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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多次遺忘又被提起的思念

就讓時間這樣靜靜地過去吧,十分美好。我合上書,慢慢閉上眼睛。

記憶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時候父親還健在,已經五十多歲了,在生產隊里當飼養員,和其他幾個人共同餵養著生產隊里的二十幾頭牲口,有七八匹馬、七八頭驢,還有幾頭牛。在隊里當飼養員的,除了認真細心之外,一是體弱的,一是年老的,父親屬於後者。他們的活,平時給牲口鍘草添草、飲水拌料,清理圈內糞土,節湊感不是很強。農忙時節,等到能幹活的牲口被人牽出去或耕地、或馱運糞土、或拉運糧食,飼養員們把在圈的牲口牽到院子里拴好,再把圈裡的糞一點點剷出,然後用事先準備好的干土把圈墊平整。從牲口圈裡剷出來的糞,一部分運送到地里作為肥料,一部分則分給農戶,一家一月一堆,往往是放學回家的學生,一筐一筐擔回家,家人負責晾乾,冬季天冷時填進炕洞點燃取暖。由於父親是飼養員,他每天把飲牲口路上拾到的糞,路過順便倒在自家的門前,於是我們家天天有晾乾的糞,我每天放學回家的必修課是把門前晾乾的糞再擔回家。當時年少無知,體會不到父親是利用手中的「權利」謀私,反倒埋怨這個活耽誤了和夥伴們一起玩的時間,心裡倒是有些不樂意。

做飼養員的活是輕鬆,可是相應地得到的工分也比較少。天陰下雨,社員們不出工,他們也沒有工分,這對於七八口人的家庭來說,自然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我們家除了大哥在外當工人外,兄妹幾個都處在上學和長身體的年齡,為了養家糊口,父親想了不少辦法,肩扛著一家人渡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這些經歷,在我寫的《想起父親》一文中已經交待,不說也罷。

家中生活真正好起來,是1982年分產到戶、責任到田以後。原先生產隊分糧,是按工分多少,我家人多勞力少,自然而然分到的糧食就少,日子過的緊緊巴巴;而分產到戶,則是按人頭分地,我家分了16畝地,父親滿心喜悅,一下子放下了家人口糧問題的擔子。近六十歲的人,燦爛的笑容舒展開了歲月輪迴刻畫在他臉上的皺紋,彷彿年輕了許多,整天送糞、整地、挖地邊、耕種、鋤草、收割,經常忙乎著,一年下來,家中終於有了存糧。

事情發生在1985年的11月底。只記得那年的冬季特別冷。庄稼人農閑時,把積攢在家門口的糞土用牲口馱運到地里,這也是父親冬日裡每天早晨必做的活。趕上毛驢,地近就馱五六趟,比較遠一點,就四五趟,早上七點多開始,十點多結束,天天如是。那一天早上,父親趕著毛驢馱了六趟之後,想讓毛驢馱一口袋干土回來墊圈。回家的路上,他一手撐口袋,一手用鐵杴一點一點裝土,口袋裝滿後,一個人用勁準備扛起口袋時,突發腦溢血倒地,不省人事。

已經十一點多了。母親在家左等右等,過了每天回來的時間還不見父親的身影,正在心急火燎之時,莊子上也在馱糞的小夥子喜忠,論輩份小我一輩,急匆匆忙忙地跑回來對我的母親說:「婆婆,不好了,我爺爺栽倒在路上了。」

母親叫上親房鄰居,找門板。往家裡抬人。請醫生。

醫生是我們莊子的,叫安文,和父親同輩,是鄉衛生院的院長,也是醫院裡水平最好的醫生。我們兩家相距不遠,他剛吃完早飯正準備去上班。

檢查。打針。抓藥。

消息傳開,家裡聚集了莊子上前來伺候幫忙的好多人。

下午三點剛過的時候,父親要小便。之後便靜靜地躺在炕上。二哥說,當時父親的安靜讓他害怕,他悄悄把手放在父親的鼻子上卻感覺不到一絲熱氣,他突然想起曾經聽人說過,人在沒有氣息的時候,隔著玻璃能看清。他走出屋子,在走廓上從玻璃窗外向里看躺在炕上的父親。這時,細心的母親感到她一直抓著的父親的手開始冰涼了,急忙抬頭看了看懸掛的藥水,已經停止了流動。在一旁的安文急忙過來把脈、聽診、翻開父親的眼皮,最後對母親說,「老嫂子,人已經沒了」。

此時是下午三點四十分。

等到我回到家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那時我正在離家二十多里路的學校讀高一,住校。來學校叫我的是我們家的鄰居。他先到學校先給班主任李老師說明了情況,是李老師叫我到他辦公室的。李老師說學校要核查登記學生的戶口信息,我住校路遠,正好有個莊子上的人,一塊回去取。當時我也沒有任何懷疑,便和鄰居一同回家。路上我們還有說有笑,我給鄰居說昨天我一直心慌,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應該沒有啥事吧?鄰居說,「沒有,你一個娃娃家,能有啥事」。當我們倆走到村子頭上時,遇見莊子上的人,要麼低頭匆匆走過,要麼看我的眼神是怪怪的。正當我納悶時,那個鄰居才說,「實不相瞞,你的父親昨天已經不在了」……

我是被鄰居攙扶著回到家的。

家門口白色的訃告。

院中忙碌的族人和親戚。

哀樂陣陣。

靈堂內白色一片。父親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哭啞了嗓子的母親見我回來,又抱住我乾嚎起來。

大哥一家是第三天回來的。他接到「父病危速回」的電報後,到廠里給自己請假、到學校給孩子請假,從蘭州的永登縣到天水的老家張家川縣,一路上也是心急如焚,他暗暗希望並不住地在心裡祈禱,父親只是病重,沒有生命危險,自己還能再見上一面。可是等到他在村子的山樑上下車後,看見自家院子里人來人往和門前的訃告時,頓時明白了父親已經不在人世,陰陽兩隔,再也見不上面了。

母親強壓著無限心痛,忍著悲傷對我們弟兄幾個說,你們的父親辛苦了一輩子,沒有享受過一天福,突然離開,這一次所有的東西都要用最好的,讓你們的父親走得體面些。於是選用了上等的松木做棺材,用最好的衣料做壽衣,請來方圓最有名的陰陽先生為父親超度。五天之後,在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的幫忙下把辛勞了一生的父親安葬了。

母親是堅強的。父親走後,她獨自支撐著這個十幾個人的大家庭。供我和弟弟繼續完成學業,相繼為我們娶妻成家,過上了父親生前所期望的生活。如今,大哥、二哥、三哥的孩子已經成家生子,我的小孩正在讀大學,小弟的孩子,一個讀高一,一個讀初三。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情。生命需要寧靜與淡泊,清明節的小假期里,我每天泡一杯熱茶,拿一本書做樣子,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在陽台上靜靜地坐著。只有此時此刻,我的思緒才是清晰的,那份被多次遺忘了的思念又會被重新提起,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過一遍。

僅僅是過一遍。

2013年清明於涼州(本文刊登於《涼州文藝》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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