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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未泯,為父當如豐子愷

李閨珉:吻雨 來自精緻小號 04:20

對很多人來說,嚴父慈母,是小時候對家的印象。在家中,父親即是權威,是一家之主,子女們必須無條件服從。若遇到那些簡單粗暴型的老爸,屁股上挨板子也並不鮮見。所以,很多孩子與母親較為親近,而與父親較為疏遠。

可是,那是大多數人舊時印象中的父親,對有些孩子來說,童年則是輕鬆和愉快的,有慈母,更有慈父。著名畫家、美術教育家豐子愷就是這樣一位父親,在豐子愷子女們的記憶中,家中沒有一日不響起父親爽朗的笑聲。

豐子愷以漫畫聞名,他的漫畫作品中很大一部分是兒童題材,以孩子為作畫主體,足見其對孩子的喜愛。所以,有人稱豐子愷是孩子的畫家,實在是恰如其分。

我小時候便知道豐子愷,但那時對他的畫作所見不多,印象有點殘缺,宛如只摸到打破的瓷器碎片,卻未見到完好的瓷器本身,總缺乏整體的感覺。不過看著那些生動的場景,覺得他的畫很傳神。

最初看到豐子愷這個名字,感覺是一老頭,瘦削的臉,尖下巴,戴著眼鏡,鬍鬚飄飄,仙風道骨,如同隱居山林的學問高人。後來見到豐子愷的照片,才發覺人長得很端正,像大學裡的教書先生。現在看,更覺得有一種俊朗的文氣。

按說,這樣一個人應該是莘莘學子的良師,可是,他的眼裡偏偏只有孩子,那些稚氣未脫的孩子。在豐子愷眼裡,兒童是最真的,是純粹意義上的人。

在《子愷漫畫選》(人民美術出版社,1955年)自序中,豐子愷這樣說:「我真心地愛他們:他們笑了,我覺得比我自己笑更快活;他們哭了,我覺得比我自己哭更悲傷;他們吃東西,我覺得比我自己吃更美味,他們跌一跤,我覺得比我自己跌一跤更痛……我當時對於我的孩子們,可說是熱愛。這熱愛便是作這些畫的最初的動機。「

豐子愷對孩子是抱著完全理解的態度,覺得大人不應以自己的眼光看待孩子,而應該帶上「眼鏡」,讓自己還原為孩子,這樣才能明白為什麼孩子有他們自己的世界:「兒童世界非常廣大自由,在這裡可以隨心所欲地提出一切願望和要求:房子的屋頂可以要求拆去,以便看飛機;眠床里可以要求生花草,飛蝴蝶,以便遊玩;凳子的腳可以給穿鞋子;房間里可以築鐵路和火車站;親兄妹可以做新官人和新娘子;天上的月亮可以要它下來……」

有了這樣的理解,便有了絕然不同的視角,那些在許多大人看來是「兒戲」,是「傻孩子」的行為舉止,在豐子愷眼中,卻是世界上最率真的情感表露。他說:「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們的所有物,世間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們能最明確、最完整地看到。比起他們來,真的心眼已經被世智塵勞所蒙蔽,所斫喪,是一個可憐的殘廢者了。」

第一次看到這句話,我像被雷擊了一般,原來,在世界上活了幾十年,我們竟然活成了殘廢者。這讓我想起台灣歌手鄭智化《水手》中的歌詞:「如今的我,生活就像在演戲,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戴著偽善的面具……」這不正是豐子愷所說的我們嗎?因為成長,為了生存,我們在軀體成熟的同時,心靈卻走向了童年的反面。

畫家如同作家,總是要有創作素材,而豐子愷是不必愁的,他的素材就是他的幾個子女。在文化大家中,豐子愷喜歡孩子是出了名的,因此孩子多,共有三子四女共七個孩子, 長女豐陳寶,次女豐林先,三女豐寧馨,長子豐華瞻,次子豐元草,幼女豐一吟,幼子豐新枚。這幾個孩子就是豐子愷取之不盡的創作靈感。他的許多兒童漫畫,就是取自於這幾個孩子的日常生活,或靈光一現,或日常點滴,妙趣橫生,生氣勃勃。

豐子愷的兒童漫畫中,有一幅很有名的《瞻瞻的腳踏車》,就是取自於長子豐華瞻的童年趣事。一天,豐華瞻(小名「瞻瞻」)在家裡玩得無趣,便跑到屋外,見有人騎著腳踏車從門前經過。他想起剛才出門時見到的一把芭蕉扇,那不是很像腳踏車的輪子?於是,他回身拿起扇子,又進到裡屋,找到另一把,把兩把扇子按在胯下,在屋內蹦跳著前行,嘴裡高興地喊道,我有腳踏車了!豐子愷的夫人徐力民聞聲進來,見狀便明白了,笑得合不攏嘴。從此,兩把芭蕉扇就成了豐華瞻的腳踏車,時常在家裡「騎著玩」。這情形被豐子愷畫下來,便是這幅《瞻瞻的腳踏車》。

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跟孩子一同去觀察萬物;隨他們的目光去發現,去驚喜,去感悟,驚訝於孩子的想像力與創造力,做一個熱情的欣賞者,而決不充當武斷的評判者,這就是豐子愷。試想,有多少父母,看到孩子拿著兩把扇子,按在胯下蹦跳,會厲聲喝道,別跳了,會把扇子弄壞的!這樣的結果可想而知,扇子當然獲得絕對的安全,可孩子想像的翅膀卻被折斷了。

豐子愷的另一副漫畫《阿寶兩隻腳 凳子四隻腳》也同樣妙趣橫生,畫中的小女孩便是長女豐陳寶(小名「阿寶」)。據豐子愷回憶,一天,女兒阿寶把自己的一雙鞋和妹妹的一雙鞋給凳子套上,高興地說,阿寶兩隻腳,凳子四隻腳!徐力民怕把襪子弄髒,可豐子愷卻甚是讚賞,於是便畫了下來。在豐子愷看來,呵護童心,不是單單父親或母親的事,而是一個家庭的事。

給凳子穿鞋子,這在大人看來是多麼荒唐的事!可是,在孩子的心裡,則完全是另一個答案:或許她覺得凳子也是有腳的,同樣有腳,為什麼它不能有鞋子?又或許是天冷,凳子的腳光光地杵在地上,不是很涼嗎?孩子的內心,往往是大人所忽略的,而當我們進入孩子的視野,便會發現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

在豐子愷看來,孩子的創造力和想像力均來自於他們的不諳世事,在於他們的思想沒有任何限制,在大人眼裡不可能的事情,在孩子那裡會變成可能,孩子積累知識,多半是靠模仿得來的。豐一吟回憶說,小時候,父母經常帶他們參加婚禮,回來後兄弟姐妹就開始模仿,大家當然不知道親兄妹是不能結婚的,於是三姐豐寧馨(小名「軟軟」)就和大哥豐華瞻結婚了,而大姐豐陳寶做媒人。三人學得很像,新郎官頭上戴頂「銅盆帽」,新娘子則蒙一塊紅頭巾。這場景被豐子愷看到了,他開心得不行,就地取材畫下了這幅《軟軟新娘子,瞻瞻新官人,寶姊姊做媒》。

人都有脾氣,即便是豐子愷這樣的慈父也有按耐不住的時候,有時候是瞻瞻用剪子把他的《楚辭》裁破了,有時候是軟軟把他的畫筆弄壞了,還有時候是其他的孩子把他的手錶、硯台、茶壺等等弄得一團糟……他也會瞪眼,呵斥,甚至把一隻手舉到半空,但是,不用擔心,他是豐子愷,短短几秒之後,他的怒容就會轉換成笑臉,呵呵幾聲,原本似乎要落下的巴掌會按住光腦袋,或者揪揪小辮子,說一聲,沒事啦,玩去吧!

為何會是這樣?那是因為,在豐子愷看來,謹慎、細心、端詳、斯文,那是大人的行為舉止,對孩子行為無休止的責備,其實是一種簡單的以勢壓人,無非是想把自己的標準早早地套在孩子身上,「要求孩子們的舉止同我自己一樣,何其乖謬!」

1925年,豐子愷和匡互生、朱光潛等人在上海創辦了新型藝術學校立達學園,學校以《論語》「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為校名及辦學宗旨。在學校授課時,豐子愷就極力提倡對兒童施以「愛的教育」,反對固化、死板、冷漠的教育方式,講究因材施教,而非僵化的模式化教育,他的這一教育理念在他的《我們設身處地想像孩子們的生活》、《教育(二)》、《剪冬青聯想》、《某種老師》和《不平發泄處》等漫畫作品中都有所反映。

對兒童,豐子愷總有無限的熱情,也從來不吝讚美之詞,他尤其讚揚兒童心靈的潔白無暇和心口如一,他曾這樣說道:「我企慕他們的生活天真,羨慕他們的世界廣大。覺得孩子們都有大丈夫氣,大人比起他們來,個個都虛偽卑怯;又覺得人世間各種偉大的事業,不是那種虛偽卑怯的大人們所能致,都是具有孩子們的大丈夫氣的人所建設的。」

人們常說,很多東西,只有失去了,才愈加感到它的珍貴。對情,對愛,人的感觸莫不如此。而對於童真,這種感觸就顯得更加真實。人的成長過程,是一個與童真漸行漸遠的過程。我們得到了,也同時失去了,這是人生的缺憾。或許是因為豐子愷比旁人更能體會到童真的可貴,所以,他一生都在細心挽留呵護這一份率性,在與他的孩子們相處的過程中,在他自己用畫筆記錄孩子童年的過程中。這種追求錘鍊了他的氣質,讓他贏得了「現代中國最像藝術家的藝術家」 的稱號。曾得到巴金等大家鼎力支持的《文匯讀書周報》曾在一篇文章中有這樣的評價:「如果要想在現代找尋陶淵明,王維那樣的人物,那麼,就該是豐子愷了吧。」

因為對孩子的喜歡,豐子愷除了成為多產的畫家、散文家,還成為一位多產父親,三子四女的家庭讓他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 但也收穫了太多的童年和童趣。我們完全可以想像,那些日子給予了他多少歡樂,多少創作的靈感,那些畫作對後人來說是藝術品,而對於豐子愷來說,則是一位父親的收穫和喜悅,就像他的漫畫作品《乘風涼》中,那位不斷被孩子逼向椅子邊緣的父親,失去的是位置,得到的卻是家庭的幸福,人生的滿足。

豐子愷總是用孩子的眼睛來觀察生活,同時也會用這種視角去暢想更廣大的生活。他希望這個複雜的社會裡,儘可能多地保留一點童真、率直和善良,如是,那該是多麼好的一件事。他曾說:「大家不失去童心,則家庭、社會、國家、世界,一定溫暖和平而幸福。」 雖然這種理想在現實面前顯得十分脆弱,但是,當我們欣賞那些充滿童趣的畫作時,會很自然地想到,曾經有一位才華橫溢的畫家,一位和顏悅色的慈父,對於家庭、社會、國家乃至世界,寄予過如此美好的期待。

嚴父固然有嚴父的好,但是,慈父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美好?很多人對於豐子愷的子女教育觀十分欣賞,有人甚至開玩笑說,像豐子愷這樣的父親,請給我來上一打吧!呵,其實,不用多,像豐子愷這樣的父親,擁有一個便是前半生滿滿的幸福,後半生溫馨的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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