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純粹個人趣味的書單（5年前舊作）

其實，一個人的所讀之書，最容易暴露他的趣味和心境。所以，窺視一個人，莫過於窺視他書桌上的書，他的修養、他的格調、他的偏好、他的品性，莫不暴露無遺。我寫不出一份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書單，只能寫出一份純粹個人趣味的書單。因為我看重個人趣味。我選的這些書，儘可能都是薄一點的，有獨特韻味的，甚至冷門些的，但也都是最優秀的。因為我很信奉一位西哲的話：寫一本厚書，就是犯一份大罪。所以讓我們儘可能少給他們一些犯罪的機會吧，即使有人想「炫技」，也讓他找不著機會！不過，這年頭愛讀幾本書的人是不多了。當年梁實秋的父親對梁說的那句話「如果家裡倉廩充裕，我願供你再讀十年書」已成絕響，能到陳寅恪那樣等級的「讀書種子」也如鳳毛麟角。我們能做的，無非是在想讀的時候儘可能地找到自己想讀的書而已。而我是比較偏向個人趣味的。我寧可沒有成就，也不希望犧牲自己的獨特口味。這是我活著的興味所在，也是我區別與他人的特色所在，不然，人云亦云、人行行止，還有什麼意思可言。所以，我最推崇的讀書態度是沒有任何功利性的，全憑自己的偏好、興趣和口味。這才有自己的內在動力。你想，我們既不想做職業的寫作人，又不想做專業的研究者，讀書還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那還談何樂趣！現在，來談談我到底有哪些個人趣味吧：我不喜歡與潮流、與趨勢合污，媒體推薦的、公眾爭相閱讀的，我都懷有一分警惕，我怕壞了自己的口味。我更喜歡別人未注意到的、又有獨特價值的那些東西。我極為看重版本。不過，我之所謂版本，已非古籍的版本概念，而是講究適當的書要由信得過的出版社來出版，不然寧缺勿濫。否則你是很難從一堆魚目挑出珍珠的。比如經典名著的譯本當然要找商務，新銳學術著作譯本就非三聯書店莫屬，外國小說譯本我選上海譯文、灕江多些，古籍則絕對首選中華書局和上海古籍，文學作品自然是人民文學、作家出版社的好些。近幾年，也有一些新秀脫穎而出，遼寧教育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都手筆很大，出了很多好書，也頗可一看。對翻譯作品，我極為看重譯者。譯事之難，古來如此。所以一個過得硬的譯者就是一個過得硬的品牌，值得你終生信賴。如梁宗岱、王道乾、畢朔望、戴驄、李文俊、林文月等，你只要看到他們的名字，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買，他們已經為你挑了書、把了關，免檢。我還極看重裝幀設計。有時候我會為陶醉於一本書的精美設計而買單，更多的時候會又因為不滿意一本書的裝幀設計而放棄。我相信一本好書終歸會有好的設計相配，所以放棄是值得的。我不能容忍一本裝幀惡俗的書籍放在我的書架里。如上海譯文、譯林出版社等的電影版名著封面，我就堅決一本不買。我不喜歡讀那些所謂的「美文」，而偏愛那些社科人文著作，尤其是厚重又不乏靈氣和奇思妙想的；隨筆散文，也以知性居多，不喜傷感、濫情之作。錢鍾書先生嘗謂《管錐編》的責任編輯周振甫是「小叩輒發大鳴」，你也能這些書單中中讀出自己的況味么？附：書目一、中國古籍1.《論語》錢穆譯註 三聯書店學中文不讀《論語》，猶如學英文不讀《聖經》。它既屬於中華文化的背景資料，又可當是一個睿智老人的人生絮語，讀之可獲大收益。2.《詩經》 程俊英譯註 上海古籍出版社這是最早的流行歌曲啊，既能增加辭彙，又翻出新意，愛寫幾筆的你怎能不讀呢？反正每次有人請我給小孩起名字的時候，我都總是先翻《詩經》的。3.《莊子》陳鼓應譯註 中華書局我理解《莊子》的精華即在消極。積極在許多情況下是對的，但由此否定消極就大錯特錯了，比如物價上漲就不能太積極，汽車跑得快了是積極，但積極過度就可能奔向死亡，等等。人類這一百年可能就是奔得太快了，所以才老是出事，得剎剎車了。清靜無為不是不做事，而是不瞎做事。看看，是不是有許多耐人尋味之處？（我讀流沙河的《莊子現代版》和蔡志忠漫畫《莊子》亦覺得蠻有意思的，可參看。）4.《世說新語》　 上海古籍出版社魏晉名士的那份放誕率真，比較起現代人生存的壓抑猥瑣，只能是一縷遙遠的絕響。5.《心經》（蔡志忠漫畫版）三聯書店心經全名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艱深難讀，我們一般閱讀是領會其精神，不必拘泥於原文，所以，讀蔡志忠的漫畫版可也。此本我已讀數遍，在當今社會人人追逐名利、急功近利之時，此書當可做解毒劑。6.《陶淵明集》　人民文學出版社過去我是真不懂陶淵明，還寫雜文諷刺他是酒足飯飽後方去東籬採菊的。其實，他不就是古代的不合作主義者兼環保主義者么？玩笑了。陶雖然只有幾十首詩和幾篇散文，卻足以抵當後世的萬卷雄文。7.《二十四詩品》〖唐〗司空圖 中華書局《歷代詩話》本此篇網上到處可DOWN，既可提高文學鑒賞力，其本身又是美文，可謂一舉兩得。我就專門請書家為我寫下其中的「典雅」句：「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好漂亮！8.《花間集》　 中華書局愛寫點淫詞艷曲的人不能不讀這本和下本《西廂記》！9.《西廂記》〖元〗王實甫　 上海古籍出版社當年我在報社操練的時候，老師是把這本書當作做標題的教科書的。為什麼？語詞漂亮獨到，辭彙量大。10.《晚明二十家小品》施蟄存編　上海書店晚明小品精華，幾被是書悉數打盡。讀之可清心，可明目，可順氣，可療飢，益處多多。11.《梅花草堂筆談》 〖明〗張大復　嶽麓書社我上面說「幾被悉數打盡」，就是因為它漏了這一本。張大復小品，堪稱晚明一流，我展讀一遍，幾可成誦。12.《陶庵夢憶．西湖夢尋》〖明〗張宗子 上海古籍出版社這是本明人筆記名著，施蟄存先生讀了、編了一輩子小品，晚年能過他老法眼的，惟有此書。13.《瓶史》〖清〗袁中郎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賞玩花藝的經典之作，林語堂先生極推崇。不長，在《袁宏道集箋校》中。14.《板橋雜記》〖清〗余懷　江蘇古籍出版社記述秦淮名妓行狀，帶點男人的好色和迷戀。15.《閑情偶寄》 〖清〗李漁　上海古籍出版社堪稱高雅休閑、性情生活的百科全書。16.《隨園食單》 〖清〗袁枚 江蘇古籍出版社亦為奇書，食文化的巔峰之作。17.《人間詞話》王國維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既是針針見血的評點之作，本身又是絕妙好辭。二、國外文學18.《羅丹論》〖奧〗里爾克著　梁宗岱譯　四川人民出版社當年我讀到它的第一句「羅丹在其聲名未顯赫之前是孤零的；光榮來了，也許他更孤零。因為光榮不過是一個新名字四周發生的誤會的總和而已」時，簡直有挨了當頭一棒的感覺，從此深深的迷戀上了里爾克，迷戀上了羅丹，迷戀上了梁宗岱的譯文。其文風冷峻、犀利，穿透力強。19.《六人》 巴金譯　　三聯書店奇書。寫了六個文學人物，結構奇特，聯想奇詭。20.《蜉蝣——美國名家散文》夏濟安譯　上海社科學院出版社夏濟安乃名批評家夏志清之兄，譯筆極為了得。經董橋文字紹介，得以結緣，驚為天物。如《西敏大寺》中的「森森然似有古意，不可方物」云云，現代人用中文也未必有幾個人能寫得出來，遑論翻譯乎？21.《瓦爾登湖》 〖美〗梭羅著 徐遲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這本書近幾年有些熱，很容易找得到。它是人與自然關係的生動寫照。22.《蘭姆文鈔》 〖英〗蘭姆　三聯書店英式絮叨體散文的翹楚。我喜歡的散文隨筆，是那種「言之無物，讀之有味」之作。你別小看這個「言之無物，讀之有味」，要做到真是不容易，何哉？因為那時要用大量知識「喂」出來的。23.《陰翳禮讚》　〖日〗谷琦潤一郎 著 三聯書店有點日本《蘭姆文鈔》的味道。24.《金玫瑰》巴烏斯托夫斯基著 戴驄譯　灕江出版社美，但並非言之無物。它實際上是關於作家寫作的札記，灕江這個譯本更是增加了作者晚年很多「讓人心碎的文字」，是可放在枕邊的。25.《巴烏斯托夫斯基選集》　 人民文學出版社同一作者的小說集。巴烏斯托夫斯基與其說是小說家，不如說是詩人。26.《寒冬夜行人》〖意〗卡爾維諾　 安徽文藝出版社這是一本可以隨意從任何一頁閱讀的書，你甚至可以隨意拼貼，結構奇詭。27.《山頭火俳句集》〖日〗山頭火 著　安徽文藝出版社一位日本托缽僧邊流浪邊寫下的俳句，短小出塵，可敗火。28.《徒然草》〖日〗吉田兼好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日本古代隨筆名作，一些慵懶，一些無聊。29.《芥川龍之介小說選》 人民文學出版社芥川的小說，也妙在一個「奇」字上。30.《小銀和我》〖西班牙〗希梅內斯著　外國文學出版社這是一本從沒引起過注意的書，寫一頭驢子的故事。這兩年《夏洛的網》（寫一頭豬）經嚴鋒等人的強力推薦，已是盡人皆知，但《小銀和我》並不亞於它。31.《蒲寧中短篇小說選》 上海譯文出版社詩人小說，是我年輕時經常讀出聲音的那種。32.《詩歌總集》 〖智利〗聶魯達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這是我推薦的最厚的一本書，600頁左右。聶魯達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他那瑰麗的想像、繁複的意象、汪洋恣肆的長句、一瀉千里的情感，都令年輕時的我深深陶醉。我甚至把那時自己寫的詩訂成一冊，命名為《智利遺書》。33.《藍色戀情》　〖法〗聖-瓊．佩斯著 灕江出版社聖-瓊．佩斯的散文詩一度讓我極為迷戀，認為其作無人可與比肩。唉，幾年沒讀詩了，人都俗了啊！34.《亨利．米修詩選》　　灕江出版社他以一個小侏儒的形象入詩，甚至寫到了中國宮廷，也當得起一個「奇」字。35.《磨坊書簡》〖法〗都德著　三聯書店類似蒙田隨筆，但更精巧。36.《四季隨筆》〖英〗吉辛著 李霽野 譯英國田野的一年四季，在吉辛的文筆描摹下總是令人感懷的。37.《先知．沙與沫》　〖黎巴嫩〗紀伯倫著　湖南人民出版社前面的先知，是一位老人對人生、社會的全方位感知，有點接近《論語》和《聖經》的佈道；後面的沙與沫，則是語絲體。38.《愛默生文集》　張愛玲等譯　 三聯書店愛默生的演講也都是先知性的，其睿智、從容都接近神。39.《牛虻》 〖意〗伏尼契著　中國青年出版社我自認平生一憾，就是沒進過監獄。「進去前是亞瑟，出來後是牛虻」。人生經此一煉，才堪稱理想主義、英雄主義的樣本。在缺少英雄的年代，讓我們去看看《牛虻》吧。三、中國現代40.《生活的藝術》　林語堂著　 華藝出版社中國最懂生活的人，我沒見過超過林語堂的。此書可帶在身邊，反覆摩娑，讀之夏可消暑，冬可暖心。41.《流言》張愛玲著 上海書店薦書，張愛玲是繞不過去的。《傳奇》大家看得多了，讀讀這本散文吧。42.《人獸鬼．寫在人生邊上》錢鍾書著 海峽文藝出版社與上同理，推薦本薄書。錢鍾書的短篇中更顯露其才智。43.《石語》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錢鍾書先生記錄石遺老人的咳珠吐玉，臧否人物，見解偏激又精闢。錢先生年輕時的書法頗有個性，不像年老時那麼圓融。44.《往事與隨想》　吳亮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吳亮是個文體家，他的文字冷峻而有個性，總是別出機杼，什麼樣的題目在他筆下都能翻出新意。45.《世紀風鈴》　吳方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最好的文化批評之作，文思綿密。惜吳方先生中年患多種癌症而自殺，悲夫！46.《我們這一代的怕和愛》劉小楓著　 三聯書店47.《沉重的肉身》　劉小楓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48.《拯救與逍遙》劉小楓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以上三本，是我同一人薦書最多的。劉小楓，中國當代青年學者中知識最廣博、最有深度、文字也最有靈性的一位。這三者集於一身，是我們這代讀書人的福分，我承認，我迷戀他。49.《風燭灰》　金克木著　　三聯書店奇書。老先生打通文史哲科，打通古今中外，奇思妙想不斷，如走山陰道上，讓人目不暇接。50.《說園》　陳從周著　書目文獻出版社5篇《說園》，談園林之道，實為中國文化之道。51.《龍坡雜文》 台靜農著　三聯書店台靜農文字的澹定、高古，為近人罕見。讀他的文章，方可知文章之道，在乎簡約。52.《這一代的事》　董橋著 三聯書店53.《鄉愁的理念》　董橋著 三聯書店54.《從前》　董橋著 三聯書店也是三本。寫文章能寫到董橋的水平，平生無憾了。有人覺得董橋文章甜膩，我反倒覺得是我們自己的文字經過文革劫難後太粗糙了。《從前》是帶點回憶性質的文章，也極美。55. 《燕京鄉土記》鄧雲鄉著 中華書局鄧雲鄉乃民俗學家，但他的文章水準高於很多作家。近代的很多學者學識駁雜，文章也就有了厚度。我喜歡這種駁雜。56.《護生畫集》豐子愷畫 弘一法師等文 中華書局讀之，可蕩滌心中的濁氣。57.《兒童雜事詩圖箋》周作人文 豐子愷畫　文化藝術出版社平和、沖淡。中國人的天真圖景。56.《閑花坊》　冷冰川畫 三聯書店版畫集，只黑白兩色。充滿靜謐和情色，一種不動聲色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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