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小津安二郎2016年12月08日 星期四B04繁星

尋訪小津安二郎

小津的墓地如他的電影場景一樣,樸素、靜謐,墓碑上沒有墓主人的姓名,沒有任何頭銜功績的書寫,只有正面一個陰文「無」字。

[南京]明前茶

起意要去日本湘南海岸的茅崎市,尋訪小津安二郎寫作電影劇本的旅館茅崎館,是源於多年前看過的電影《東京物語》。那部電影講述了一對老夫妻從海邊小城去東京看望子女的故事。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鏡頭是:上了年紀的媽媽,在二兒子遺孀狹小的單身公寓里過了一夜,她蓋著兒子生前用過的被子說,「真想不到啊,能蓋著昌二的被子睡上一覺。」這個鏡頭,把老媽媽那種無法言表的對兒子的思念,把她壓抑在心裡的痛苦和溫馨,把她那種「為了昌二能安心,也要好好過下去」的決心,都淡淡地傳遞出來。

據說這個鏡頭,讓幾代日本觀眾都淚流不止。

導演小津安二郎,在拍電影時,要求所有的演員把人物內心的波瀾壓抑到最低,表現出普通日本人那種把哀愁與喜悅都放在心裡的樸素情感。他用非常講究的鏡頭,表達重複的家常瑣事,與親人間的微妙互動,因此打動了無數觀眾。他的這些故事是怎樣琢磨出來的?也許茅崎館可以告訴我們一二。

這是小津安二郎當年包了房間,與他的御用編劇野田高梧,以及整個劇組的主創成員討論劇本的地方。到現在,還有世界各地的小津迷們前來參觀。茅崎館的院子里,大片的金雀花已經到了結果期,而窗下的木芙蓉正在盛開。這場景,與野田高梧回憶錄中所說的一樣:「經常是金雀花吐芽的時候我們就住了進來,它們開了半年的花,劇本還在修改中;等所有的金雀花都結了小果子,導演還在說,我們再磨一磨嘛,我親手來做牛肉火鍋招待大家。」

茅崎館目前的掌柜,是第四代店主的妻子,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聽說我們不住宿,只為了看一看小津安二郎的遺迹,依舊一面鞠躬,一面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去。小津住的二番間和他們討論劇本的大房間正好此刻無人租住,裡面一股乾淨榻榻米的幽淡味道。從推開的紙窗望出去,外面是修整得像盆景一樣的五針松,空氣里有離海很近的咸澀氣息。

小津盤坐著徹夜修改劇本的座椅,是只有靠背沒有腿的,可以把椅面平放在榻榻米上,上面放著植物藍染的坐墊。

老太太特別提醒我們仰頭看,二番間里被熏黑的木製天花板。在小津討論劇本的那個年代,旅館住客可以自行攏火燒烤。於是愛喝酒的小津就在屋子裡做喜壽燒招待他的團隊與客人,這些煙熏痕迹就是這樣留下的。小津的脾氣並不激烈,很少對手下疾言厲色,但他像湘南海岸潮水一樣日復一日的耐心,卻把劇本打磨成深挖日本普通人情感的藝術品。他不怕緩慢,只怕粗糙。

老太太說了一個細節:劇本開始打磨的時候,小津的酒癮往往就犯了,酒和外面的海風,似乎成了他靈感的燃料。他會把那些喝剩的空瓶標上號碼,賭咒發誓說:「我就不信,喝到80瓶劇本還不行。」但往往超出他的預算,酒喝到100瓶,還沒法開拍的情況也是有的。此時團隊的經費已經告罄,小津卻並不著急。日本這些長期租房給作家和藝術家的旅館有個很好的傳統:可以以手稿沖抵一部分食宿費。

我們最後到了小津的墓地所在地圓覺寺。圓覺寺在日本的文學作品裡出鏡率頗高,是川端康成最愛的地方。夏目漱石曾在這裡居住,療愈失戀引起的抑鬱症,並在這裡完成了小說《門》。川端康成小說《千隻鶴》開場一節,女主人舉辦茶會的所在也是圓覺寺。

小津的墓地如他的電影場景一樣,樸素、靜謐,立方體黑色玄武岩墓碑上,沒有墓主人的姓名,沒有任何頭銜功績的書寫,沒有後輩的名字,只有正面一個陰文「無」字。50年過去了,這裡,唯有雨水和鳥雀逗留過,從「無」字下面的四個點上,雨水堅持不懈地沖刷出一縷一縷的凹槽。

這個「無」字,是小津生前最喜愛的漢字,經常寫了送給朋友。小津35歲那年來過南京,雞鳴寺的住持曾經給他寫過一個「無」字。這成為他後來電影中淡淡哀愁的一個最好佐證,也是他獨特的電影美學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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