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朋友

【壹】

坦白說，我不喜歡她。

是，她是長得還不錯，呃，有一些人甚至會說她長得漂亮，但是長得比她漂亮的人滿大街都是，我就比她長得漂亮，而且肯定比她要天然，她那排做過冷光美白的牙齒和那張打了不知道多少次玻尿肉毒打到連笑容都僵硬起來的臉再加上從來沒見過她卸掉的大濃妝，要多非主流就有多非主流。

是，她是瘦，不但瘦胸前還頗有肉。但是像她這麼瘦胸前卻如此有肉的人正常嗎，說得過去嗎，指不定又是隆的吧，跟鼻子一樣是隆的吧。何況作為一個女人，瘦成這樣真的好嗎，你見過有哪個大師的畫作里的女人是瘦了吧唧的？鬧饑荒呢吧？像我這樣充滿女人味的身材才是傳世的經典之美好嗎？

所以說，作為一個人造美女，她頂多也就是平均級的水平，遠遠沒好到哪裡去吧，即使真的眼睛瞎了腦門被擠了覺得她如天仙般漂亮，但是拜託，漂亮又不能當飯吃。

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再漂亮的女人如果沒有腦，就算年輕時能呼風喚雨，一旦上了年紀，只能自取滅亡。

只不過是一個大專畢業生，平時沒事拍兩張「看我跟這本書哦」「看我在讀書哦」跟「看我在書店裡隨手拈起一本書哦」的照片就以為自己有文化了嗎？只不過是賣衣服的銷售，有事沒事發個「又要回澳門上班了，好不舍哦」就以為自己有多高端了嗎以為自己不是低技巧低成本勞力之勞務輸出了嗎？一天到晚逛淘寶，穿一身假名牌假毛草假首飾假裝名媛，以為自己就不是住在廉價出租房裡的外地人了嗎？那麼喜歡發染頭髮做頭髮做指甲跟閨密到各個餐廳里裝小資裝人緣好跟父母家人的生日趴溫馨簡訊的照片，以為自己就是生活豐富多彩完美成功而不是一天到晚無聊閑著不幹正事了嗎？開個生日趴請了一棟別墅的人，就覺得自己備受寵愛了嗎以為大家是真心愛你才過來的嗎可以睜大眼睛看看請來的都是什麼素質什麼等級的人嗎，被一幫鬼怪圍著還認為自己是小公主嗎？

……

坦白說，我真的不喜歡她。

而事實是，我簡直是討厭她。

因為她比我差勁太多，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而你居然選了她，沒選我。

【貳】

剛認識周儲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他了，準確地說，是喜歡上了他的臉。

喜歡周儲那張臉的女生多得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已經有一年多的單身期了，朋友圈裡常常會出現他懷念前女友的段落，他跟他前女友在一起據說四五年，感情很深，於是我當時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還忘不了他的前女友，所以才單身了這麼久。

而作為一個奉「我只要做最好的自己喜歡我的人自然會來追我不喜歡我的人就算我喜歡他也絕對不可以倒追」為信條的人，雖然我是挺喜歡周儲（的臉）的，但是也從來沒有想過倒追他，所以在認識之後好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正經地跟他說過幾句話，最多只是在朋友圈裡面點下贊交流下之類的，因為他曾發朋友圈明確表示過對纏人的女孩子的厭煩，我既不想當他眼中那種不要臉的女孩子，也明白男人犯賤的內心裡只對得不到的東西比較感興趣，所以雖然我常常故意發許多顯得我既有思想又懂生活且人長得又漂亮的照片給他看，但在表面上我並沒有對他表現出特別大的興趣。

然後在認識的第四個月的某一天，他突然發了一條朋友圈說他談戀愛了。

他的新女朋友叫陳小柔，是在我之後認識的，據說是某一次朋友聚會，他對她一見鍾情，甚至不管別人是在珠海而他自己在廣州，跟她談起了一段距離也沒有很遠的異地戀。

而就是從那一天之後，他開始進入了混亂的戀愛模式，每天四五點鐘才睡，一天到晚不是秀恩愛發溫暖的句子過去珠海找她同住幾天就是吵架鬧分手但最後還是像狗一樣跑回去低三下四地求她跟他和好。直到一個多月後的另一次朋友聚會，他帶著他那個女朋友過來了，我真是無法相信就這麼一個又矮又瘦的天然綠茶婊可以把他搞成這樣一副不人不鬼喪心病狂的樣子。

打招呼的時候，綠茶婊臉上露出一秒鐘僵硬的笑容，然後又低下頭玩她的手機去了，我看著她身上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婊里婊氣的氣質，只想用高跟鞋把她的臉踩爛。

在見識了她的廬山真面目後，本來就沒有喜歡她的我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討厭，於是我開始比以往更勤奮一百倍地在他朋友圈裡點贊評論，當然是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後來漸漸地他開始主動找我說話，我們閑時聊聊微信什麼的，而在各種閑話的當中我巧妙地加入一些曖昧的語言，比如聊著聊著吃的東西就開始聊起以前的感情史，假裝好奇地問他對性生活的一些看法，互相交流以前有過的各種經驗，毫不意外地，開始越來越多地打電話的我們在一星期後聊了一場通宵的電話而在通宵電話的第二天，他來我家過夜了。

【叄】

你大概知道，在我們第一次過夜的時候，他跟她還沒有分手，而作為一個高智商高情商的女人，我不但沒有以這種事逼迫他跟她女朋友分手，反而好心好意地提出如何能讓她女朋友不發現我們之間的事情的方法。

「不能讓她知道，因為她知道了肯定會不開心，找你吵，你也不開心，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所以結果只能是三個人都不開心，何必呢？」我說。

他聽了點點頭，然後抱住了我。

後來他也一直有再找我，開始幾次的時候他還會有些害怕被他女朋友發現，但在我良好……其實是簡直完美的表現下（包括幫他想借口應付女友，在他講電話的時候不發出一點聲音，讓他可以隨時隨地去見他女友而不帶一絲醋意，等等），他在我面前越來越放鬆，對跟我之間的關係也視為理所當然，並且因為從來沒有提起我也從不讓他有機會這麼覺得，他甚至連對女友的罪惡感也沒有，只覺得這是「異地戀的必然結果之一」。

而與此同時，他的綠茶婊女友一如既往地對他發脾氣冷戰吵鬧，而每一次一旦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就會出現在他身邊安慰他開解他，我跟他一起去吃飯看電影，到遊戲廳看他打街霸笑得像個孩子，我們晚上一起睡，有時候我會給他做飯，有時候他做飯給我吃，我們一起講很多笑話跟很多情話，他不想說話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陪著他，他忙得無法經常跟我聯繫的時候我也不會纏著他，而只是間隔地留一些「我想你」「想起那次跟你在某地做某事的時候」「晚上突然驚醒，發現沒有你在身邊，有點不習慣」這類的句子。

簡單地來說，我保證了我帶給他的感覺除了開心就是開心，我營造了這麼一個「我們在一起很開心很溫暖而且沒有一點壓力沒有一點惱人的事」的氛圍。

他發給她的信息越來越少越來越短也越來越敷衍，一個月後，她又向他發脾氣提分手，他答應了，並且在這之後的兩天里，他都沒有主動去聯繫她。

我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但卻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依舊開開心心地跟他在一起。

只有蠢女人才會用哭喊打鬧來試圖留住男人，聰明的女人展示魅力，讓男人覺得跟她在一起是珍貴並且值得感激的事情。

大約又過了一個星期吧，在他向所有朋友宣告自己已經徹底分手恢復單身之後。陳小柔發了一輯她自己去拍婚紗照的視頻給他，並且在他回了一句「很漂亮，娶到你的人就幸福了」之後，回了一句「那個人是你也說不定呀」。

平心而論，那輯婚紗照確實把她拍得比真人漂亮得多，至於她無緣無故走去拍婚紗照的原因，不用說就是發現自己當時是怎麼運氣好得誤打誤撞得到了一個搶手貨而又被自己搞失去了之後，油然而生的一種「就算我不要你你也不可以是別人的」的想法，緊接著就臭不要臉地跟前男友搞起了曖昧。

只不過我也不是什麼軟弱無能的小說故事女主角，更何況大家都不是十幾歲的年紀了，婊子人渣見多了，看到這種事也特別地心平氣和。

我心平氣和地請他跟我一起到公司年會，然後在當天穿了一件等於我三個月工資的貴哭了的晚禮服，從高跟鞋配飾晚宴包到妝容都全副武裝。

橘黃色的玻璃頂燈的光打在我臉上，我看著他驚為天人的表情，微微地笑了起來。

怎麼說呢，視頻跟現場版畢竟是不一樣的，而且只懂瞪大著眼睛斜著往上看四十五度自拍的小姑娘跟自帶氣場的成熟女人也是不一樣的。

回去之後，他當著我的面刪掉了他前女友的一切聯繫方式跟所有照片視頻，他說他想跟我好好地在一起。沒過多久，他就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新女朋友，並且搬了過來跟我一起住。

故事至此，以我的完勝告一段落。

【肆】

我成為了他的新女朋友。

但我現在覺得女友還是舊的好。

或者說，我覺得他跟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都無所謂，只要不是我。

其實真要說的話，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了，憑著我這幾年在職場摸爬打滾的經驗，再加上正常人的智商跟情商，在認識周儲沒多久，甚至都不需要真人過多的接觸，只是隨意瀏覽一下這個人發的日常生活狀態，就多多少少能感覺到些什麼，日子再長一些，就更加能了解到了一些什麼。比如他的不務正業，比如他的心浮氣躁，比如他被女人寵壞的自私自利。

這一些本來早就知道的，完成沒有造成吃驚感覺的事情，在戀愛初期被盲目的激情所掩蓋，但過不了多久就如同沉在碗底的老鼠屎一樣，一旦浮現出來就帶來了全方位多角度的噁心感。

我開始對他感到噁心，他的自私、懶惰、無用、拖拉跟沒有出息，使他再好看的臉也變得使人看著生厭。

「你今天幾點回到家的？」我問。

「六點左右吧，怎麼啦？」他在一家搞服裝設計的工作室里給設計師當助手。

「公司有什麼事情需要帶回家來做嗎？」

「沒有啊。」他一邊說一邊吃著薯片，閑閑地看著電腦里播放著的綜藝節目。

我看著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外賣盒子、沒有洗的碗筷、地上的紙屑，胡亂堆放著的垃圾食品：「既然你有時間，為什麼不收拾一下家裡？」

「啊？等下收啦！」

但我知道這個「等下」是唯一會存在的實際行動，他會一直地重複「等下」，直到一星期來一次的保潔阿姨來我家把東西收拾好為止。

我把手裡的包扔到他臉上，然後進房間里把房門鎖上。

二十九歲，做著一份稅後三四千塊的工作，連自己租一間房子的錢都沒有，搬來跟我住之前是跟另外四個人合租一個三房一廳，不思進取懶惰無能，卻死要面子愛慕虛榮，給他自己買名牌，刷卡透支搞得身無分文，拆東牆補西牆，連出去吃飯看電影甚至充公交卡都要我出錢，住在我家時水電管理費一律沒有理過，衛生不搞一天到晚不是看無聊的港台劇就是沒有營養的綜藝節目，好不容易說要煮一次飯，卻菜也不買煮完後廚房像激戰後的廢墟他也是不會去收拾的，完全一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樣子。

可就是這麼無能的一個人，卻一天到晚異想天開地想各種各樣的創業事業各種業，發什麼「要努力變成優秀的人，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什麼「夢想就是帶你環遊世界吃遍所有你愛的美食」，什麼「平淡日子，跟你在自己的小家裡溫馨瑣碎地過」之類的東西。或者說，之類的廢話。因為從來都毫無實際行動的他，大概只是覺得這樣的句子看起來漂亮或是討人喜歡，才會說出來。

但是如果要問，他是真的愛我嗎？

也許是的。

他身邊一直有許多花花草草，蝴蝶桃花亂飛，但他從來沒有接受過她們，還每一個都告訴我，就算跟誰出去吃個飯玩一下都要帶上我，因為怕我誤會。

他一天幾百條信息發過來，時時刻刻都想黏著我，說晚上沒有我睡都睡不好。

但是他的收入連我的五分之一都沒有。

他說過要買給我的東西從來都沒有買過，倒是會給他媽媽或給他自己買，他說要帶我去的地方從來都沒有去過，唯一一次旅費還全都是我出的。

他做著沒有前途的工作，過著得過且過不思進取的生活，有一次我試探性開口要他去幫我買雙耳釘，他就說你連買雙耳釘的錢都沒有么？

情人節我買了蛋糕跟花回來跟他一起過，他卻抱怨我買的蛋糕不夠高級，花不夠大束。

而他只是為我做過一次飯，卻在朋友間也在我面前提過不下一百次，彷彿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

他自私到不會付出，小氣到付出一點點就拚命計較回報，而大多數時候，他只會不斷地索取，索取，開口跟你要這要那，或是陰陽怪氣地跟你冷暴力，像一隻吸血鬼，把你身上的精神氣都耗損得一乾二淨。

我跟他在一起，不但看不到未來，得不到營養，反而不斷地被消耗，被吸干。

我漸漸明白了為什麼他以前的女朋友會這樣對待他，因為沒有能力又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值得任何好的對待。這是非常實際的事情。

不同於年輕時候的愛情，可以沒有能力，可以沒有錢，可以沒有夢想沒有目標沒有計劃，可以互相損耗互相傷害互相背叛互相欺騙依舊可以愛得轟轟烈烈喜歡得死去活來。

成年人的愛情，是一件非常實際的事情。

我們為著各種各樣的理由而分手，所用的句式是「就算我喜歡這個人，但是他……」「我確實是愛這個人的，可是……」

因為我們終於長大到可以明白，在愛情里，僅僅有喜歡，甚至僅僅有愛，都是不夠的。

在他正式搬進來一個月之後，他告訴我關於前任仍然經常打電話糾纏他的事情，我笑著告訴他我不介意，相反他應該多點跟前任啊或者別人聯繫，交個朋友也好。

再過一個星期之後，我開始對每件看不順眼的小事朝他發脾氣，並每隔兩天提一次分手，我希望他是有一點自己的尊嚴的，可以自己從我的世界裡離開。

很快地，他變得越來越煩燥，經常兩天三天不回來，我大概知道他是去外面尋找安慰了，我不說穿也不吵鬧，我毫無所謂地挑剔著他的一切毛病，看著他暴跳如雷地說狠話卻反而感覺到由衷地平靜。

我已經不再尊重他了，我不覺得他有什麼好，我看不起他，我對他除了厭惡就是厭惡，我想甩掉他如同想甩掉一塊幹掉了的口香糖。

我的心情如此明顯到連他也能察覺到，在我們關係存活的最後一天，我厭惡地看了一眼遲遲不去睡覺的他，「啪」地一下把燈關了然後自己上床睡覺，他坐在黑暗裡點燃了一支煙，過了很久才問我：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為什麼你們都要這樣對我？」

「你甚至曾經有愛過我嗎？」

【伍】

我們的愛情以他對別人的背叛開始，最終於他對我的背叛結束，說起來有點像個報應，但其實只是再正常不過的天性使然，有些人因為本性難改，所以愛情的模式免不了是一個重複排練的悲劇。

我跟他之後還時常有聯繫，我看著他的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他每次都說要把最好的自己留給下一個女朋友，每一次都說要對下一個女朋友多麼多麼好，我聽了就笑，說好啊好啊。

有時他也會問，那個人可不可以是我，我就跟他說，我還沒準備好要一段認真的感情。

我們的輕鬆得不需要負責任的朋友關係維持了大概有一年的時間，今年8月，我遇到了一個人，他風趣幽默，做事認真有能力，長得好看卻不自知，感情世界簡單幹凈，跟他在一起彷彿是那個「你最好的朋友成為了你忠誠的愛人」的夢想的成真版，在遇到他的第二天，我跟周儲，包括所有人都撇清了關係。

如果你問我，我想，大概總有一天，在某個時間點上，每個人都會遇到一個為自己量身定做的人，那個人讓你知道你需要的是一段認真、乾淨、誠實的感情。

從那一天起，你知道你不會，也不想再是任何人的新女朋友。

（文字：盧麗莉 圖：陳立穗 來源：《最小說》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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