葯家鑫案涉案3家人三重世界:葯母現抑鬱病症4
公眾:對不公平的恐懼
一審之前所有的輿論都在追問葯家背景,而葯慶衛從未露面還可以解釋為怕影響對葯家鑫的判決,張顯的出現,讓這時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不信任」徹底爆發。兩家律師之間的溝通本就脆弱,而此時,張平選「要交代、要道歉」的做法,這種實際給葯家留有生機的做法,也被漸漸地放棄了。王輝本來就不大信任許濤,許濤的所有意見都要張顯決議。從大年初九張顯來到王輝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許濤寫好的起訴書要回來,自己看過再讓許濤遞交。許濤很肯定地說:「我遞訴狀的時候,路鋼才打電話給我。在遞交訴狀之前有談的餘地,從遞交訴狀那一刻起,就沒有協商的餘地了。」
一審時的大學生旁聽本來是西安中院的決定,葯慶衛說自己完全不知道學生的事。到底這400人的組成如何,張顯說除了200名音樂學院學生,其他都是湊數的二類院校學生,而葯慶衛說只有40人是音樂學院的,其他大部分來自西北政法大學。路鋼在一審辯護用到的「激情殺人」字眼,和央視邀請的專家李玫瑾對於「鋼琴式手法」的解讀,播出的葯家鑫在看守所彈琴的畫面,都使得輿論更傾向於張顯的懷疑——「買通司法」一直是張顯最大的擔憂。
「我們害怕法律不公正。」張顯說,「我猜測,我質疑啊,他們做的這些事情讓人能不懷疑嗎?難道我作為原告代理人連質疑的權利都沒有嗎?我質疑的效果是什麼?我張顯的兩隻眼睛看不過來,讓大家都來監督。假如真是一個有背景的人,他就不能作為了吧?公布出去有什麼壞處?」張顯這樣解釋自己在微博上「轉載網友的話」,諸如「葯家有四套房產」,「軍代表是掌握採購權的蛀蟲」,「葯的外公是高官」。僅被葯慶衛的律師蘭和列出來要起訴的就有11條。
不僅公布猜測和質疑,張顯還有一些更簡單有力的做法,比如他把法院的調解過程錄音公布出來,主張調解的檢察官和法官都受到了網路謾罵。張顯去事發現場做調查,對葯家鑫怎麼撞,到第二次車禍的受害者,被誰攔下來,並一度在網上懷疑葯家鑫撞人後出來阻擋過村民圍著葯家鑫的一個1.8米的「黑衣人」是葯慶衛。至於葯家的權貴地位,張顯說:「我去二十街坊問過一個除草的人,她說軍代表的房子也是有區別的。」這些顯然都跟事實出入甚多。張顯作為王輝的原告代理人,雖然沒有打官司的經驗,但是一審因為有許多攝像機在庭內,電視畫面上播出了張顯說「娃還在吃奶……」。
「當時已經營造出來一種氛圍,就是只要葯家鑫不被判處死刑,那麼一定就是司法黑幕。」路鋼說。因為「激情殺人」的辯護詞,路鋼每天都要接到無數個辱罵電話。「上來就罵人,我就給人解釋我說的只是一個學術上的詞,只有很個別的人聽了,有些明白我的意思,大部分人都是罵完就掛電話。」網上洪水般的喊殺聲和所謂的「廢除死刑」的論戰不斷升級,張顯提供的受害人方的未必正確的信息使一切有了討論的原點,衝突的焦點於是集中到了「階級」,亦即貧富差別之上。
張平選和王輝都不識字,不上網,電視也看得很少,他們得到信息的渠道大部分是聽張顯和許濤說的。一審判決下來除了死刑,經濟部分只有4.5萬元賠償。「帶血的錢」成為那一段時間王輝和張顯對葯家可能支付的54萬賠償金的稱謂。「要命不要錢」的言論一出,4月6日網上有了對張妙孩子捐款的行動。早期發起人周斌說:「張平選希望在審判後再決定是否接受捐贈,我們尊重他們家屬的意願,但是我把一句話放在這裡,如果他們真的拒絕葯家賠償,那麼這個20萬元的張妙孩子成長基金,我就是上街討,也幫他們討來。」
周斌很快意識到這樣的話有問題。「捐贈的人,初期的想法都是幫助張妙的小孩。我不想逼著張妙的家人去要求判處葯家鑫死刑,除非他們自己願意這麼做。我自認沒有能力背負這樣一個十字架:那就是以正義和公平的名義去要求必須判處另外一個人的死刑。」但是言論此時已不如行動有力量。
「張妙孩子成長計劃」募集善款22萬多元,深圳市慈善會為此開設專戶,每月20日定期支付1000元至張妙丈夫王輝賬戶。另一筆網路捐款54.5萬元,來自於傅蔚岡微博上「轉發一條捐一元給張妙的孩子」的發起。這些錢一開始遭到了王輝拒絕,但經過傅蔚岡的勸說最終落實。「一共捐款的人不超過三人。」傅蔚岡說。王輝當場表示捐出4.5萬元,其餘的按照原來訴求里的約定,10萬元給張平選,但先放在王輝賬號里,40萬元就買成給孩子的基金,可以按月領取。
許濤說:「我已經沒有發言權了,張顯懷疑我收了葯家20萬元好處費。當然後來證實我沒有,但是我也不能再有調解的說法。張平選還是比較冷靜的,後面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尤其是二審維持死刑原判,法院外人山人海,王輝放起鞭炮的時候,張平選就愣在那裡,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計劃。」
永恆的傷害
聽說葯慶衛現在要起訴張顯了,張平選給路鋼打電話,路鋼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已經不管這件事了。「時間長了,電視上說呢,我也有你的電話號,我向你問一下。」老人說完就掛了。他已經看透了一切。到他家時他不說對外孫的思念,先給我們算了長安農村的「會」。「農忙完了就是會,每個月的會都要走動親戚。」但是張妙下葬後,「會」已經過了兩個,王輝和孩子都沒有來張家。「不見孩子也好,見了我難受。」他語調平靜,條理極其清晰明確,憤怒、懷疑、仇恨全都消失了,他在意的是「這事對得起誰了,又對不起誰了」這些最基本的為人道理。
張妙在葯家鑫死刑執行以後終於被火化,王家托張顯組織,舉辦了在當地看來相當盛大的葬禮。「光花圈就買了80多個,2000多塊錢,一共花了2萬多元。」公公說:「娃入門才4年。」張朗一直扶著姐姐的遺體和照片痛哭,母親更是從肢體到行為都極其激動。長安農村喪儀,先要把祖輩的照片放在家裡擺個供桌,張妙的遺像可以和王家爺爺、奶奶擺一下,接受家人行禮,然後就吹打著搬到了村外去。「死在外面的人,又那麼年輕,絕對不能進村子。」婆婆說。張平選明白這個道理,「別說是凶死,就是死在醫院裡,喪事也不能進村子辦,只能在村頭上」。村頭上的人員並非都是村民,除了張顯,還有很多網友,張顯作為主辦人慷慨陳詞後,有一位從鄰縣來的陌生人拿著大喇叭也說了幾句「張妙精神永垂……中國法制……」之類的話,一直在遺像前痛哭的母親就撲過去擺著手說:「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迅速被眾人拉走後便消失了。
張平選一直跟著送葬隊伍的末端,幾乎沒有被攝入照片或攝像。而到了入土的時候,王輝癱倒在地。地下被砌出一個工整的墳穴,公公說「水泥就買了兩袋半」,讓人把張妙的骨灰盒放了進去。這片墳地是宮子村公墳,死在外面的人只能埋在那裡而不是自家祖墳。有人把報紙點燃塞住墳穴口,然後舉起一瓶白酒,用嘴巴噴上去,一片火焰。張妙的弟弟只有21歲,他跳進墳穴怎麼也不肯出來,最後被人硬扯上來。一邊是填土的村民們,一邊是更加激昂的張顯:「這是一場被全國人民關注的葬禮。」幾個網友不斷地為他鼓掌和喊話,村裡人圍了很鬆散的一大群。村裡懸掛了兩幅從電線杆上垂到地面還要再拖出來的對聯,公公、婆婆說:「那上頭是北京老師寫的,很好很好,我們沒文化,一個字也不認識。」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葯慶衛說其實一審時,自己和妻子一直躲在法院外面,但是始終沒有露面。「我說啥?我啥也不知道,案卷也不可能讓我看。去還是想去,咋見?去哪兒見?法庭不是有個直播。」葯慶衛說自己心臟不好,他再一次說「孩子也不想讓我去,不想見我」。從葯家鑫自首後,葯慶衛一直沒有堅定的信念,任何來自於社會、獄中兒子、受害者家人的信息都讓他做不出決定。葯慶衛這時擔心激怒張妙的家人,「人家說一句,我要是出來頂一句,說我沒有那麼多房子,沒有權勢,豈不是成了為我自己辯護了?」葯慶衛夫妻的懦弱想法是:「寧可被冤枉著,也不能害了孩子。」可是他們又說:「按照法律該咋判咋判。」這樣帶著一絲希望的絕望,在葯家鑫死刑執行前才徹底結束。
葯家繼續沉默著,5月20日二審維持死刑,5月26日葯慶衛夫妻第一次站在了北雷村張平選家的院子里。「你們收下了,他要是活,我們活二十幾年以後也許還能見著他出來,要是死,我走在大街上,想起你們我也好過一點。」20萬元沒有被張平選當面拒絕。「我旁邊這幾家住的人少,我這個位置稍微偏一點,要是在那兒喊叫推搡,四鄰八舍看見了,太不安全。」但張平選的內心已經徹底拒絕了這筆錢,也拒絕了葯家的道歉。經過了一審、二審,張平選已經不用再去向任何人交代解釋女兒被害的事。「既然葯家堅持要走法律這條路,事事都要按法院說的辦,那我們也這樣,你判4.5萬就4.5萬元,我也不要了。」張平選在之後按照判決書上的地址、身份證號碼,把20萬元原封不動地寄回了葯家。
「錢是好心人捐的,但是事兒不是這麼個弄法,我從來沒有想要誰的命。」儘管事情失去了控制,張平選一直把網路捐款的10萬元放在王輝那兒沒有去拿,他也堅持在死刑複核期間依然拒絕簽署諒解協議書。「錢我不管,原諒不原諒還是得來問我。」張平選的小院很乾凈,從裡到外的裝修都講究。「以前我坐過大隊長,後來又做生意,說句實話,都是這個社會風氣太哈(壞)了。我見了葯家兩口子也知道不是壞人,可是人就是會往壞處想,我也一樣,你不來道歉、這麼硬氣你肯定是瞧不起我,他們把我咋想的,覺得農村人拿命換錢呢。」葯家鑫執行死刑之後,張平選卻絲毫沒有減輕痛苦,張妙的母親極力迴避女兒的一切。「我很傷心。」這個一直有禮有節地講述事情經過的老人突然說,「妙妙生下來的時候太瘦,吃奶粉吃到朗朗(妹妹)都出生了她還吃奶粉。我現在還得出去打工掙點錢,等到過年時稍微寬裕點了,我想和葯家他們兩口子坐一坐。」
在葯慶衛心裡也沒有讓一切結束,他把家裡的花兒全換成了兒子最喜歡的朝天椒,陽台上都堆滿了。我們聊了很久後他送我下樓時突然說:「有兩段事情我不想再說,你們也沒有問我。」但是他主動地強迫自己回憶起來:「就是這裡,他站在這裡說,媽媽我還想吃一次你做的飯,我說你說什麼呀,趕緊走來不及了。」這段關於自首的回憶成為葯慶衛的淚點,還有就是葯家鑫被行刑之前,叫父母去見,說自己要捐獻眼角膜,葯慶衛後來在微博里敘述:「你把你的罪惡帶走吧……」這兩件事無法變成藥慶衛的語言講述,卻成為眼淚和悲哀的神情,站在樓道里誰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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