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留學生被遣返調查

你知道在國外工作不能隨便把資料拷回家加班嗎？

你知道在國外生活不能隨隨便便開設小吃攤嗎？

你知道在國外讀書不能常常翹課嗎？

你知道在國外留學不能與毒販住鄰屋嗎？

你知不知道不可以攜帶大量感冒藥去國外讀書，哪

怕你真的只是為了防感冒？

——否則，你很可能遭遇遣返。當遣返發生的時候，你或許連睡衣都還沒來得及換下。

（一）你知道什麼是遣返嗎？

名牌大學畢業的劉夢詩留美深造，拿到化學博士學歷後，在跨國製藥公司就職。她工作很拚命，一路做到研發部項目主管。一次，為了加班，她將資料拷回家裡。不料，公司發現後報到FBI，結果劉夢詩被當成間諜大審特審，不斷被問及與中國政府的關係。她百口難辨，最後，被判盜竊商業機密罪，服刑長達十八個月，最終被遣返回國。」

「T3遣返那些事兒」微博在發布了這條消息之後，這樣評論道：「努力也會錯？」

中國留學生李鋒，課餘時間在日本一家中餐館打工。時值我國與該國關係敏感期，有位顧客知道他是中國人，出言挑釁，並對他進行了言語羞辱。李鋒義憤難耐，終於揮拳相向，致使那位客人受傷入院，自己也被拘捕、判刑。服刑完畢後，被遣返回國。

講故事的北京邊檢民警王立說，像這樣因為缺乏法律意識而導致的麻煩，其實是完全沒有必要發生的。

另一位被遣返留學生的遭遇，則更像是一個好萊塢大片：兩年前出國的中國留學生章天，勤奮努力，生活無憂。誰知某天深夜，他的住處忽然警鈴震天，荷槍實彈的外國警察衝進他的房子。原來，他的合租房客涉嫌進行毒品交易。雖然章天與毒品交易案無關，但恰巧其留學簽證剛剛過期，該國警方以非法居留為由，即刻將他遣送中國。

當章天到達北京機場的時候，身穿睡衣，腳上只穿了一隻襪子。這個遣返案例，讓王立直到今天仍然記憶深刻。

更奇特的一個案例是，一名留學生因患抑鬱症而被遣返。2011年某天，恰值王立執勤，航空公司將一位手提大包抗抑鬱症藥品的人送到執勤點。經審查得知，此人原是某國名校的中國留學生。因無法排解課業繁重的壓力，加之在人際溝通方面存在障礙，這名留學生患上了抑鬱症。學校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接受相關治療。治療了一段時間，抑鬱癥狀減輕後，他便被遣返回國了。

北京口岸是我國規模較大的出入境口岸之一，根據北京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遣返審查所的粗略統計，在過去的五年里，總共有2700餘名留學生被遣返，接近遣返總人數的1/9。他們因為簽證過期、涉嫌違法或者其他原因被直接扭送回國，就此斷送了學業。

他們，可能是你身邊的同學，可能是你朋友的孩子，或者，就是你本人。

（二）遣返審查所如何接收遣返留學生？

北京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遣返審查所（以下簡稱「遣返所」），幾乎每天都要處理留學生遣返案例，但是內情少為人知。在這個帶有神秘色彩的遣返所，一線的民警們都目睹過怎樣離奇的中國留學生遣返故事呢？而被遣返的留學生們，要經過哪些例行步驟，才能重新恢復自由，回到家人的身邊呢？

2013年10月23日下午，首都機場T3航站樓B口，《留學》雜誌記者見到了胡振華。他是北京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新聞中心的一名民警，打理官方微博「北京邊檢」是他的工作之一。經他牽線，我們得到採訪遣返所的機會。

寒暄之後，記者隨胡振華上了車，前往遣返所。車子在林蔭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駛，談話間隙，胡振華很正式地介紹了遣返所這一工作單位：

「遣返審查所是北京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下屬的正處級單位，目前有警員80餘名。他們的工作職責主要是，審查非法出入境，接收和遣送非法出入境人員，處理其他與出入境有關的各類案件。執勤場所設在首都機場T2、T3航站樓以及機場附近的航安路。」

車子在航安路的一個院子里停下。胡振華說，邊檢人把這裡稱為「邊檢北院」。不同於首都機場的喧囂嘈雜，院內少有人走動，一片靜謐。這便是遣返所的主要執勤場所。

據遣返所負責人介紹，如果是有可能影響到兩國關係、較為敏感的遣返事件，處理起來比較謹慎。一般需以兩國合作的方式，通過外交途徑，有通告、有預報地遣送回來。當然，也有很多不經照會，直接遣返的情況。

「通常來講，首先是我國駐外使領館，會從目的國政府那裡獲得遣返人員的相關資料。然後，將這些資料以傳真或其它形式，發給我國公安部。公安部將這一情況通報邊檢機關，後者即準備接收遣返人員。」

目的國政府的相關機構，例如移民局等，將遣返人員交給航空公司，由其負責遣返的具體操作。如果遣返人員此前曾有違法犯罪行為，飛機上還會配備安全員，監視遣返人員的言行，確保無虞。航空公司有義務將遣返人員乘坐的飛機班次以及抵達時間，提前通知我國的邊檢部門。飛機落地後，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即將遣返人員交予邊檢口岸的遣返所民警。

在程序上，留學生不會被特殊對待。與其他遣返人員一樣，他們需要走同樣的審查程序。通常，遣返所的執勤民警首先需要確認其中國人身份，然後對遣返人員進行常規調查，一般會問及遣返人員的戶籍、出境原因及方式、遣返原因等。審查結束後，如無意外，遣返人員要完成入境手續登記，此後才能像普通旅客那樣恢復自由。

遣返所民警王立處理過形形色色的留學生遣返案件。據他說，被遣返的留學生們基本沒有表現出什麼過激行為，「因為留學生的素質較高，相對比較理性，溝通起來也很容易。」

（三）中國留學生為什麼被遣返？

許多邊檢民警都開通個人微博，王立的微博名挺「接地氣」，叫「T3遣返那些事兒」。「T3」，指的是首都國際機場T3航站樓。遣返審查所在機場T2、T3航站樓設有兩個執勤點，分別由二科室、一科室的值班民警輪流駐守。王立經常會把他在T3航站樓執勤點的見聞，尤其是不常見的遣返案例，寫成段子放在微博上。

王立長期在一線執勤，處理過各種類型的遣返案件。他接受《留學》記者採訪時說，執勤時平均每天會接收1~2名境外遣返的留學生。這些留學生大多都是出國攻讀本科或研究生的人，年齡集中在20~30歲。低齡留學生一般有人陪讀，被遣返的案例相對比較少見。

「留學生遣返的案例挺多，什麼樣的都有。」問及有無印象深刻的個案時，王立這樣回答。

遣返原因一：賭徒心理，材料造假

在申請材料上弄虛作假，是國內留學市場的潛規則之一。我國留學大軍近年來愈加壯大，留學門檻不斷降低，並不乏一些個人條件不達標、通過偽造材料獲得留學許可的人混跡其中。

在重視誠信的歐美國家，造假是不被原諒的行為，對應的處罰非常嚴厲。中國留學生由於申請材料涉嫌造假，被目的國遣返的事情不在少數。

2010年，《京華時報》曾報道過一起遣返事件。當事人李某，計划到歐洲某國留學。他找到一位在留學諮詢機構工作的朋友林某，讓後者為自己辦理去留學的相關手續。當年底，李某付給林某11萬元人民幣後，辦妥了出國手續。他登上了出國的飛機，卻在落地辦理目的國入境手續時，吃了個閉門羹。該國移民官告訴他，因為入學的所有材料均系偽造，他被拒絕入境，最終被遣返。

2012年7月，紐西蘭曝出的留學生申請材料造假醜聞，一經見報，即轟動一時。紐西蘭移民局宣稱，在對來自中國的1800份留學申請材料進行隨機調查時發現，有299名留學生的申請文件涉嫌造假。據《北京考試報》記者報道，在這次事件中被遣返的中國留學生，人數達26人之多。

紐西蘭的留學造假事件不僅破壞了涉案留學生個人的信譽度，也給中國留學生群體在海外的名聲蒙上了一層陰影。哈佛大學中國錄取面試官湯玫捷在接受媒體採訪提到，許多美國院校「對中國生源地的重視和警惕態度，已經傷害了中國留學生整體的錄取機會」，對於我國留學市場的「過分成熟」，美國高校陷入了一種無奈，「刷出來的高成績，他們也不知道是否能反映真實的學生能力」。

人們為何冒著巨大的風險，在申請材料上造假，進行違規操作？曾任知名留學諮詢機構副總裁的冷傑先生分析，這是「賭徒心態」在作祟。許多留學生及其家庭在留學的問題上認識不清，他們好高騖遠，無視自身實力欠奉的實際，以為有錢可以搞定一切，相信通過中介的操作可以實現讀好學校的願望。缺乏行業自律精神的留學中介人員，則通過造假的方式來迎合這種需要，獲取經濟利益。他們賭的是不被發現的微小概率，而忽視了這種博一時運氣的方式會導致的嚴重後果。

湯玫捷也在接受上海新聞欄目《七分之一》記者採訪時強調：「從學生和家長和商業機構選擇作假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作假風險都在學生個人的名譽上。它是一個定時炸彈，是永久性的，區別只是在於：它在這個時候爆炸，或者以後爆炸。」

遣返原因二：缺勤嚴重，無心向學

24歲的中國女孩關小藝，最近遇上一個麻煩事：鑒於其在學校的糟糕表現，新加坡移民局懷疑她並無學習意願，如學校再有不良反饋，她將被取消簽證、遣返回國。今年是關小藝在新加坡留學的第四年，當地語言學校的學製為兩年，她卻至今沒有畢業。據其同學反映，四年里她頻繁更換學校，因為缺勤嚴重、成績不達標，已經先後被好幾所學校開除。這次關小藝之所以被警告，正是因為她在學校的不良成績記錄，引起了移民局的注意。

最近幾年，英國、紐西蘭、澳大利亞等留學熱門國家，都盯緊了留學生的課業完成情況。為了確保留學生們遵守簽證規定，專心於學習，目的國的移民部門紛紛實施嚴厲的措施。2009年，《羊城晚報》報道，有22名中國留學生因出勤率低於80%，被澳大利亞移民局羈押遣返。今年2月，《環球時報》曝出，紐西蘭為嚴打留學生不學習，擺出大陣仗。該國移民局在其主要航空港—奧克蘭機場進行部署，攔截那些出勤率低的留學生，包括中國在內的多國留學生被拒絕入境。同年6月，加拿大移民部發言人提到，該國需要建立一套用以監督留學生動向的新系統，積極學習者，方可繼續持有簽證。如果留學生有缺勤嚴重、無心向學的表現，情節嚴重的，有可能被移民局註銷簽證，在限期內要自動離境；或是接受移民部門的聆訊，申辯理由如不被當局接受，便會被遣返回國。

被遣返的留學生中，類似關小藝這樣無心學習的人較為多見。他們普遍是「富二代」出身，有著優越的家庭條件，卻缺乏學習的積極性。他們的心思都放在吃喝玩樂上，學習只是「幌子」，而其家長卻並不知情。對於這一點，受訪的幾位民警感觸頗深，他們見過很多留學生瞞騙父母的例子。據其講述，有留學生為了與國內的男（女）朋友見面，謊稱在國外上學，其實卻已提前回國；更有甚者，在父母到機場送別時假裝要登機，卻在父母離開後原路折回，躲到親戚或朋友家，以此逃避學習。

遣返原因三：觸犯他國法律或不懂他國法律

不少留學生遭遇遣返，是由於觸犯他國法律所致。除了本文開頭提到的，因下班後加班，將公司材料拷回家中電腦使用，而被當作間諜判刑的案例之外，還有很多留學生因為不懂或無視他國法律，導致自己的留學生涯被白白斷送。

「我賣的就是葯，真不是把它當毒品出售。」此前，《燕趙晚報》曾報道過一起留學生因攜帶大量感冒藥，而致異國獲刑的案例。據悉，這名留學生攜帶的感冒藥中含有大量麻黃素，在留學國屬於違禁品，當地法律規定，禁止私人擁有或出售此類藥物。他並不了解這一法律規定，從國內攜帶過量感冒藥，為的是在當地出售以圖營利。沒想到觸犯了當地法律，最終被判監禁兩年，服刑期滿即被遣返。

類似的案例並不少見：

2009年12月，留學生李某為掙錢而在英國種大麻，被警方抓獲後入獄，牽連妻女被遣送回國；

2010年7月，一名25歲的中國女留學生涉嫌違規開小吃店，被日本警方逮捕後強制遣返；

2012年3月，留學加拿大的中國學生，涉嫌與丈夫一起偽造並販賣公交月票，被加國警方逮捕，後被遣返。

2012年5月，數名留學生因超時打工，違反了英國的留學簽證規定，被當局視為非法打工，被遣返回國。

2013年4月，一名在日本留學的女生為掙錢而從事性交易，被日本警察抓獲，隨即被遣送回國。

遣返原因四：簽證過期未及時解決，或不懂簽證相關法規

簽證問題是中國留學生遭致遣返的主因。在被遣返的留學生中，有半數人是因為對簽證問題不夠重視，違反了目的國的有關規定。

首先，按照法律規定，簽證不允許有任何改動。因篡改簽證而被遣返的不乏其例。《天津日報》曾報道，某位留學生通過正常途徑申請出國留學，其後因故延簽被拒。他為了能夠繼續留下完成下學期學業，將簽證有效期項目中的1月改為了7月，後來逾期居留的行為被發現。該國警方在對他進行處罰後，將其遣返回國。

中國留學生因簽證過期而被遣返的例子也為數不少。英國《華商報》曾報道，自2010年1月至2011年6月的18個月間，有1518名中國留學生被英國移民當局驅逐出境送回中國。被送回中國的學生中，超過半數的人是因為學生簽證到期，延簽遭拒後滯留英國的。

最可怕的是，簽證本身不合法，而留學生自己並不知情。有的學校並不具備招收外籍學生的資格，為牟取利益，仍非法核發學生簽證。這種事情牽連甚廣，一旦被發現，將有大批留學生因此被目的國遣返。

最顯著的例子是2011年美國加州的三谷大學簽證弊案。據美國媒體披露，位於北加州舊金山東灣普萊森頓三谷大學被美國學生和交流訪問者信息系統取消了招收外籍學生的資格，所有該校F-1學生身份自2011年1月18日起全部失效，這些學生面臨遣返。該校的華裔創始人兼校長涉嫌掩護非法移民集團，非法核發出多達近千份學生簽證，以此凈賺數百萬美元。

同樣的例子，還有2012年倫敦都會大學事件。據稱，英國內政部邊境署（UKBA）以學校「對國際留學生管理不善、違反了移民與簽證條例」的有關行為為由，撤銷了倫敦都會大學招收海外學生的執照，此舉直接造成該校包括300餘名中國留學生在內的2600餘名國際學生面臨無書可讀的困境。如果這些中國留學生們不能在兩個月內找到肯接收他們轉學的學校，將被迫中止學業，然後被遣返回國，而兩個月內完成轉學是很難的。

而在簽證問題上受阻、面臨遣返的留學生，大都對國內外的簽證政策不甚了解。

遣返所民警講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例子：留學期間，肖蘭蘭為了續簽，從網上找了一家經營簽證代辦的中介公司。拿到簽證後，她未加細看。出境時，簽證被邊防機關依法收繳，肖蘭蘭才知道原因。原來，這張所謂的「新簽證」是把舊簽證原有部位，例如反光部位、防掃描部位等，用刀片切割下來，重新拼湊而成。而她本人毫無察覺，缺乏自我保護意識。

留學服務機構從業人員顧惜接受本刊記者採訪認為，只要留學生稍加註意，簽證問題其實不難解決。留學生應在簽證過期之前，以一個月為宜，將材料交予原先幫助其辦理簽證手續的留學顧問，由後者辦理即可。即便簽證已經過期，留學生還可以向目的國提出續簽申請。

有些國家在簽證的問題上，處理比較人性化。例如加拿大，如果簽證過期時間不長，留學生仍然可以依照程序，儘快向移民局提交續簽申請；只要是出於正當的學習目的，移民局一般會受理續簽申請。

在美國，留學生若想轉換專業或者學校，可以通過相應的渠道去申請備案。通常，學校會設有對接此類事宜的辦公機構；留學生需儘早將申請材料提交到該類機構，再由機構提交美國移民局，進行備案。這樣就可以有效避免簽證被註銷。

（四）被遣返之後

遣返會給留學生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就這個問題，《留學》記者諮詢了新東方前途出國加拿大部總監谷野女士。「被目的國遣返的留學生，會在該國的移民部門留下相關記錄。以後他如果再想申請該國簽證，就很難成功了。」她告訴記者。

經記者不完全統計，媒體在近三年內報道的中國留學生遭遣返事件，以發生在英國、美國、加拿大、紐西蘭、日本等國為主；英國、紐西蘭和加拿大三國，都曾發生過中國留學生被大量遣返的事件。究竟，誰該為遣返問題負責？

遣返所的負責人指出，目的國政府一般都是照章辦事，並不會在遣返問題上給中國學生設置障礙；之所以那些留學生被遣返，基本上歸咎於其自身，他們的行為存在不妥之處。如果留學生專心學習，心理健康，並且做到遵守當地法律，完全可以順利完成學業，不存在被遣返的顧慮。

其實，無論誰應該對遣返問題負責，埋單的都只能是留學生及其家庭。我們所願望的，不過是讓留學生更順利地走到終點。

（文中部分人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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