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美的斷想(之一)寂寞、孤獨和美

申城老樊

一個人闖蕩滬上感慨頗多。忍耐寂寞就是其中之一。 白天的忙忙碌碌暫時忘卻了許多，夜晚與辦公室的電腦為伴，倒也不覺得什麼，但夜深人靜時無孔不入的寂寞卻無法讓你擺脫。「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多少眷戀之人、之物、之事，使人思之戀之，夢牽魂繞；星期天無事可做，甚覺無聊，雖在上海這個國際大都市，卻有一種「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失落之感； 「斷雨殘雲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寂寞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在你孤單的時候，悄然而至，侵襲著你的心靈，讓你躲之不及，無法迴避，在你感覺的時候，它又那麼的執著，揮之不去。然而，避害趨利，適者生存，既然處於這種環境，就應該適應，在寂寞中慢慢體會那來自寂寞生活的酸甜苦辣，感受寂寞背後孤獨的凄美，由此提高自己的閱歷，加深對社會和人生的理解。

說到寂寞，很容易令人聯想起一個詞——孤獨，以前總以為這兩個詞為同義詞，但仔細想起來，這兩個詞的差別還挺大。寂寞是冷清孤單，著重表現一個人的心態，是一種百無聊賴、閑散壓抑、消極虛空的心態。孤獨是獨自一個人的生存狀態，大體上可以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獨自一個人生活的孤獨者，例如現在經常見到的一個人生活的空巢老人，單身無靠，感到寂寞，是孤單的同義語，現在經常用孤單來修飾，如果生活再清苦一點，可以稱其為孤苦零丁。女詞人李清照南渡以後，國破家亡、天涯淪落，填了一首《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深刻反映出孤單，寂寞之心境。另一種孤獨者不是這樣，是思想者，他獨處時思想是自由的，不管在什麼環境中，他都能保持安靜，自得其樂，在喧囂的塵俗中，他孤獨，他安靜，不為功名利祿爭鬥，不為愛恨情仇角逐；在一個人獨處時，他思考，他感悟，耐住寂寞、忍受孤獨。每一個深刻的靈魂必定是孤獨的！孤獨可以成就科學，造就藝術，一些超前的理論，一些科學發現，都是在長期艱苦的探索、思考、甚至是煎熬後產生的，因為人只有在孤獨的時候，才能與心靈密語，才能拷問思想，才能集中所有的創造潛能，才能在茫茫無涯的冥想中感知宇宙奧密。陳景潤孤獨了十多年，摘下了「皇冠上的明珠」，成了舉世聞名的數學家。李叔同先生是才氣橫溢的藝術教育家，教授音樂繪畫，三十九歲時，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當了和尚。他一出家即告別塵世的一切繁文縟節，全身心地投入到佛學研究中去，他發誓：「非佛經不書，非佛事不做，非佛語不說」，在孤獨中鑄就了一代高僧。

中國歷史上，還有一個真實的故事，叫做「蘇武牧羊」，公元前100年，漢武帝派蘇武出使匈奴，後被匈奴拘禁19年，流放於人跡罕至的北海，「杖漢節牧羊，卧起操節，節旌盡落，」「渴飲雪，飢吞氈，野幕夜孤眠。」他戰勝了艱難困苦，於人跡罕止處忍耐寂寞，不辱使命，維護了大漢朝的尊嚴，也成就了他的千古英名，「蘇武牧羊」作為一個美好的故事而世代流傳。在中國歷史上，象蘇武這樣堅持氣節與操守，不忘自己使命和職責，忍耐寂寞、自甘孤獨的人有成千上萬，他們是我們中華民族的脊樑，他們的精神已深深滲入我們民族的血脈之中，這些無疑是最美麗的。

由此可見，真正的孤獨的思想者是極少數，他們大多是「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智者。是詩人、文學家、哲學家、科學家。他們是偉大的、崇高的，因而是美好的。赫胥黎說「越偉大、越有獨創精神的人越喜歡孤獨。」因為陽春白雪而曲高和寡，因為高不可攀才有高處不勝寒的體驗，這是常人所不能體會到的，就這個意義上講，「孤獨」一詞是不能形容一般人的。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在寂寞的環境中磨鍊自己，鍛煉自己的意志，升華自己的思想呢？我認為為是可行的，因為寂寞是一種心態，是心態就可以調節，可以變化，寂寞可以磨礪人的意志，使人更加成熟；也可以使人自閉抑鬱、無法與社會溝通；可以使人大徹大悟而更加超然，也可以使人萎靡不振而沉淪；可以使人思考，激活思想火花，也可以使人煩躁不安，失去創造活力。在這裡積極向上的心態是關鍵，一個人如果內心浮燥，意馬心猿，則永遠修鍊不成孤獨的智者，只有靜心靜氣，摒棄浮躁，明晰進退得失的關係，才能使自己徹底拋開塵世間的煩惱，使自己升華成為一個純粹的人，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從寂寞的心態中脫頴而出，在渺無人至的地方忍耐寂寞，在喧囂的世界裡坦然寂寞。「一時端坐，但無動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坦然寂靜」。（王維語）

這種狀態下的人遠離了現實喧囂，有堅定的信念，豐富的情感，純粹的精神，這時的人特別容易和人類永恆的真理相溝通，和代表永恆真理的書藉相溝通，有著過另類人生活的衝動和自信。這時的人得到了大自然所不能直接給予的信念、人格，深刻和美好。這本身其實就是追求美的漫長而遙遠的過程，而在追求的過程中我們體驗到的就是一種美好，這時的寂寞如果細細咀嚼起來豈不是有滋有味？在這種狀態下的寂寞和孤獨一樣，也是一種美。

（2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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