。
這一刻,朋友一年前凍卵的建議,像一道閃電出現在她眼前,她馬上給一位做過凍卵手術的好友打了電話。
凍卵是「丁克」的唯一後悔葯
沈曼妮接到張佳的電話時,已經做完凍卵手術兩個月了。
沈曼妮現年31歲,像中國城市大多數80後一樣,是家中的獨生女。她的思想並不傳統,一直偏向於做「丁克」一族,甚至和男友交往初期,就申明自己以後可能不會生孩子。直到2017年夏天,她從媒體上看到徐靜蕾「凍卵」的消息,徐靜蕾說的一句話打動了她:「這是全世界唯一的後悔葯。」
▲沈曼妮在美國完成凍卵後旅行途中的拍照,回國後她加入了一家海外凍卵服務機構
向來自信果斷的沈曼妮忽然對現在的決定有了一點懷疑,她不確定自己到三十五歲或者四十歲時還是不是堅持「丁克」,如果那時後悔了怎麼辦?
她開始查閱資料,發現自己已進入了生育能力的「下坡路」。每個女人出生以來卵巢有數以百萬計的卵子,進入青春期時這些卵泡的數量下降到30萬到40萬。在每個月經周期,大約20個卵子開始成熟,但只有一個或兩個最終適合受精。隨著年齡增長,卵子的數量和質量持續下降,受精的機會也會減少。研究發現,30歲出頭時,懷孕率開始下降:女性30歲時,不孕率7%;35歲時,上升到11%;40歲,開始達到33%;到了45歲以上,87%的夫婦不能生育。
31歲的年紀,比初出茅廬的新手有更多經驗,又沒有老態龍鍾,在職場上是一個黃金上升期。在樣貌上,她覺得現在的自己,甚至比二十齣頭時更有味道。但是對女性而言,存在著一個無法跨越的障礙:你無法自由選擇生育的時機。
她不希望自己處於一個選擇越來越少的被動局面,開始尋找凍卵的途徑,發現在國內,未婚女性凍卵是不被允許的。
到海外去凍卵,是一個選擇。她通過一個代理機構了解情況,算了一下成本,全部過程在十萬人民幣之內,這是她完全可以負擔的。
▲2016年2月,上海女生YOYO在美國醫生的指導下了解詳細的治療原理和方案,中介機構全程雙語陪同
起初對沈曼妮的選擇保持中立態度的男友,逐漸理解她的選擇。在十月一日,國內的黃金周,他陪同她一起登上了飛往洛杉磯的航班。
到美國的第一步是做身體檢查,在一家知名的私立醫院進行,美國的生殖中心承認這家醫院的檢查結果。檢查一共分兩次,每次半小時,一次在月經周期內,一次在月經周期外。檢查內容分別是性激素六項、AMH值、B超監測的基礎卵泡數。如果這幾項指標都合格,就開始進入為期十天的促排卵過程。
▲YOYO在美國診所中抽血站完成血液指標監測測,及時的監測可以防止「卵巢過度刺激OHSS」的發生
促排卵過程,是向體內注射激素,促使有可能發育成熟的卵子停止競爭狀態,同時成熟,以便於一次取出多個卵子。這個過程在實際操作中聽起來有點恐怖——由自己進行,每天在固定的時間,每十二小時,用直徑0.05毫米的針,在肚臍三寸之內的範圍內進行注射。她還記得打第一針的過程,把針扎進自己皮膚里,發現並不疼,一次性成功。此後的十天,每一針都進行的很順利。
▲YOYO在美國完成凍卵。圖為取卵手術前拍照留念。她是國內中介機構「孕動力」的第一個客戶。
事業女性被賦予了更多自由
張佳和沈曼妮通完電話後,把飛往泰國的機票取消,改到了洛杉磯。十二月的加州,溫度如盛夏,路邊的橙子樹結滿了沉甸甸的果實,灑落一地。她感覺自己已逐漸脫離「遊盪」的狀態,進入了一次有目的的旅行。
她開始想要了解更多凍卵的信息,加州的一位朋友給她推薦了曾經做過凍卵、如今已成功代孕了兒子的律師蔣佩芳。已經四十歲的蔣佩芳律師,是台灣華人,在美國生活多年,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畢業後在紐約的律所從業。她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妝容精緻,熱情直接。
▲蔣佩芳律師
蔣佩芳十年前第一次凍卵源於一次偶然,她有一位好友,是放射科醫生,正值育齡,得了非常嚴重的乳腺癌。隨後的化療會損害她的卵巢功能,醫生建議她凍卵。當時三十歲的蔣佩芳聽到這一消息,自己也興起了凍卵的念頭。
那時的她把所有熱情都用在工作上,目標是成為律所合伙人。她不敢快速進入家庭,結婚生子。她回憶那時做決定時的心理:「如果懷孕生子有幾個月不能工作,位置就會被別人替代。凍卵會讓我有充足的時間全心全意為工作奮鬥。」那時凍卵的費用一萬多美元,蔣佩芳說:「這只是一個名牌包的價格,我少買一點東西,少出去旅行,就多了這麼重大的自由,實在太划算了。」
十年前的凍卵技術並不成熟,打促排卵針的時候,她身體出現了過敏,現在的後遺症是「不能吃芒果,吃芒果就會過敏」。十年前美國的社會氛圍也不寬鬆,人們能理解因為腫瘤治療等不得不凍卵,但是不能理解女性為了工作而推遲懷孕的時間。當時《紐約時報》對蔣佩芳做了一次採訪,文章後面有留言對她進行了強烈的批判,論調大都是,做為一個女性不想自己生孩子,或者藉助生殖技術生孩子,那做女人有什麼意義?而這些批評她的人中許多是女性。
後來取卵和凍卵技術有了很大的進步。蔣佩芳做了第二次取卵手術,這一次手術取出的卵子比第一次的時候更多。2014年,玻璃化冷凍已結束臨床試驗階段,在診所大規模推廣。作為人體中最大細胞的卵細胞,含水量非常高,以往的技術在冷凍卵子過程中會產生冰晶,這會破壞卵細胞的結構,而玻璃化冷凍技術不會產生冰晶,復甦後的卵細胞受精和妊娠率和新鮮卵細胞的數據相當。
美國的社會氛圍也有了明顯轉變,美國一位生殖中心的醫生介紹,2009年,在輔助生殖領域只有5%的比例是女性凍卵,主要是癌症病人。但到了2013年,凍卵成了生殖中心第三大業務,主要是健康女性為了保持自己的生育力而做的選擇。
▲蔣佩芳律師
第二次取卵時的蔣佩芳,已37歲,如她所願,她成為律所的合伙人,並和一位華人醫生結了婚。丈夫是家中獨子,他們家庭想要一個兒子傳宗接代,希望趕快有個孩子。
她的工作依舊非常繁忙,因此選擇代孕的方式,用自己冷凍的卵子和丈夫的精子進行體外受精。試管嬰兒可以選擇性別,他們選擇了一個兒子。胚胎成功地移植到已有一次成功代孕經驗的美國女子的子宮中。孕母生產時,她一直在旁等待,看到自己兒子的一瞬間,她非常感動:「這個小孩很像我,我覺得很奇妙,自己和一個生命產生了聯繫。」
孩子出生後,蔣佩芳並沒有像丈夫期望的那樣變成一個家庭主婦,她堅持自己的事業。後來他們和平分手,蔣佩芳成了一個獨立又快樂的單身媽媽。看著慢慢長大的兒子,她很慶幸自己做的決定。在工作上,她可以像男人一樣去奮鬥,在生活中,她也沒有犧牲自己做母親的權利。她感謝現代醫學,打破自然規律帶給女性的限制,給了事業型女性更多的選擇。
蔣佩芳說,女人選擇代孕,可以給孩子的愛並不會少,就像男人自己不會生孩子,不代表給孩子的愛少了。
這次體驗之後,她沉浸於輔助生殖給人們帶來的自由選擇中,在洛杉磯成立了自己的機構,為代孕人群提供法律服務。
為什麼漂洋過海去凍卵
沈曼妮和蔣佩芳一樣,自己凍卵之後投入了這個行業,現在是一家致力於單身女性海外凍卵機構的合伙人。
這家機構的創始人李浥菲2014年還在美國一家500強公司工作,參加夏威夷的輔助生殖大會時了解到「玻璃化冷凍」技術,後來回國創業,主要業務即是和海外醫療機構對接,為有此需求的單身女性服務。
▲李浥菲前往生殖中心胚胎實驗室,學習玻璃化冷凍技術
在美國生活多年的李浥菲觀察發現,美國的女性,很少有生育的壓力,她們一般都出生在有兄弟姐妹的家庭,父母一輩不會給她們和她們未來的丈夫傳宗接代的壓力。美國男人也不會因為某個心儀的女子年齡大了,可能無法生育,而拒絕和她交往。如果女方不能生育,而他們又實在想要孩子,領養小孩或者利用捐贈的卵子生一個孩子,都是可能的選擇。因此,在美國女性的生活中,是否能生育幾乎不會成為一段關係的決定性因素。
但在中國,情況截然不同,80後大多是獨生子女,傳宗接代的壓力不可避免地存在於這一代人身上。中國的女孩們大都和男孩一樣受到良好教育,她們的事業心,在職場上拼搏的動力遠遠高於上一輩女性。有一些人不願因為結婚生子犧牲自己的職業黃金期,可能失去做母親的機會。
30到35歲的女性是凍卵的最適宜人群。李浥菲說,「這個時候的女性,職場在上升期,已經有一些生育壓力。許多女性依舊沒有進入婚姻,這時為了做母親倉促相親結婚,隱患巨大。這時的卵子質量尚可,在社會心理需求和生理基礎上都非常適合做凍卵。」
2015年剛創業的時候,李浥菲的諮詢者多數年齡偏大,主要是79年、80年出生的女性,還有一部分77年、78年出生的,年近40歲。2017年以後,諮詢的人群越來越年輕化,82年到85年出生的女性群體明顯增長。到海外凍卵的客戶,已從每年幾十例增加到一百多例。
張佳重複了沈曼妮一樣的步驟。她再次到洛杉磯時是春天,路邊的橙子不見了,桃樹上已經開始結果。生命的更迭交替,讓她莫名感動。
在洛杉磯的生殖中心裡,流程非常簡單,醫生們沒有看她事先準備好的各種證件,僅僅在交費的環節,看了一下信用卡上的名字和她本人的名字是否相符。監測到優質的卵胞後,醫生給她注射了破卵針,這一針相當於給那些卵子下了命令,讓它們準備排出。36小時後,手術進行。
她確定這將是遊盪旅程的最後一站。凍卵花費的十萬人民幣,是她為期半年的旅行中購買的唯一「奢侈品」。以往的海外之旅,同樣數目的錢會變成她柜子里名貴的包和鞋子。
但是對大多數中國女性,海外凍卵依然是付不起的奢侈品。中國的輔助生殖技術完全可以完成「凍卵」,為什麼一定要花費重金到海外?
按照衛生部發布《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和《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範》等相關規定,女性只在兩種情況下才可以到經批准的醫院冷凍卵子:一是有不孕病史及助孕指征的夫婦,在取卵日丈夫取精失敗並不接受供精;二是希望保留生育能力的癌症患者,在手術和化療之前可先進行卵子冷凍。其他情況下,即使夫婦雙方想推遲生育時間,妻子有結婚證和准生證也不能實施凍卵。而未婚女性更是被禁止進行包括冷凍卵子在內的輔助生殖類手術。
這一方面是因為這些規定製定實施較早,當時凍卵技術還不成熟,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計劃生育政策的限制。
目前中國計劃生育政策已經鬆動,比如普遍放開二胎,但是單身女性即使自然生育生下孩子,要落戶也面臨重重困難,比如高額的社會撫養費。而戶口是和教育等一系列公共資源捆綁的。
目前世界上制定了人工生殖法的50多個國家和地區,有20多個中國一樣,限定已婚夫妻才能使用人工生殖手段。在中國台灣地區,雖然允許單身女性凍卵,但她們即使保有健康的卵子,也無法在結婚之前人工受精成胚胎,孕育子女——這也是含蓄地規定了,孩子必需是婚姻的產物。
在輔助生殖領域,歐美國家對單身女性的選擇不加干涉。張佳和沈曼妮不僅僅想要凍卵,她們也有可能未來需要尋找孕母。中國的法律禁止代孕,不過有關地下代孕市場的報道不時見諸新聞。
代孕合法化的地區更為有限。比如英國、荷蘭允許代孕,但禁止商業代孕,而瑞士、法國、德國等國明確禁止代孕。而美國的部分州,單身女性凍卵和代孕都是合法的。蔣佩芳居住的加州,是對女性的生育自由最寬容的州,在那裡,凍卵後,你不僅可以選擇何時,也可以選擇以何種方式擁有自己的孩子。
在手術結束後,張佳看到蔣佩芳的微信朋友圈中里她兒子的照片,兩人有著一樣的大眼睛和酒窩。她彷彿也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某種可能性。
(文中的張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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