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發現自己的平庸

作者：靄山

經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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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我爸問我長大後有什麼樣的目標，碰巧當時的我在看名人傳記，讀到愛迪生髮明燈泡的故事，於是我就跟我爸說，??「我要發明個時光機，到幾百年以後的世界看看。」??

遵循著這個目標，我拆掉了家裡的收音機、鐘錶，連自己的遙控車也沒有放過。遙控器裡頭的乾電池都被我切成了兩半。我瘋狂地迷戀電路，自己動手把小燈泡點亮的感覺對一個孩子來說，有著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三年級的我，跑到新華書店買了本兒童版「元素周期律」沒頭沒腦地看起來，書本內容對於年幼的我來說晦澀難懂，但心中產生的優越感卻是萬分強烈。??就像突然變成了大人，突然當上了科學家。

「我真是聰明，我是天才、神童」。當然，我爸看到自己的兒子這麼聰慧好學，顯露出異於常人的智商，心情也和我一樣的?驕傲。

如同拿著高深莫測的武功秘籍，雖然虛榮心是滿足了，可學習成績卻是平凡得看不出一點兒天才的成分在內，永遠都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那個時候，沒有什麼事情是比寫作業更讓我頭疼為難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是比課文更難以入目的枯燥畫面。??

儘管表現出來的方方面面都不太讓人滿意，但我仍然堅信自己有著別人沒有的優秀內質，也不斷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進行自我安慰和鼓勵。??

「如果學校教的知識再難一點，我肯定就會發揮出超人才智了。」??——「對！我不努力，只是因為書本的知識太簡單，沒有一點兒挑戰性，等到了初中高中，我再開始加油學習。」

一步一步地麻醉自己，雖然現實也不停地輕聲地敲打著我，但我就像一個喝了迷魂湯的傀儡，從來也意識不到這種心態的嚴重性。

隨著年齡成長，我不再想成為一個發明家，我發現即使愛迪生也不是萬能的。我想要的是魔法，只需要念動咒語，就可以變出自己想要的一切。在這樣的願景面前，科學顯得是多麼蒼白無力，元素周期律什麼的，跟超能力比起來，顯然無聊到無以復加。不能讓天上下花雨，也不能讓我飛來飛去天下無敵。

當然我知道，這些都是在白日做夢，但做夢有什麼不好的？即使實現不了，我還可以寫成好看的故事啊，於是上課的時候，下課放學，我把所有的時間用來寫日記，編一些自我感覺良好的「詩」。

過了一個學期，寫滿字跡的本子在桌斗里堆起一疊。沒有數學題的演算，只有一觸即破的彩色泡影。??我仍然在少年稚嫩的幻覺裡面一往無前。就像一隻傻傻的飛蛾，為了追尋美麗耀眼的燭火，義無反顧地灼燒自己的翅膀。

時間越走越遠，我也如願以償遇到稱得上有難度的知識，在三角函數和牛頓定律面前，我並沒有自己原本設想的那般神勇，腦中的智慧仍然在按兵不動，或許等待著某個時機，把坐在教室前面的優等生們殺得片甲不留。我總在想，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的人，該是有多麼無聊透頂？只有像我這樣有情趣和格調的人，才算得上是懂得生活。??

我買了一堆堆的青春小說，每天從早讀看到晚自習下課，偷窺著卷子下面遮擋的《夏至未至》，我彷彿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未來。

那麼，當個作家??吧。

時間和沙子一起從高處滑落下來，不知不覺中掩埋我的雙腳。右手中指磨出了硬邦邦的繭子，堆疊的紙張上爬滿了歪歪扭扭的字跡。考卷上的分數越低，我就用越多密密麻麻的文字來撫慰自己，那時我已然無法再吹噓自己的智商和學習能力，而是以擁有浪漫的才情自居。??

膨脹的情緒一如既往地佔據著我的心扉。我覺得自己簡直是神筆馬良，似乎手中的筆，能夠為我贏得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每天飲著朝霞揮灑的蜜酒，醉醺醺地踩著早讀鈴聲來到教室；在午後肆意徜徉的雲朵之間，散射成一道彩虹，遮住大地的眼睛。我可以把盛夏灼熱的光芒鑄成無孔不入的鐵針，把寒冬里呼嘯而過的凜風嵌入骨髓。

但是再多的稿子，也無法拼湊成漂亮的高考答卷。我只能收拾起自己的行裝，永遠和自己夢想中的大學生活道別。與文化聖壇的失之交臂，終於真真正正地戳到了我的痛處。??

我還是想當一個發明家，造一台能穿越到過去的飛船，把自己送回到並不算遙遠的以前。??

歲月的風吹得教人睜不開眼睛，我從職業學校畢業，像一隻狼狽不堪的落湯雞，感覺自己身體里原本純潔高雅的靈魂裂開了一道口子，即使癒合，也會留下一條無法抹去的傷疤。

在人生漫長的單程旅途中，我來到一條自己從來沒有預見過得路，變成了一個自己無法想像的人，像脫離了運行軌道的小行星，在黑漆漆的宇宙中漫無目的的漂泊。死不了，又生得無意。?

我一直渴望著的未來，和曾經喜歡過的姑娘一起，朝著遠離我無盡時空里，不見了蹤影。懷著抗拒現實的瘋狂情緒，我騎著一輛踏板摩托車開始長途跋涉。穿過一座座城市鄉鎮，聽著各種各樣的方言，從南到北，用僅剩的一點力氣證明自己的不平庸。??

趕路到天黑，經過南城的某個十字路口時，一輛低速飛行的轎車向我衝過來。我驚呆了，然後整個人像彈簧一樣跳了出去，後面隨即傳來一連串東西撞擊碎裂的聲音。就在暗自慶幸自己反應速度的同時，另一輛行駛中的計程車已經吻上了我的腰，華麗的拋物線，我便躺在了人來車往的馬路中，腳踝處裸露著森森的白骨。疼痛之外，失望氣餒的情緒湧上我的腦海，彷彿自己永遠完成不了設定的目標，哪怕我已經提心弔膽地走了八百公里，卻還是在即將到達目的地的旅途中夭折了。

二十年渾渾噩噩虛度光陰的報應終於拉開帷幕，劇情把我一步步送到退無可退的懸崖。??

在一家小報找了份沒有底薪的工作，工作內容是趨炎附勢的文章和誇大其詞的廣告，完全與我對文學的初衷背道而馳，幾乎無法把那種熱衷的情緒帶到工作之中，更不用幻想蛟龍入海般的發展前景。

冬天的辦公室里冷氣襲人，雪水從天花板一絲一毫的往屋內滲透，在牆壁上畫出一道道蜿蜒的痕漬。落在鍵盤上的手指像敲打在冰冷生硬的黑鐵上，在這種身體都無法保暖的時候，我該拿什麼來談論夢想？眼前迷茫艱難的生活讓我無法洞視自己的未來，日復一日地重複著早出晚歸的作息，在城市來來往往的行人與過客中，尋找著一絲生機。

那段日子的狀態，就如同被醫生宣判了死刑的絕症患者，頭腦中充斥著黯淡無光的絕望情緒，觸碰到想像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不甘心，卻無法反抗。對於生活和命運發出的抱怨，像砸在水中的拳頭，不多時，一切又回歸如常。

從來都最擅長為自己找尋借口的我，居然也有些啞口無言。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只是這世界不起眼角落裡的小小塵埃，我的消失，如一朵花朵凋零般無異。除了家人和朋友，誰也不會感到悲傷。我無法打破自然規律，也無力改變社會秩序。??能做的，只有呼吸和叫喊。

現實是就是現實。不會因為你睡了一覺、做了個夢就發生改變。他是那麼強硬的老師，教你硬著頭皮也要學會面對，用審視的眼光看待自己。拿起手中的刀子，忍痛切除身上的壞肉。不狠下心突破自我，就無法避免被淘汰的結局。

一下子，我從一顆被泥土掩藏的寶玉，變成了千瘡百孔的頑石，我痛恨自己的好高騖遠、自以為是，會淪落到這樣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的結局。

跟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追逐了二十多年，終究無法逃避一個自己再平凡不過的事實，和所有被鋼筋、混凝土包裹著的路人甲、路人乙一樣，在這片彌散著陰霾的蒼穹下，生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