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寫作是一種庇護
「安妮寶貝其實是個小眾作家,只是她的作品被大眾閱讀罷了。」
「人生沒有假設。」安妮寶貝說,「它給了你什麼,就是你應該要成為的樣子。這個路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不會有第二條。」
走岔一步她都可能不是現在的自己。互聯網初興時一躍成名的網路作家,後來卻多次強調自己的去網路化;自居關注內心的小眾邊緣的小說家,每有新作則常居暢銷書排行榜榜首;7位數的版稅出現在後期每本新書的宣傳中,她卻在北京郊區過著半隱居生活;書中人物的恣烈決絕記憶猶新,作者卻低調而迅速地結婚生女……如果人的每個決定都將裂生新的平行宇宙,從13年前的寧波女孩勵婕成為現在的安妮寶貝,算是極低的小概率事件,但她並不為此感到慶幸:她的每個決定都是自覺的。出逃
逃亡從1998年開始。她獲得第一台兼容機,登陸論壇的時候,隨意鍵入安妮寶貝,人生的第一道解鎖密碼隨鍵盤敲擊聲滾落。
那時她大學畢業兩年,依父母安排進入家鄉的中國銀行工作。她不喜歡工作,由父母養著,大段大段的時間用於出外旅遊,回家後把自己封閉在房間里,失眠的夜裡爬起來抽煙、上網、寫小說。
「很多人在網路上做著各種各樣的事情。而我,做的最主要的一件事情是在寫作。」2000年在《告別薇安》的自序中,安妮寶貝說。
第二年她要求辭職,舉家反對。在網上她已是小有名氣的寫作者,能製造故事感動素昧平生的人,卻無法說服至親父母。辦不成離職手續,檔案留在單位,她隻身逃往陌生城市,與她小說中的人物一樣,成為大時代的都市漫遊者。
這期間的作品結集為《告別薇安》與《八月未央》。但第三本書,即第一部長篇小說《彼岸花》2001年出版時,安妮寶貝已經開始另一場逃亡:不在論壇發表作品,離開網站工作,從上海去往北京,並且不斷地旅行。
10年之後,她不想討論當時如何自網路作家的界定中拔出自己,「舊事重提不但說不清楚,而且徒增誤會。作家只有寫得好的作家和寫得不好的作家的區分,不存在這些狹隘的本身就有問題的定義。」
修行
2002年,《告別薇安》換了出版社重新出版。相隔不過兩年,安妮寶貝就姿態鄭重地表示,「這麼多年後回頭觀望」,看到裡面「有著許多缺陷」,「不會是我的寫作生涯里最好的一本書。」
逃亡如果是對外部世界最強烈的拒絕姿態,思考與創作,或許是安妮寶貝內部建設的方式。網路時代急切的講故事慾望,漸漸讓位於對人生的體悟思索,同時通過更自覺的小說形式來呈現。
出版人楊葵關注安妮寶貝自《八月未央》以降的作品,稱她必成大器,「無論文字上,還是人生觀、思想境界上,只要是一個字一個字認真讀過的人,都會承認她邁台階的步伐之大」。
每寫一部長篇小說,她都需要比較長的準備時間,「從一個想法開始,組織情節,設置人物,確定各種環節的設計,以及查找相關背景資料。而且情節和人物的構思,會在變動之中。我一般會先寫大綱。大綱差不多完整了就可以寫了,一邊寫一邊還可以調整。」
如最新作品《春宴》30萬字,開始設置敘述人「我」、慶長、信得3條人物線索,但因後兩者的容量太大,捨棄了「我」的故事。
單從故事層面,《春宴》講的是記者慶長的不倫戀、孤兒信得的成長史。她們作為超越世俗規則、尋找真實自我的社會邊緣人,與清池、Fiona之類的紅塵中人的比照,是安妮寶貝一貫會設定的對應關係。而作者雖然一如既往地為前者賦予正麵價值,對後者也漸能給予體諒。
「日常生活的種種就是修行。所有的瑣碎小事都是一種工具,可以用來關照自己的心。」安妮寶貝說。
小眾
一開始寫作,安妮寶貝就意識到作者與讀者之間的精神聯結。在早期創作談中,她把讀者的反饋看作「找到自己繼續為之而寫作的理由」。但喜歡《告別薇安》的讀者,卻未必能接受《春宴》的風格。
「我的讀者不斷在分流。一些人不再感興趣,因此離開。有一些人開始或重新關注到我的作品,加入閱讀。這是一種平衡。」
「平心而論,安妮寶貝其實是個小眾作家,只是她的作品被大眾所閱讀罷了。」《大方》編委、學者止庵說。
這樣的結果是,一方面,安妮寶貝的作品總是躋身暢銷書榜,使她可以毫無生計之憂地書寫面向小眾的作品,她自己也感慨,「幸好我二十幾歲時可以以寫作為生。以此可以單純而專註地生活。這是一種庇護。如果我在一個集體里工作,我不是一個能取得俗世成功的人,能不能存活都是問題。」
另一方面,她並不情願以這種形式被大眾市場消費。面對眾人評說,她選擇一意孤行,「人群從不可能改變我」 。
安妮寶貝今年出任雜誌書《大方》的主編,包括止庵、馬家輝在內的5位編委各有擅長。問她是否覺得才德足以服眾,她說:「我沒有擔心過這些問題。自己誠懇待人,認真做事就可以了。」
《大方》的策划去年夏天就已開始,當時《春宴》即將寫完,一周一次例會,各抒己見,提供候選的作者名單,討論通過後再進行約稿、交流進展。「第一期里黃碧雲、周作人,第二期里太宰治、比爾 波特,都是安妮提議過的作家。」止庵說,「安妮是個明確、有主見的人,有意見會直接提,不會湊合。」
標籤
人物周刊:「安妮寶貝」4個字有特殊含義嗎?
安妮寶貝:這個名字完全無心而起。那時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作家,會出版發行量很高的書,如果能夠預期,應該會起一個正式而有意味的筆名。但對我來說,寫作一開始的確是從玩的模式開始,並且沒有任何目的和野心,完全是無心插柳。現在隨著時間推進,作品越來越複雜,筆名早已不相符合。但因為已經用了10年,大概也難以改掉。
人物周刊:對這個名字被貼上的諸多標籤怎麼看?
安妮寶貝:作品和作者被大眾注意、議論,用各自的方式去理解和論斷,都是正常,我不太在意。一來這是自己無法控制的事,他人的判斷和評論,純粹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未必和我及我的作品有什麼真實關係。二來,這些紛紛擾擾的判斷和評論,一定會在時間的歷程里灰飛煙滅,因為它們無力量、不重要。
人物周刊:如何確定生活和工作之間的邊界?
安妮寶貝:我希望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完全獨立。被鏡頭對著被大眾圍觀,是讓人不舒適的事情。工作,就是寫作和出版這些書。生活,就純粹是以個人的方式安靜地生活。生活中我就是一個平凡日常的人,萬人如海一身藏,這種感覺很好。
變化
人物周刊:為什麼一直堅持小說這種文體?考慮過以詩歌或其他形式來表達嗎?
安妮寶貝:我喜歡詩歌,但自己沒有寫。寫詩歌的人能寫出不錯的小說,但習慣寫小說的人,較難寫詩歌。小說對我來說,惟一的作用就是承載觀點,表達一個哲學核心,我因此也不太講究故事情節或人物形象。我寫的小說,故事基本都簡單,大概幾千字就可說清。
人物周刊:有說法稱《清醒紀》是你前後期創作的分水嶺,你是否認同?
安妮寶貝:讀者對作品的分界多一些,我沒有那麼明確的分界線。因為早期作品和後期作品的確有差異,出版10年文集時,在序言里按照讀者的分界,做了一個大致概括。這樣能指引新的讀者的閱讀,否則他們容易覺得混亂,比如看過《蓮花》的人去看《告別薇安》就會有很大不適。我的寫作是一個流動的過程,隨著時間自然趨向,一直在變化中。這也是必然的。因為年齡和閱讀在走,心智和理解力在變化,作品怎能不變化呢?
我不會為誰而轉變。也不會特意去轉變。一切轉變只是隨著時間和自己的心性,順其自然,水到渠成。一個創作者要深入地、堅定地走自己的路,才能看到更多,想到更多,提煉出更多體會和經驗,拿出更多的表達與別人分享。
人物周刊:但個人經驗、場域有限,會不會擔心最後成為某種自我觀念的不斷衍生、循環與強化?
安妮寶貝:人肯定經驗有限,所以有時反思和表達也會有限。因此,自我探索和成長才是重要的事情。這是一個變化和流動中的過程。話說回來,在整個歷史河流中,微小個體的反思和表達,也都是重複的命題和困惑。一些問題從古至今就沒有被解決過,就一直在被反覆提起、攪動。沒有看到出路在哪裡。
爭議
人物周刊:有讀者批評你的小說內容一直在重複,認為你這些年沒有進步。
安妮寶貝:首先,所有的小說都是在重複相似的題材和故事,日光之下,並無新事,人類現實生活中的事情就那麼幾件。題材上我不是幻想類或推理類的作家,需要側重情節的跌宕起伏,或活潑生辣。我的小說關注的是人的內心和精神領域的邊界,包括了人與自己、人與他人、人與時空的關係。這些部分我覺得是在持續探索和深入的。
其次,所有的小說都是有自己的情節部分和試圖闡釋的哲學核心。我不覺得這些批評觸及到核心,這沒有試圖用平等心和耐心,真正進入一本小說。如果不能通過故事表象抵達一本小說的內涵,因本身經驗和感受的有限,關注於情節的細枝末節,拿人物的打扮和身份等話題來一味說事,這很可惜。他們揪著一些皮毛,卻觸摸不到其中血肉。他們也許讀了書,卻無法成為這本書的讀者。如果互相不能聯通,放棄閱讀最佳。
人物周刊:從讀者接受的角度來說,你堅持現在的寫作路線,是否覺得有一批老讀者漸漸在離開你?
安妮寶貝:一些讀者對後期的作品不能接受,覺得難以閱讀,無法進入,但他們會認為是他們自己變得成熟了,或覺得作者沒有變化。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簡單的論斷。有些人也許是隨著生活境遇變化,開始更多關注現實層面的事情。而我的作品最近幾年的趨向,是更關注內心和哲學層面,也有背離和叛逆時代的傾向,因此彼此認知產生分叉,開始漸行漸遠。這種分叉是可以理解的。
但我不可能為一部分人的需求而寫。我的確不關注外界和時代,更關注外界和時代之中的個體。如果一個人不太想去看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會覺得這一切敘述都是多餘,並粗暴而無禮地稱之為無病呻吟,其實是一種淺薄的論斷。不喜好作品是個人自由,但給予詆毀、謾罵之類,則只是自己惡劣心性的映照,和作品沒有關係。作為一個暢銷書作家,肯定要付出被各種浪潮衝擊的代價,但我只能一意孤行,按照自己的方式前行。人群從不可能改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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