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杜拉斯|黃何|影評書評|雜文評論|原創文學|雨楓軒
有些人的人生美麗得如同晨曦一樣,有些人的經歷像站在山巔觸及宇宙般遼闊;有些人的文字像精靈,讓人為之振奮。我要說的法國作家杜拉斯給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帶來了不可言動的魅力,給我們過去的青春存下片段的記憶,也給那些頹廢的文字投去一片光明。假如沒有她寫下的文字,我的閱讀生活將更為枯燥。
每一次我閱讀瑪格麗特·杜拉斯的作品就是這樣沉寂的喜悅,儘管文學並不是她人生的全部。對於我來說,況且又是若澤.薩拉馬戈門下的狂熱追隨者,我的狂熱不只是追求「不重複自己的第二個文學主題」,其意義超越了文字所固有的模式。我也明白我不會輕易寫杜拉斯那樣直白的小說,因為我沒有那樣的生活經歷。
我相信那種華美背後的辛酸,表述故事的本真。倘不經歷時間的沉澱,我們會錯誤的判斷很多事情。比如某一部文學作品,當時很暢銷,卻在時間的前行中漸漸被遺忘,只能證明讀者當時的心血來潮,或者某個時刻的發熱跟風。很多評論家批評杜拉斯的文風,說她的文字生澀。我要說的是,她的文字有內容的完整性,坦率的態度,不以名目來吸引讀者。 曾經有人問我誰的文字近乎曖昧,我脫口就說了杜拉斯。文字里有宿命,百褶裙,愛情,意外驚喜,隱忍晦澀。這位法國女作家,曾經在潮濕的湄公河流域生活與學習,那時也還有一些局部的戰爭進行,浩浩蕩蕩的軍隊,破敗的城市街道,滿目瘡痍。許多年後她把在那裡的一段愛恨交織的經歷寫成《情人》,隨後風靡全球。
《情人》是王道乾先生的譯作,他翻譯過許多作家的作品,文筆精彩,靈氣逼人。我十分喜歡。杜拉斯寫得精彩固然重要,但王先生嚴謹的翻譯也功不可沒。王小波曾經動情地說王道乾老先生對他一生影響巨大。 小時候讀《茶花女》,為小仲馬24歲能奉獻出極富才情的作品興奮。長大以後讀了不同版本的《茶花女》就漸漸失望,失望於翻譯者的矯柔造作,想在文字上一鳴驚人,拋棄了最原先的文本,變得十分拖沓。過於在乎語言形式,本來已經營造出來的氣氛都被弄丟。
現在幾乎不看這類書,杜拉斯是個很大的例外,文章里的平鋪直敘幾乎可以申請世界紀錄了。文法不拘一格,文風華麗,冷艷不羈。又有一些柔情,近似張愛玲。卻又天賦迥異。前者非常直接,甚至兇悍。而後者隱藏了某種渴念的事實,凄怨憐人。杜拉斯的經歷告訴我們,長期過量的酗酒是使自己提前衰老的最直接方式。張愛玲的經歷則告訴我們寫作是一場與遺忘鬥爭的過程。 是這樣的一種女子。 把過去美好的經歷流瀉於文字之中,有始終憂鬱的一面,有必須親歷的陣痛,雖然沒有完好的結局。比如《情人》。
她才華橫溢,我很欣賞。《情人》在流光溢彩中來回,好像一本書,一段感情便可是一生。回憶里的舊時光,破碎的無處可尋。還好,荒涼之後,文字還在。 有些感情從來就具有力量,就她本身而言。有些感情過去是脆弱的現在也是,就《情人》而言。她翻過身去,是無法守侯的心事,無法觸目的遙遠。有一段漫長的經歷穿過她的靈魂。「寫作是暗無天日的自殺」,她曾經這樣決絕的說。
她別緻的敘述:「我那時才十五歲半。那是在湄公河的輪渡上。
我要求他再來一次,再來再來。和我再來。
那天,在那個房間里,流淚哭泣竟對過去,對未來都是一種安慰。 吻在身體上,催人淚下。也許有人說那是慰藉。 他對我說:將來我一生都會記得這個下午,儘管那時我甚至會忘記他的面容,忘記他的姓名。
我對他的愛是不可理喻的。這在我也是一個不可惻度的秘密。
我愛他,也許永遠這樣愛他。這愛不可能再增加什麼新的東西了。 那時我竟忘記了有死」。
她寫一個十五歲半的白人少女,一個虛榮的少女。在寮國的湄公河,在渡船上、在汽車裡,在樓層中,和極度陰鬱的一個男人。偶爾探出頭看看窗外,寫盡了蒼茫。那曾經以為擁有過的愛情和那個男人,在城市的喧囂中那樣令人難以忘懷。 那是一個四季不分的國度,廣袤的土地上,和日光一樣灼熱的豆蔻年華。那時的她,站在河岸的邊緣,渡船過去,偶爾回眸。那個男人,正駕駛汽車經過她的眼前。從此後,那雙眼睛就定格在那裡。那個畫面是情竇初開的萌芽,十分華麗。 與來自中國北方撫順城的男人相愛,然後與他不停的做愛。告訴他,我也喜歡他的錢,其實也因為喜歡他的錢,我很缺錢,我們的生活很掙扎。用盡纏綿,無需旁人理解。因為是愛過的,即使到了盡頭又何必去在乎呢!當有一天,她老了,回憶起往事,竟然莫名的悵惘,還有曾經的離愁哀怨。惟有寫這些文字,寫給可以紀念的人,往事和青春,那一切都已經不再來。文字的空靈才使幾行淚水不再成為哀傷。 母親,家人,中途夭折的小哥哥。文字在筆下,往事在心口!還有我的大哥,他也很貪婪。在與我家人的見面中,這個靦腆的男人大方闊綽。我的母親竟然許諾了我們的交往,可是那時候我才十五歲半,他將來是要繼承他的家產的,而且他在中國的北方已經有了婚約。寫起這些往事,她說:「我愛他,我們是情人,我們不能停止不愛」。 杜拉斯是一個獨立的寫作者,為愛她忘記了有死,她一直是這麼說的。儘管她最終無法逃避生命的更迭。她的生活就是寫作,無可改變,貫穿一生。她是一個高尚的記錄者,明目張胆的潛入讀者心間。
她不會疲倦。
這是驚人的,除非不再醒來。
《情人》里的頹勢,殘敗、蒼老、委瑣、酒精,令人心悸的苦悶。有時候你會發現這樣的負面對於一個憔悴的靈魂是一種慰藉,與時光擁在一起,成為人生的一個原始的開端,那種最負面後面的存在。 這一切在杜拉斯那裡是這樣具有別人無法企及的魄力。
寫起一些往事,那倉促的愛,在她的生命里那樣凜冽的呼嘯過去。像是別離帶來的震撼,這樣徹底的煎熬過。愛情曾經這樣近,近到聽得見他呼吸的聲音。又那麼遙遠,在回國那一刻隨同翻滾的海潮聲響沉入海底。
最後輪船駛離港口,低下頭去,不再回望。「幾年後我就離開了那裡,回到了法國」,她這樣寫到。
湄公河在潺潺的流著,不清楚它是否懂得一個世界級的精靈曾經在它的蜿蜒流淌中哽咽、啜泣、嬉耍、快活、消失。
幸運的是他們在二戰過後許多年得以相見,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已為人妻。惟一不變的是他的聲音,他對她的愛。 從此沒有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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